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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去,风范长存

2015-05-30庞守义

山东画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徐迟徐老陈景润

庞守义

1996年12月12日,徐迟先生走了,他带着垂暮之年的“孤独”走了,但他留给人们的却是一大笔精神财富。他是中国当代杰出的诗人、作家和翻译家。他的作品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洒向人间的是一颗颗催人奋进的种子,在人们的心田里,洋溢着永不凋谢的春天。

我没有机会赶去湖北为徐老吊唁,友人告诉我,追悼会上悬挂着徐老的半身照片,是我在当年4月份为他拍摄的。当我看到追悼会现场的照片时,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悲恸与怀念之情一齐涌上心头,几个月前为徐老拍照的情节又历历在目……

那是1996年的4月中旬,我去北京参加一次报道活动,适逢徐迟先生从湖北去北京小住,山东教育出版社又正在编辑出版《徐迟报告文学集》,我受责任编辑刘进军同志的委托。借助进京机会为徐迟先生拍几张近照,以便图书出版时选用。

我和徐迟先生素昧平生,但读过他不少作品,如见其人。那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报告文学作品,在我脑海里始终激扬着簇簇浪花。1978年,我首次拜读《哥德巴赫猜想》时,可以说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后来又读《生命之树常绿》,更是倍感亲切。因为徐迟笔下的蔡希陶教授,曾是我在云南工作期间数次采访过的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我曾为他拍下很多照片,记录着他晚年为科学事业献身的经历,因此对这篇报告文学情有独钟。所以,拜见徐迟先生的期盼早已有之。

熟悉蔡希陶先生的人都知道。在他一生攀登科学之路的征程中,晚年曾受到一次极大的冲击,使他蒙冤多年。但在《生命之树常绿》一书中却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有些不解,也正好借此机会向徐老请教。

1996年4月18日下午,我准时来到徐迟先生的住处,说明来意,工作人员很热情地告知:徐老特意交代过,正在家等候。此时徐老已迈出房门,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刘进军同志来过电话,说你是一个老摄影记者,专程前来,实在谢谢!”进屋后,我环视四周,物什摆设简朴无华,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几把椅子,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简朴。没有想到,智慧之泉就从这里涌出。落座之后,徐老为我沏了一杯热茶。略作寒暄,便直奔主题,我问徐老当年采写蔡希陶的经过,他说:“我和蔡希陶是同乡,他长我三岁。是一位对国家绿色植物研究及未来发展有着重大贡献的科学家。”徐老抖动着花白的眉须,不无惋惜地说:“十年动乱,使他失去了宝贵的时间……”此时我顺便提及在《生命之树常绿》这篇文章中为什么只字没提蔡教授的这场冤案,徐老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无奈的表情,他话锋一转:“你问的是‘海瑞罢官定名的改动之处。这是严肃的话题,成了‘文革的导火索。蔡教授当年曾详细地讲述过事情的经过。1960年12月,蔡希陶来京办理出国考察手续时,在老朋友、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家中做客,吴晗是著名的明史专家,刚刚写完新著《海瑞》一书。他深知蔡希陶的文学功底,特向蔡征求意见。蔡阅后提出,书中主要讲述海瑞上疏后遭罢官的命运,仅仅这一件事就定名为《海瑞》,有些传记性,不如改为《海瑞罢官》更贴切。吴晗采纳了朋友的建议,进行修改书名。没有料到的是时隔六年《海瑞罢官》成为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更使蔡希陶先生蒙受数年苦难……这段故事曾写在文章的初稿里,可惜那是1978年1月份,十年动乱刚刚结束,有关出版单位也怕引起送审的麻烦,就采用回避的态度将其删节,看来这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我把话题转向《哥德巴赫猜想》,因为长期以来,我心底还装着一个谜:一个文学家竟会与奥妙莫测的天文数字联系起来。数学家还在冥思苦想之时,徐迟先生却用一双慧眼找到了陈景润,炸出了一声极具“轰动效应”的巨雷。没想到话题刚刚开始,徐老却沉默不语。我后悔不该提及早殇的那位数学大师,让年已82岁高龄的徐老忧伤,正想换个话题,没料到徐老倏然站起来,用沉重地语调说:“也许不写那篇文章更好!是否因为那篇文章的问世,反倒干扰了陈景润去攀登那一步之遥的科学顶峰。”徐老是在自问,还是内疚,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看得出来,数学家陈景润的早逝,引起徐老极大的悲痛和惋惜。这时我仿佛从迷惑中清醒出来,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哥德巴赫猜想》的轰动效应,恰恰是一位文学家和一位科学家纯真感情的默契。这种感情哪怕掺半点假也是难以奏效的。稍后,平静下来的徐老对我这个外行循循善诱地开导:“作家与数学家是两个行当,隔行如隔山。但两个行当中却有某种联系。作家写文章,追求情节,往往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起来;而数学家恰恰相反,他们是把繁杂的东西尽量简化,不能含半点水份,来不得半点夸张。一位哲人曾说过,科学和艺术,属于整个世界……”

徐老的话虽然不多,但富有哲理,激起我心中的波澜。后来幸得刘进军编辑的帮助,特邀湖北青年作家徐鲁先生撰写一篇《星殒与弦崩》的文章,又从徐老那里收集到几张历史资料照片,形成一组画报专题,在1996年9期的《山东画报》上刊出,让多年前的那场“人类科学史和文化史上的一件美谈”再给读者一些回忆和思考。

和徐老交谈的空隙,我随手抓拍了一些照片。这时,下午的斜阳送进来一束阳光,我向徐老提议到庭院里走一走。春光把庭院染成一片绿色,花蕊吐着温馨的清香,阵风轻拂着徐老的银发。在逆光之下,阳光为他修长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银色的轮廓。这时徐老的精神很轻松,我从中也在寻觅着一位诗人的气质和长者的风范。徐老是个内心情感丰富的人,在谈论往事的时候,时而流露出会心的微笑,时而有沉痛的思念,时而有无奈的遗憾,我掀动着快门,采撷着这难以忘怀的瞬间。平易近人的徐老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拉着我的手说:“咱们有缘相见,来一张合影吧!”

时光在流逝,始料不及的是仅仅几个月之后,这位尚在耕耘的文坛巨子悄然而去,这次的拍照竟成了生死诀别的纪念。其中一张半身照片悬挂在黑色的天幕上,悲痛欲绝的人们对着他慈祥的遗容默哀思念着,回忆着,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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