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2015-05-28周其伦
周其伦
刚刚吃过晚饭,就有一阵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头是愈发地晕沉沉了,金涛端端地坐在电脑桌前,感觉到电脑里那光怪陆离的图像如幻化而诡异的魔方。
金涛对此也很有些郁闷,他生气的是自己咋就这样地不争气呢,他是在自己跟自己生气。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下子说老就老了呢。老得不经意,老得不清不楚,老得猝不及防,一点过度都没有,以至于他心里还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思想准备。
坐在对面的同事齐飞翔随手扔过来一支烟,压低声音问道,老金,咋回事呢,你脸色可不好,印堂有些发黑,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
金涛摇摇头,也不言语,他是真还没有想好要说些啥,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是默然地摇摇头。
在这个办公室里,他和齐飞翔算是比较谈得来的,经常相互之间调侃一下。齐飞翔见他不言语,把身子往他这边探过来,一脸的困惑,音调低到近乎于耳语了,心里真有事?
金涛很是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轻轻吁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老了哈,兄弟要服老哦。老金,我给你说,男人不服老是不行的,尤其是上了50岁的男人。齐飞翔淡淡地又补了一句。
要是搁在平时,这也就是一句玩笑话,两人还经常拿死呀活呀地来相互开开玩笑,但今天这句话让金涛听起来就感觉到特别刺耳,特别的不是滋味。心里说:哪个人都要老,你到我这年龄怕还不如我。
他回头望望办公室其他同事,有人在慌忙火急校对着版面,那人把头埋得很低,一副很专注很可笑的模样;也有闺蜜般地手拉手很煽情地讲述着自己小女儿如何乖巧的;剩下的那几位完全就没心没肺地只管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机,盯着电脑里没完没了的韩剧,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哪怕是稍稍地抬一下头,朝他们这边看看的都没有,大家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会关心他们说了些什么。
金涛有些耿耿于怀了,心里一腔的忿忿不平。他一边觉得齐飞翔的话语有些刺耳,一边又对年轻同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麻木不仁深感遗憾,遗憾到心寒。
这是一间大大的办公室,在这家报社也算是比较大的,因此在里面做事的人也很多,全部到齐了有10几号人,女人占了其中的绝大多数,这怕也是媒体的基本形态。办公室里除金涛和齐飞翔外,年龄大的也才40来岁,年龄小的才刚刚结婚。大家都是白天休息晚上上班,周末轮休,用很不规律的家庭生活换来了报社很有规律的工作秩序。
说这间办公室大,不完全是指房间大,主要是指人多。但人最多不一定就最能够受到重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职场上的一般场景大家还是听说过一些的,在人最多的房间里办公的,一般都是这个单位最底层的人群了,有谁见过一大堆老总在一起办公的呢? 金涛在双江城的报界工作了几十年了。以前是在日报社,后来到都市报社,但不管在哪家报纸,他干的都是这个上夜班的活儿。先做编辑,然后退到二线,这夜班一上就是大半辈子,现在真的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自然到从精神到肉体上都晨昏颠倒了。好在是儿子长大了,老婆有怨言也没法,再说老夫老妻的,哪里还有什么激情呢?老婆几年前就怨过他老了,两人现在早就进入相安无事的状态。
每天上班,这里照例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成为信息交流中心。大家趁着等版面的那一段闲极无聊的时光,女人都爱家长里短,男欢女爱地闹腾。这不奇怪,报社的女人也是女人。就因为这里的女人多,也惹得一些好事者同仁热衷于来来往往地客串,你方唱罢我登场。蔬菜价格、衣服式样、麻将输赢、中日对抗、朝鲜半岛危机等等都可以在这里成为人们的话题。当然大家最为喜爱摆谈的还是男女关系,说来也是,现在的生活这么枯燥无聊,上班又累,不摆点这样话题,那还不把人给愁死。
平日里金涛和齐飞翔都是信息发布的主角,能够把一桩男女间笑谈,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这也是时下人们特别在意的一种本事,但唯一不能谈的就是每个人家里的隐私,大家对此都讳莫如深。因此每天这里的一片叽叽喳喳声,也构成了这座办公楼的一道独特风景。
