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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一分钟,再陪我一程

2015-05-30凌霜降

花火B 2015年9期
关键词:手掌心戒尺用功

凌霜降

1. 你低着头站在门外,是一道可怖的黑影

一直到我二十七岁那年,谁要是对我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一定会腹诽数遍,白他一眼“嘁”他一声。

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点太狠了,比传说中的虎爸还狠。虎爸大冷天跑个步算什么,在我们家,稍不留神便是戒尺侍候,一尺打下来红印立见,都不带犹豫的。

你对我,狠得让我从小便怀疑你是后爹。

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关于你抱着我温柔微笑的回忆。你总是板着脸,让我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从而听从你的命令,吃饭、背书、跑步,做各种奇怪的运动。

四岁的时候,你便要我背唐诗,背不出,打手掌心。你拿着尺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手掌心上。一尺下去,红肿便上来了。我痛得听从身体的指示把手缩了回去,你便瞪眼:“伸出来!”我不得不把红肿的手掌又伸了出去,然后,第二尺下来了。

我才四岁呀,你怎么下得了手?可你虎着脸,就是下手了。你说:背出来证明你用功了,背不出来便是没用功。你是不打不记,痛了你就记得要用功了。

可我才四岁,小脑袋里能想的,也不过是玩儿。玩得多了,便常常记不住诗句。记不住,便挨打,手被打肿了,拿不住筷子,发脾气不吃饭。你却不许妈妈喂我,你说:“让她自己吃。不吃就饿着。”

我想起你眼睛眨也没眨就打过来的戒尺,不敢抗争,忍着痛换了勺子,忍着痛大口大口地吃饭。

你的规矩真的很多,要食不言寝不语,饭要吃得干干净净,睡觉要早睡早起,要每天锻炼身体。稍有不遵守,你便拿起戒尺叫我:“李沐言,过来。”我眼睛里含着眼泪,极不情愿又不得不走过去伸出手掌,左手打肿了换右手。

为了避免挨打,我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你的规矩,从来不敢不听话。可我也似乎太笨,一首二十个字的唐诗,要背一个星期。那个星期里,我的手掌心便总是红通通的。偶尔半夜醒来,见妈妈捧着我的手一边抹药膏一边抹眼泪。你低着头站在门外,是一道可怖的黑影。

2. 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恨你

你对我这样狠,家里人都看不过去。妈妈哭,奶奶管。可你教训我的时候,不准任何人帮腔。你呵斥妈妈,让她闭嘴,让她看不下去就出去。你甚至呵斥奶奶,你说教孩子要一个人说了算。而这个人就是你。其他人谁都不能管,谁管谁就是跟你过不去。

你在家里霸道无理、横行无忌。很多次我都想问你,你从不觉得你对我太狠了些吗?

才四岁的孩子,背不出书打手心打到红肿,记过的图片顺序不对不准吃饭,一大早只穿单薄的运动服在雪地上跑步,摔倒了要马上爬起来,哭的话就得多跑一圈。

我不能不做,你全程陪着,虎着脸,前世仇敌般盯着我。

每天早上,不管刮风还是下雨,甚至是风雪连天,你都会天刚亮就起床,叫我要闻鸡起舞,要我下楼去,跟着你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上十圈。我跑不动了,你拖着我说:“就是爬,你也要爬完这十圈。”

别说是妈妈与奶奶,就连你的同事、我们的邻居们都觉得你对我太狠了,问你是否要将我培养成王军霞,你闷着声振振有词地答:“不锻炼哪来的健康呀。”

跑完十圈操场,还要拉肩、压腿,做一百遍手指操。做完这一切回到家,我已经浑身又酸又痛,你却不肯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你用冰冷粗糙的双手帮我做一种奇怪的身体操,说这样有助于放松,但每一次做,我都痛得哇哇大叫。

我记得那些年,你在狠狠地拉伸我的手脚,我杀猪般哭叫着,而妈妈总是在旁边眼睛含着泪,一连声说,轻点,你轻点。你嘴上应着,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那时候,我最痛恨的电视节目,便是体育台。最不喜欢的时间,便是早上。

那时候,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恨你。恨你为什么对我这样狠,恨为什么偏偏你是我的父亲。

