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结构艺术探析
2015-05-30佘红云
佘红云
摘 要:《陌上桑》的结构无疑是精巧的,由罗敷出场时的舒缓优容,到遇恶生变时的平地波澜,再到罗敷夸夫时的高潮陡结、铿锵嘹亮,可谓匠心独运。特别是其结尾,不独设置悬念,引人想象,也使得在叙事上极具张力。
关键词:《陌上桑》 结构 悬念 张力
元陶宗仪《辍耕录》曾言:“乔孟符吉博学多能,以乐府称。尝云:‘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大概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尤贵在首尾贯穿,意思清新。苟能若是,斯可以言乐府矣。”《陌上桑》作为汉乐府名篇,千百年来深受后人喜爱,个中缘由,除了罗敷夸夫的机智与昂扬予人以鼓舞、读之吐气扬眉之外,其布局谋篇之精巧,亦使人折服。
《陌上桑》共53句,265字。对于一首叙事诗而言,篇幅不算太长。而就在这265字的篇幅里,不仅从正反两方面极力渲染烘托了主人公罗敷之美,予人以深刻印象,同时还写到了遇恶生变、平地起波澜,最后在酣畅淋漓的罗敷夸夫高潮中戛然而止,文章可谓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而又摇曳有致。笔者以为,若以“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考之,《陌上桑》诚合此评;特别是其高潮陡结、铿锵嘹亮的结尾,不独设置悬念,引人想象,也使得在叙事上极具张力,堪为大家笔法。
文贵开头也难在开头。正如高尔基《论写作》所言,“开头第一句话是最困难的,它好像在音乐里定调子一样,往往要费很大工夫。调子定高了,唱到半截调挑不上去,调子定低了,就会把嗓子压得出不来声。”对于《陌上桑》而言,除了设置一个合适的基调,如何安排罗敷这样一位美人的出场也很是关键。文章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起兴,在一片旭日辉煌、朝霞灿烂之中,美人罗敷袅袅出场,同时也定下了明媚浪漫的诗歌基调。以日月之美来喻人,古已有之。旭日初升的光明灿烂、朝霞满天的艳丽烂漫,自然使人联想到罗敷的青春、美丽与明媚的活力,也正契合了后文所言的“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且在旭日辉煌的烘托和渲染之中,青春妙龄的罗敷更是美到了极致。其后,曹植《洛神赋》写洛神,言其“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以旭日朝霞之皎洁明丽状洛神之美,与《陌上桑》可谓其曲同工。五代韦庄《浣溪沙》亦言“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明汤显祖以为:“以暗想句问起,则下二句形容快绝。”[1]“快绝”二字,诚为的评。上述诸例,不能不说《陌上桑》流风所及、泽被深远。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诗歌在罗敷之美舒缓优容的描写之中,平地起波澜。“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的厚颜强索,更是令人愤怒气结,且剑拔弩张,气氛为之一紧。而“罗敷前置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可谓掷地有声、义正而辞严,使人更见罗敷之高致,人物形象塑造也愈见丰满。从全篇结构上看,使君的厚颜强索,不仅承罗敷之美而来,更是后文罗敷夸夫的起点与由来,文章起承转合中的承转之妙,于此可见。
接下来就是传扬千载的罗敷夸夫了。故事发展到这里,无疑进入了高潮。面对使君的厚颜无耻,罗敷羞愤成怒,口若悬河,从夫君服饰之美、到夫君仕途畅达,再到夫君容颜风度之美,夸夫赞夫,一气灌注、略无滞碍,真是酣畅淋漓、大快人心,令人拍案叫绝。而就在“坐中千余人,皆言夫婿殊”高潮酣畅之际,文章却陡然收束、戛然而止。这样的结尾,并没有给读者一个明确的答案,明显不同于传统诗文“卒彰显其志”的收束方式,干脆利落而又悬念丛生,可谓词尽而意不尽。
就《陌上桑》所描写的恶吏调戏良家女的故事而言,想必在古代中国已是司空见惯,正是因为此,结局该如何,可能在不同的读者心中,自是有不同的答案:既可是使君狼狈而逃,罗敷全身而退——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也是读者最愿见的故事结尾,当然,也可能是使君恼羞成怒,乃至强行将罗敷抢走等等,因为,所谓的罗敷夸夫,很有可能只是罗敷的退敌之策而非事实。如此,任何一种固定的结局就显得捉襟见肘了,既如此,倒不如就此刹住,任凭读者自己去想象、去完结。这正如绘画中的留白,予读者以再创造的想象空间,在读者获得极大审美愉悦的同时,也使得诗歌的叙事张力大大增强。正如学者指出:“作者惜墨如金, 就此搁笔了。然而读者对尾声又完全可以想象, 比如使君和仆从听了罗敷的夸夫之后, 如何张口结舌、不知所对, 如何尴尬狼狈、无地自容,如何战战兢兢、灰溜溜逃之夭夭,等等。从这里,可见作者剪裁之精当。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这首诗是达到了这种境界的。”[2]其实,这种在高潮中戛然收束的写法,在汉乐府不少,如《东门行》、《上山采蘼芜》,以及《平陵东》、《病妇行》、《饮马长城窟行》等篇,皆不同于《孔雀东南飞》中的“卒彰显其志”。从这一点而言,“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汉乐府,在叙事节奏以及叙事结构的处理上,已经显得颇为成熟与老道。
正如前文所言,诗歌开头的旭日初升、朝霞灿烂,奠定了乐观浪漫的基调,其后侧面描写罗敷之美时,“行人”、“少年”、“耕者”、“锄者”的举止造次乃至“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的窘态,又在乐观浪漫之外,抹上了一层欢快戏谑意味。但不想中间插进一个使君,冲突陡起,一扫前部诗歌之乐观欢快,一时颇为紧张。两部分情感境界差异颇大,使得结尾如何能统一全文基调,颇显艰难。不曾想转出罗敷夸夫,酣畅潇洒,扬眉吐气,诗歌情调再次高扬,前后照应,首尾一致。前人评杜甫《登岳阳楼》一诗,言“前半写景,如此阔大,转落五六,身世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结语凑泊极难,不图转出‘戎马关山北五字,胸襟气象,一等相称,宜使后人搁笔也。”[3]若用此语来评价《陌上桑》,也未为不可。
苏轼在《答谢民师推官书》论及作文之法,曾言“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当行则行,应止则止,不拘泥于法度,而全凭文意之鼓荡,正是作文的不二法门。因此,笔者绝不从所谓文章完整性的角度,对《陌上桑》求全责备,不惟如此,我们必须承认,从叙事节奏与叙事结构安排而言,以《陌上桑》为代表的汉乐府,无疑已经具备现代叙事学的若干要素。
参考文献
[1]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 乐府诗的一朵奇葩——《陌上桑》[A]//华东师大中文系.古典文学名篇赏析[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41.
[3] (清)黄生.杜诗说(卷五)[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