而今天这里不是一般的反常,大家像共谋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吭气,办公室很寂静,静到有些可怕的冷漠。连齐飞翔都不再讲话了,只是在QQ上和不知道哪里的女人聊天,这也是他的最大本事。隔三差五他就会宣布又搞定了谁谁谁,也是听他自己说,没有人亲自见到过。但他QQ上的好友群有着说不清的年轻女孩,而且由此聊天被别人看见了一眼,相互称作宝贝,大家追问他,是不是又钓到了新的红颜知己,他只是很诡异地笑笑,一脸的会意神情。
这两天真是遭鬼摸了脑壳,金涛感觉到是哪里好像不太对劲了,但他一下子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真让他打不出喷嚏来。
前两年金涛还暗自窃喜,反正自己离退休也没有几年了,都说纸媒辉煌不再,是明日黄花,心想再怎么着他也是能够混得过去的,他还时不时地和小青年插科打诨,叫他们留意到自己的饭碗。哪里就知道这火舌竟然是最先落在了他自己的脚背上了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世界变化真是快啊。
是因为齐飞翔刚才那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觉得自己所突然遭遇到的,是一种来势凶猛的颓废。
“老了”,还真是老了。没有等他理出个头绪,困意就真的上来了,每天吃过晚饭就特别想舒舒服服地把眼睛闭上假寐一会,于是匍匐在电脑桌上迷糊起来。
你还好吗?QQ上一个笑容可掬的头像在不停的闪动,女友小雯特别不合时宜的问候把他从模模糊糊的思绪中唤醒,金涛不情愿地抬起头望了望她那一脸的如花笑意。QQ可真是神奇,能把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又好像咫尺天涯。好多见面不能说也不敢说的话,在这里都可以说,而且说得风生水起毫无忌惮。
懒得搭理她,一想起昨天晚上在坡城必胜客喝咖啡的情景,金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最不明白的是,原来一向很喜欢他甜言蜜语的小雯,昨天像变了一个人,叫她多陪一会,居然推脱说自己母亲来了,在她家里等着她。骗谁呢?她还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一想到这里,闷气就往上窜。
倒霉的事总是一桩连着一桩的,今天下午找领导签字报销夜班交通费,居然在宽阔平展的楼道上踩到一块不大的香蕉皮上,硬生生地跌了一跤,差一点就被摔成骨折了。发福多年的领导微眯着他那死鱼般的三角眼,轻飘飘地瞟了金涛一眼,只说了一句话,老金,看来你真的是老了哈。这话不重,但金涛听出弦外之音了。
当“老”这个字眼再次从齐飞翔言谈里漫不经心地流露出来时,办公室原本常说的一句玩笑话,也使金涛那脆弱到极致的神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腰杆,引起的震动可不小。关键是齐飞翔那略微轻慢的语调和眼神,几乎就成了刺向他心脏的匕首。他感到了一股血液在喷涌的疼痛,这种痛的直接后果是恐惧。
金涛当时是很想分期反驳的,或者是发发怒也好。他也想抓住齐飞翔的什么茬口说点什么难听的话,但愣怔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认真想想,人家也没有说错什么啊,你怒从何来呢。
这下好了,全办公室的人都感觉到金涛老了,都开始嫌弃他了。嫌弃的方式不是语言而是默然无语,如果不是因为齐飞翔的这句话,金涛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老了。
校对是一个报社里最琐碎最具体的工作部门了,每天所要做的事情既简单又繁琐。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就不重要,就看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上去看。平日里是没有人看得上你的,要是哪天你碰巧被领导盯上了,一准是报纸上又出了什么大的差错了。好新闻,好编辑,好版式都和你不沾边,你也沾不上边。可哪天的报纸上出了大大小小的差错那就肯定会和你沾边了,犯到哪一条,领导想咋收拾你,你都只能接受,绝对不要有任何幻想谁来为你背过,没有,绝对没有,谁让你就是做这个的呢。
金涛只比齐飞翔大10岁,但这也正是一个要命的岁数坎儿。站在他的角度看他们年龄差不多,但站在齐飞翔那边看,这个差距就不得了了。两人又都喜爱炒股,一上班通常先互通股票信息,买卖涨跌各自汇报一通,这样的交谈一般是小范围的,耳语式的,遇到大的行情他们也会夸大其词地“痛说革命家史”,或者眉飞色舞地炫耀一番。两人还有一个固定的节目,就是故作斤斤计较的相互吹捧或者相互贬损。其实彼此心里透亮,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当不得真,说过了也就过了,没有谁会往心里去的。
有报纸清样送过来了,金涛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迫使自己赶快进入到工作状态中。
他电脑的屏幕背景图片是他最喜爱的泸沽湖风光,画面上那蓝得有些虚假有些腻人的水面,就如同是上帝随意扔在这个星球上的一面宝蓝色哈哈镜,远远地望过去,看不到有任何的杂色,四周静谧安详,没有一丝多余,宁静飘逸到让人心里不托底。