3. 我以后的人生,坚决不要有关于你的什么事

六岁那年,我发烧到39℃,浑身软绵绵的。你硬要我去跑步,跑回来一进门,我就软倒在奶奶脚边了,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非要坚持给我做每天都要做的身体拉伸操,奶奶护住我不让。你大手一挥把我从奶奶怀里夺了过去坚持你要做的事,我哭得快晕过去,可你手上用的劲儿丝毫不减。

奶奶当时就收拾了行李要回老家,你說:“妈,你要走就走。可沐言的事你不能管。”

爷爷去世后就一直与我们同住的奶奶抹着眼泪走了,走的时候说,宁愿独居老死,也不愿意看你那样打孩子。

奶奶的离开,并没有让你改变对我的态度。你制定的规矩越来越多,惩罚的时候也越来越严格。

我上学了,你更是如临大敌。连我们的老师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父亲,像你这样紧张孩子的功课。你并不要求我多优秀,却决不允许我退步。写字要一笔一画,算术要工工整整,一个错别字,老师叫我重写十次,你却叫我重写一百次。

写的时候,你拿着戒尺在旁边坐着,认真地看着我写。写不对,便打手心,直到写对为止。

我有想过反抗的,可我太小了。你高大而健壮,我跑跑不过你,打打不过你,就算跑远了,也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只能一点一点地咽下你给的委屈。心里总想着,等我长大了,挣钱了,我一定跑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回家,再也不要与你相处。甚至想,到你们老了,我本事大了,我只奉养妈妈一个。我以后的人生,坚决不要有关于你的什么事。

我后来上中学时,听你的学生说,你是一个令学生如沐春风一样和蔼的好老师的时候,我都认为他们在说谎,你对学生都那样好,为何对唯一的亲生女儿却这样狠?

4. 我不太明白你的眼睛为什么一下子蓄满了眼泪

你对我太狠,所以我恨你。更多的,我也怕你,是真的怕,怕到不敢不听你的话。你要我背诗,那怕是读一百次才背得出来,我也会去背。因为你恶狠狠地打我手掌心的样子更为可怕。

妈妈总是一边抹药一边安慰我:“乖小言,要听爸爸的话。爸爸是为你好。”

那时候,我也常常恨自己笨。我若是再聪明一些,那应该多好。我想若是我聪明一些,一首唐诗读几次就会背,一个字写几次就记住,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永远都不笑,你一定好疼我好疼我,一定会抱着我转圈圈。

就像我们班最聪明的乐乐那样,每天都见到她爸爸接她的时候又抱又亲,她笑得别提多开心了。可我多笨呀,我还是背不了很多的唐诗,偶尔还会忘记,一个字我也要记好久好久才记得住不会再写错。

第一次见到你强忍的眼泪,是在我三年级时。

因为“慧”字,我又要挨打了。因为昨晚已经写了一百次“慧”,可第二天的作业本上我又写错了。你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握住我摊开的手指,盯着我的眼睛问我:“你说该打不该打?”我低下头,不敢答话。

我想说“太痛了,能不能不打”,可我知道你不会不打的。你说过的,若是错题改好了再错一次,便要打十下。

那天,你打得一如既往地狠。才两下,我的手掌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打到第五下的时候,我说:“爸爸,等一下。这只手明天还要写字,我换另一只手挨打行吗?”

我想得很简单,如果太痛,明天字写不好,还得挨打,不如换另一只不用握笔的手来挨另外那五下。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忽然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忽然就红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眼睛为什么一下子蓄满了眼泪。我看你同意了,便收起麻辣辣地痛着的右手,伸出了左手。你再次握住我的手指的手有点儿颤抖,但还是抿紧了嘴唇,把戒尺打了下来。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你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满是泪水,像强忍着什么不能承受的痛苦那般,匆匆忙忙地打完了另外五次。

