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们爱讲故事
2015-05-29虹影
虹影
从生下女儿到现在,每年夏天我们都要到意大利的深山度假。我们的家是一座16世纪的老房子,西珀尼亚耀眼的雪峰就在窗外。我的书房里挂着母亲与我两岁时的照片。有一天,女儿来到这儿看着照片,半晌后问我:“外婆在天上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
“那外婆知道我们在想她吗?”
我点点头。
于是我给她说起给外婆奔丧的事,那时她在我的肚子里,我心急火燎地朝机场赶去,赶到南岸老屋。可是晚了,外婆已走了。
她听了后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了,样子很忧伤。
女儿喜欢画画,她的画90%是女人,有时是她自己,有时是她隐形的好朋友——一个与她同样身高的小女孩,披着长发,戴着樱花草;有时是我,穿着有褶皱的长裙,手里有一支笔;有时是小姨,住在一个高高的城堡里;有时是外婆,戴了一顶黑帽子,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她的周围是云朵。
“外婆去的天堂,是不是我们坐飞机经过的高高的天上?”
“是的,孩子。”
“那外婆真的会在那儿等妈妈,妈妈也会在那儿等着我?”
“是的,我们永远不分离,永远在一起。”
“那我们一起飞遍整个宇宙,看星星和银河。妈妈,我要把那最美的一颗星星和樱花草摘下送给你。”
“谢谢你,孩子。”
从那之后,她真的经常送我礼物,包得好好的,打开一看,都是她从路边摘的小野花或是她画的画,有时是信:“妈妈,这是多么可爱的一天啊,这是多么美丽的花园,坐在这儿,我想你,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面对这样的孩子,当给她读床边书时,我自然有求必应。有时会读上几个小时,口干舌燥,我希望她闭上眼睛睡着,可是她没有,直到我自己睡去,她推醒我,“妈妈,继续读。”经常直到一本书读完了,她才满意地睡去。
读完能找到的国外的童话后,便读了像《丁丁历险记》、《纳尼亚传奇》和《小怪物六六》这样的书。她问我:“妈妈,可以给我读中国的故事吗?”可是《山海经》、《西游记》这样的故事早就给她读过了。《聊斋志异》令她非常害怕,读了几个,只好作罢。试了好几个国内的儿童书,她兴趣不大,我只能自己给她讲自己创造的故事。
结果她发现,妈妈讲的故事更有意思,比安徒生、安吉拉·卡特的故事更贴近她,仿佛睁开眼睛便可以看到。
我在北京寓所的落地窗前有一条运河,常有人卷起裤子捉鱼。逢大雨,河水会满,上面漂着树叶和浮萍。女儿顽皮时,为了吓唬她,我便讲一个红头发的女巫带走哭闹的孩子去法国,有时他们坐的是河上的轮船,有时是女巫变出的一列火车。那个法国是“坏法国”,在那里没有父母,没有学校,没有同学,也没有吃的、玩的,只能给女巫做重体力活,抬石头修城堡,很多孩子都这样失踪了。
女儿一听这个故事,便马上止住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知道她害怕,但我不想让这种“害怕”控制她,而希望她能学会控制害怕。我的童年时时处于害怕之中,没人教我控制害怕,我不想让女儿经历和我一样的童年。
这也是为何我们写故事、讲故事、听故事,其实是要学会控制这种害怕。幸运的是,直到我做了一位母亲,才意识到这一点。
(摘自FT中文网 )(责编 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