每天上班,一看到这张照片金涛就感到自己很“男人”,因为他特别自信,当然他也有理由自信。他和齐飞翔不一样,他外表是很沉稳很平静的那种人,骨子里却有一种坚韧的执拗。换在过去嘛,一说起工作单位,大家肯定都会说还行。前些年别人一听他在报社工作,还都得景仰几分。当然,他还有一个不能说也不敢说出来的缘由,也就是他的自信会因为这幅图片油然而生。
就是在这个静默如处子般的湖畔,他和小雯相识并且开始了一段轰轰烈烈婚外情,这在他几十年的婚姻中是不多见的。原来儿子还在家,儿子是他的依托,他也不敢放肆。儿子出国后,小雯就成了他临时的精神皈依处,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好在是上夜班,老婆也闹不明白他该啥时候回家,他和小雯的关系就一直这样不阴不阳地维系着。他每天上班看到这张图片,他就会觉得在喧闹的办公室里也一样能够心绪安宁。
几个年轻同事也多次地追问过他这张照片的来历,但金涛每次都是很严肃地板着脸,特像一个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念大报告的领导,终究没有说破,彼此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顾左右而言他”。
搞定了,这次又搞定了,齐飞翔大声胯气地嚷道。年轻同事问他是不是要相约下班了在哪里哪里见面开房,齐飞翔往往不正面回答,或者干脆就不回答。但他今天神采飞扬,看来运气不错,按时下的说法,婚外找女人的,要么是年轻,要么就是很有钱的,当然两者兼具最好。金涛看着齐飞翔跃跃欲试的神情,还是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齐飞翔常常和办公室年轻男女们言不由衷地开着玩笑,相互表达赤裸裸的爱意,真真假假的。
金涛有时候也感觉到很好玩,尤其是齐飞翔啥时候很得意地宣称他又遭遇到一位美女“骚扰”时,他的心底也是很不平衡的,多次暗自思忖:这世道怎么就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了。金涛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他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啥地方不对,反而觉得这就是做为一个男人有底气的体现。是的,茫茫大千世界,还有几个男人没有一两个可心的红颜知己呢?
电脑屏幕上的这张照片是经过他精心裁剪的,图片的右下角还时隐时现地留有小雯的一只精巧柔嫩的小脚,假如这张照片的画面再往左移那么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人们就会看到金涛和小雯当时在湖边那无比陶醉无比亲昵的合影。
金涛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这是他心里想说的话。图片可以让自己浮想联翩,有的时候他还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音来,而局外人却完全不明就里。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准确,齐飞翔似乎就有些察觉,因为有一次他曾经看似不经意的问过金涛这张照片的来来去去,听完金涛磕磕绊绊的解释,他没有言声,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
金涛是记得很清楚的,齐飞翔那天是定定地注视着那副图片看了又看,然后豁然开朗地会心一笑,那笑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蔫坏。这让金涛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想起来都是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也许男人的心事也只有男人自己是最了解的,齐飞翔没有说出来,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猜到。记得他当时曾拍了拍金涛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哥们,行啊,美不胜收啊。金涛都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好像也是很随意地笑了笑,好像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男人之间常开的这种半荤不素的玩笑,看起来很是无聊,实则是暗藏杀机,大家都是局内人,可是谁又能真解其中滋味呢。
第一次和小雯邂逅后,说起自己的工作,小雯顿时睁大了双眼:咦,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工作啊,每天专门看看报纸就能够拿钱,好舒服呀,我还以为报社里就只有记者和编辑呢。