5. 但是,我没有办法变得优秀了

从此之后,我便更认真地学功课,不敢再有怠慢。我想起你双眼含着泪水打我的样子,心里莫名地觉得难受。

只可惜不管我多么认真多么用功,功课却总是不好。大多只在及格与七十分之间徘徊,偶尔才有那么一两次考了八九十分。每次考上八十分——虽然我考上八九十分的次数不多,可每一次你总是很高兴,会喝一点酒,会放松脸上紧绷的线条,偶尔还会摸一下我的头发,很浅地微笑。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比你更希望自己能考上八十分。因为当我考到八十分的时候,我就能见到最喜欢的爸爸——不再生硬地虎着脸,还会和气地放松下来露出难得的微笑。

能见到那样的你是多么难得。因为大多时候,我仍要应付越来越多的功课,甚至有些疲于奔命。一直到六年级,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应付功课,才勉强保持成绩在及格线上没掉下去,但是,我没有办法变得优秀了。

对功课的无能为力,让我对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因为我听说,上了初中,要学的功课便不只有语文、数学、英文,还会有化学、地理、历史、生物、物理等等我听着都觉得害怕的科目。我常常被排山倒海压来的功课吓得半夜被噩梦惊醒。

有天半夜醒过来时,听到你和妈妈在门外说着话。妈妈问你:“小言这样,上中学怎么办?”你沉默良久,说:“她会撑过去的。我们帮她。”

好恨我自己笨,也怀疑自己还不够用功、不够努力,连个中学也上不了,这与白痴有什么区别?

进入六年级你便已经在严阵以待,每天我做完学校的功课后,还要补习一个小时,学习中学的功课。你是中学老师,由你来给我补习,因为我害怕你,我心里是不想的。所以你给我讲解的时候,因为害怕與不情愿,我并没完全用心地听。只是怀着对你一半的惧怕、一半的怨恨,装模作样地点着头,心里想的却是快点结束吧,我想下楼去跳橡皮筋。

真用功与假用心效果相悖,于是,我又挨打了。

6. 不管我怎样努力,我都没有办法做到比别人优秀

那一次,不是打手心,而是小腿肚。

我十二岁了,和别的孩子一样进入了叛逆期。戒尺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小腿肚上,钻心地痛。我没跑也没挣扎,只是怀着对长大的恐惧,也怀着对你那么严苛的怨恨,我对你吼:“你为什么打我?你为什么总是打我?你只有我一个孩子你为什么那么舍得打我?你打死我吧!你打死了我,你就再也没有孩子了!”

我第一次这样大声对你说话,而且说了那样长的一串儿。我浑身僵硬着支撑自己表达情绪与不满的勇气,丝毫没有发现你已经停了手,也丝毫没有发现妈妈泣不成声地抱住了我。而你,慢慢地站起身,几乎是挪着脚步那般走进卧室关上了门。好一会儿之后,我清醒过来了,似乎听到有压抑的抽搐声从你们的卧室里间隔着门传出来。

我不能断定那是不是你的哭声,可是那声音让我觉得很难受。那种难受,比几年前看到你眼睛里的泪水更让我不安。

那天,妈妈落着泪,对我说:小言,爸爸那样对你严格要求,正是因为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你不能放弃,你还要比别人更努力,知道吗?

我点点头,下决心以后一定认真。可不管我怎样努力,我都没有办法做到比别人优秀。顶多,我也只是不落后。

我觉得我做不到你和妈妈对我的期望,也怨恨你们为什么不肯让我只做一个普通的、成绩不好的孩子,考不好就考不好,做错了也没事,只要我快乐就好。不是有很多教育专家都这样说吗?不要因为成绩剥夺孩子的快乐。可是你……我知道,你决不会放弃对我的严格要求。

我只能渐渐同你疏远,你叫做功课就做,讲的时候也尽全力去听,挨罚的时候就认罚,要打手心就主动伸出两只手轮换打。我不再以努力讨你喜欢为目标,也不再反抗你的暴虐。我只是在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快点离开这个家,而且,我不再愿意叫你爸爸了。

7. 我在家里不能反抗你,甚至,我话都不多说一句

我勉强考上了初中,我表面听你的话,内心却怨恨着你,为何即使我感冒发烧,你也要强迫我早起锻炼。为何对我要求那么严格,不及格的孩子并不只有我一个,可不及格回家后却每次都逃不了被爸爸打手掌心的人却只有我一个。你是老师,妈妈是在机关单位工作,我们家经济不算差。而我是独生女,人人都以为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应该受尽了宠爱,可事实上,我却觉得我的人生有若地狱。

事实上,也许,从我出生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是地狱了。有谁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狠,几乎像小孩手掌一样宽的戒尺,也狠得下心一下一下地打下去;不管生病还是风雪交加,每天必须跑步并且做特殊而艰难的身体操,从来没有一天间断过;从小到大自己穿衣穿鞋还要学做饭刷碗。而不管不顾地逼着我、管着我,不许我放松一丁半点的,是你,我的亲生父亲。说好的父爱如山呢?说好的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呢?这些,在我这里通通没有,真是想一想都心寒。

我在家里不能反抗你,甚至,我话都不多说一句。

可是,在学校里,在没有你的地方,我便像发泄一样说话,我不记得我因为在课堂上说话被老师告到你那里而被你打了多少次,可我仍是说,不断地说。仿佛只有说话,才能释放我内心的压抑。

但我不敢与男生说话,也不敢接他们递过来的字条,甚至痛恨男生们。我总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也有可能像你一样对我那样苛刻与严厉。

为并不优秀的成绩挨打,为在课堂上发泄情绪一样地喋喋不休地讲话而挨打,为怕挨打而不得不更用功,可是不管我多么用功,却始终没有办法变得成绩优秀。我在这个死循环中又熬过了初中三年,我变成了一个家里文静、家外好动的两面派。我仍生活在你的严苛阴影之下,

勉强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在小城的另一端。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要住校了,这下你再不可能因为和我的老师是同事而整天对我的情况了若指掌了吧?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放弃了重点初中骨干教师的工作,调到我考入的烂高中去做一个在文印室打杂发信的教工!你这样做,仅仅只为有一间宿舍不让我离家住校!

8. 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你。只是,我不再跟你说话了

我至今仍不能忘记当我得知我仍然要和你住在一起后的悲愤,你费了那么大的周折,也仅仅是为了每天监督我起床锻炼,仅仅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我的学习情况对我进行惩罚与督促!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傀儡,我要过自己的生活!

心里这样想,可我没敢对你这样说。总觉得我说了你可能会非常难受,又觉得说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

我对你的反抗,也仅仅是初中时的升级版,具体表现在有你在的地方绝不吭声,甚至多用点头与摇头来与你交流;而在没有你的地方,不管是上课时间还是下课时间,我都在不管不顾地说话,逮着一个人就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同学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播放机。因为我总是在不停地说话,几乎没有想停止的时候。

你像是一个开关,你一出现,就按了我的嘴巴的停止键;你一消失,它又自动开启,几乎成为了生理反应。老师也拿我没有办法,最后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征得校长同意,你经常正事儿不做,出现在我们教室后面。我看到你的身影,这才自动闭上了嘴巴。可你哪能每时每刻都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便变本加厉,说得更欢。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我的手掌心了。因为经常被打,我的两只手掌上的茧比从村里来的那些同学都要厚。

尽管这样,每次被你打,我仍是痛,仍是害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怕你。可我就是一边怨恨你,一边害怕你。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最糟糕呢?你叫我吃饭,我就吃。你叫我做功课,我就做。你叫我跑步做运动,我就死撑着起床。你拿出尺子,我就伸出手。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你。只是,我不再跟你说话了。一句也不说。甚至都不正眼看你。

那时候,我看到别人家的父女亲亲热热地说话,心会酸,会飞快地恶狠狠地转移视线。看到那些写父女亲情的文章,听到别人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的话,会冷笑,会遗憾,会难受。觉得那些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9. 任谁都能看得出,我对你冷漠而疏离

我在功课上倒真是一心一意地用功了,说话的内容也变成了重复老师讲的题目。我立下了目标,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一个最远最远的大学,我要走得远远的,让你见不到我。

高三时,尽管我已拼尽全力,可成绩仍是不太好,考个本地的二本也勉勉强强,若要到外地去,就只能读专科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够远离你,别说是专科,就是中专技术学校我也愿意去!

填志愿的时候,我填的学校一个比一个离你更远,填完之后,我把手里攥着的,写着你帮我选的学校的字条撕碎从楼上撒下去。想到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你必定会铁青的脸,我心里有一种恶狠狠的痛快。

收到通知书那天,你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大概是很少笑,一笑起来让人觉得皱纹有些太深了。在看到学校的地址后,你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我以为,又再一次逃不脱一顿打,但你握紧的拳头,在沉默良久后,终于慢慢松开,你说:“也是。姑娘长大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过打了我十几年的那根戒尺。我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但我很高兴它终于消失了。同样高兴的是,我终于有了远离你的机会。

去学校报到那天,我坚决地拒绝你要送我到学校的建议,我一个人在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上了火车,一路上笑容满面,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学校很普通,学的也是很普通的会计专业,枯燥乏味却也是我唯一擅长的科目。我不讨厌数字,它们没有那么多的意义需要去理解,你对我长期的严苛也教会了我严谨。

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远离了你,整个大学期间,我觉得学习好轻松。我还是会在每天那个时候醒来,只要天气不太糟糕都会去跑步做操。但这是我愿意的,不是你逼的,所以我觉得快乐。

假期回家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和你说话。你却变了好多,你学会了下厨,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我喜欢的菜,叫我吃,我就吃。你叫我把功課评定给你看,我就给你看。那时候的我,比妈妈高,比你只矮半个头了。你再也没有用戒尺打过我,可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我对你冷漠而疏离。

10. 我想,或者老天已经注定,我们是这样一对父女

大概是你真的给了我许多的压力,所以我总觉得时间难过。倒是远离你的大学三年,我觉得时光如梭。

毕业的时候,我也是自己找的工作。学的是会计专业,那时候会计专业的毕业生短缺,于是我没费什么周折,就在离家不远也不近的一个中小城市的一家单位找到了工作。

我说我已经自己找到工作的那天,你和妈妈都愣了一下。妈妈甚至笑得落了眼泪,连说了几声“好”。

你呢,你仍沉着脸,也说了一个字——好。

说完,几乎滴酒不沾的你去厨房拿了酒,自己一个人竟闷了三大杯。

你一定不太开心吧。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严厉地管教我,二十年来不敢有丝毫放松,最终我却只能去外地读一个三流的大学,也只能找一份安稳却没有什么光明前途的工作,你望女成凤,可我最终却残酷地告诉你,我的开始是只麻雀,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只麻雀。

这样想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很心酸。一边觉得自己没有达到你的期望,一边也觉得,你对我的期望高得让我心寒。其实,我心里还是怨恨你,关于你的记忆,只有你的冷酷与严厉,而没有温情。

那天半夜做梦,梦到我的手掌心浸在水里,疼痛而潮湿。我张开眼,便在暗夜的微光里看到了你。

借着窗外的微光,我再一次看到你眼睛里的泪水,你的眼睛没有当年那样明亮了,却像当年那样蓄满了我读不懂的眼泪。我刚要张开嘴说些什么,你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哽咽着说:“起风了,我来看看你关窗没。”

你说谎了,你刚才明明是捧着我的手掌在落泪。

你关上门轻轻走出去,你的眼泪让我觉得心里难受。你是为我挨了那么多打却仍没有出人头地而流泪的吧?或者,你对我的期望,也是出于爱,只是,我害怕和厌恶你用的方式。

我听你的话,我懂你的眼泪,可是,那些从小到大被你打手掌心的情景历历在目,所以,我还是不能从心里爱你、跟你亲近。我想,或者老天已经注定,我们是这样一对父女。

11. 你脸上的皱纹开成了一朵深深盛开的花

因为你半夜捧着我的手老泪纵横的样子,我决心原谅你。尽管你慢慢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尽管你在我每次回家时总是早早准备我喜欢吃的菜,每次我走时都给我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可我仍无法与你做亲密父女,甚至因为多年不曾开口叫爸爸,而难以启齿叫你爸爸。

我二十五岁这一年,我们家搬了新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沓火车票根。仔细一看,都是往返于我们家和我读书的城市之间的火车票。我仔细地想了想,应该不是我的火车票,我不收集这些东西,都是一出车站就扔掉了。可是,大学三年,因为我说不要,你和妈妈都没有去看过我。那这些车票,是谁的?

妈妈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车票上的日期,说:“你爸用的。”

原来,我虽然拒绝你的相送,你也答应了让我一个人走,可你始终不放心,也买了车票,远远地躲在角落里跟着我,直到看到我平安到达,才悄然回程。在我放假时,总提前跑去,买与我同一趟的火车票,悄然一路跟着我一起回家。大学三年,六个寒暑假,十二趟,你没有一趟不是跟着的。赶上节假日,都是站票,近千公里的路途,你就那么悄然站在看得到我的角落里,站着去,又站着回。在我睡着的时候,帮我赶跑过意图不轨的小偷,在我丢三落四的时候,悄悄地把落下的东西塞回我的背包。

妈妈说,那三年,你爸常做梦梦到你走丢了,半夜醒来了,自己吓自己一宿。

妈妈淡淡地说起往事,我却终于第一次不是因为你的严厉而是因为你的温情而湿了眼睛。我说呢,别的同学都说,自己一个人搭火车走远路不安全,最好有个伴儿。我总说我来来回回三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就没出过什么事儿。

其实我哪里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保护着我的骑士勇敢而无私,为了尊重女儿要独立的宣言,悄悄选择了隐身。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虽然我并不认同你爱我的方式,可是我决定选择原谅,不能辜负你悄悄地躲在人群里保护我的那些我不知道的隐忍与伟大。

“小言,我去买菜,你今天晚饭想吃什么?”你搬着东西从我门外经过,没忘记问我。

我说:“爸,你做的我都喜欢。”我看到你愣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开成了一朵深深盛开的花。

我知道,那是因为时隔十年之后,我又开口叫你爸了。

12. 请原谅你笨笨的女儿吧

二十六岁,我结婚了,与一个和我一样平凡却努力的人。婚礼上,请新娘父亲致辞的时候,你说了三句“谢谢”,便因为哽咽而老泪纵横,最后是妈妈接过了话筒说了话。

你哭的时候,是笑着的。我伸手拥抱你,我说爸,哭成这样真难看。你没答话,拍拍我的背,很用力。

二十七岁,我的孩子出生了,聪明可爱至极,你和妈妈每次看到她都欢喜得合不拢嘴。

二十九岁,奶奶病重,我赶到时,你跪在病榻前已经哽咽不能成语。老太太的精神却回光返照那般好,拉着我的手赶你走,说一定要跟我说悄悄话。

你走后,奶奶才说话:“妮儿呀,他们本不让说的,可我临进棺材还是想多嘴讲一些事给你听。你出生时不太顺利,到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认人,不会说话。医生检查了,说你智力发育迟缓,有可能会成为智障。我们当场就蒙了呀。当时我想吧,正好你是个女娃,向上面报个残疾,还能再生一个大胖孙子。依我们的家庭情况,你就是傻了我们也不怕养着你呀。可你爸不同意,他非要把你教成正常人不可。从小,他就每天对你又是打又是练,我生气搬回老家,一半因为他待你太狠,一半是因为他竟然去做了绝育手术断了我抱孙子的念想。妮儿呀,现在看你健健康康,生的宝宝也聪明可爱,我这心里也就安乐了。我现在明白了,还是你爸做得对。是我看不远。你爸这一世,跟我一般倔强。你别怪你爸。他这些年不容易,不容易呀。”

我紧紧抓住奶奶的手,你含着眼泪把尺子打下来的样子,你得知我找到工作后愣好久才说一声“好”埋头闷了三杯酒的样子,你眼泪滴在我掌心的样子,我在发现那些车票后再次叫你“爸爸”时你惊愕的样子,我结婚时你泣成不声的样子,我生下聪明健康的孩子时你笑着抹去眼角的泪的样子,你许多许多深深地爱着我却不被我理解的样子一一在我眼前闪过。

我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好半天,然后我听到自己声音尖厉地抽气,然后带着不能自已的哭腔大聲地喊:“爸爸!爸爸!”

你从外面冲进来,连声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咋啦,咋啦?你看一眼微笑着渐渐闭上眼睛的奶奶,又看一眼痛哭失声的我,表情又是焦急又是悲痛欲绝。我拉过你的手,扑进你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爸爸,请原谅你笨笨的女儿吧,她用了这样久,才读懂了你打在她手掌心上那些疼痛着的却深不可测的爱。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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