金涛从来都不怪领导不重用他,他很习惯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白天看看书,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有时候也可任意重温一下年少轻狂时让他曾经心旌摇荡的文学梦,也很是快意的。
他别无所求,他追求的仅仅是一份淡而又淡的平静生活,这在他看来怎么也不算过分吧。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的是,“平淡”一到了他这里还真是难得。想当年……是的,金涛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更不是圣人,他也食人间烟火,有时还会对那些年轻浪漫的小妹穿着很暴露并随风四处飘摇的裙袂遐想连连,好几次还差一点与别人撞个满怀闹出笑话,不过还好别人都以为他是老眼昏花了,这才掩盖了他的尴尬。
你看看,金涛觉得才刚刚眨一眨眼,这一切就仿佛变成遥远的过去了,真的是到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境地。金涛说啥也是想不通啊。
但你想不通又能咋的呢,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啊。不说当年了,当年能够进入到报社工作那是要过五关斩六将的。一般有两条路径,一是大学新闻专业的科班生,一是有多年新闻写作经验的人,而且那都得是在全市范围相对比较有名气的业余写手。金涛就是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末期因多次被评为优秀通讯员,才从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调到日报社的,那个时候的光鲜和潇洒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成功的典型,家长教育孩子成才的榜样,走到哪里都是风风火火的;几篇像模像样的稿子一见报,那更是不得了,全家人都跟着沾光。他进报社时年龄就偏大了,也就是个一般员工,但超高的福利还是令不少人眼红,以至于每次和同学聚会,金涛几乎就是核心,而且10多年这个地位一直都没有动摇过,他也习惯了人们欣赏的口吻或者说是仰视的目光。他现在的妻子也是在那个最让他振奋的时候娶到手的,本来当时还多少有些犹豫的丈母娘也实在难以招架荣耀和喧嚣,只能乖乖就范。
哪像现在,人们都完全把到报社上班看成是谋求到的一份职业了。从面子上说起来也还是些大学毕业生,但现在的大学生就像是膨胀的通货,泡沫太多了,真本事没有多少,说出话来倒也牛哄哄的,一副吃不完穿不完的样子。一拿到文稿就头大,他们的稿子给了编辑,编辑喊头痛,到了校对手上肯定也喊头痛,但你头再痛也要壮起胆子改呀,明天出报是大事,要是出不了报纸就不单纯是头痛的问题了,这样迁延已久的怪圈是局外人很难知晓的。不要去谈新闻从业者的素养职业道德啥的,你先把稿子能够整撑展,把事实搞醒豁,把人名地名弄明白,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便于后期出版部包装,那就千恩万谢了。很多记者写起稿子来连最基本的语法和最常见的字句都闹不清楚,有的时候就是连一些最基本要素都要晚上值班编辑三番五次地电话核实了再核实,搞得最后承担整个报纸安全运行的编辑出版部门不堪重负,累得一塌糊涂,一不小心就踩在“地雷”上,第二天立马就会有人找你,因为稿子过了你的手,给你个下马威是轻的,没有喊你走人就已经是很宽宏大量的了。
那次金涛在泸沽湖边巧遇小雯后,两人就特别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而且觉得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屏幕上的照片留下的这个美好记忆到底是在几年前呢,他现在都不能具体地说上来了。
小雯是个很知性的女人,在双江城打拼了多年。先是不停地跳槽,跳来跳去依旧只能把自己踅摸于白领阶层里,再也不能动弹了。他们在一起时都很少过问对方的具体生活,只知道她现在好像是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上班,具体做什么,金涛是不知道的。实际上金涛连会计师事务所该干些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他有必要去知道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吗,他只迷恋她本人,其他的他都很少上心,他不能和她结婚,似乎她也从未提这样的要求。只知道依偎在他怀抱里的那具年轻的肉滚滚的酮体现在属于他就够了,其他的都是扯淡。
小雯大学毕业后,被男朋友无情地甩了。下个狠心读研,知识倒是学到了不少,但悄然间年华遗失,她就被“剩”下了,迫不得已被这个残酷的社会归类为“剩女”。说起来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的小雯对这些很是忿然,忿然到了慷慨激昂的地步:凭什么我们女人年龄刚过二十六七岁,就被男人们称作是“剩女”了,而男人到了三十而立还依然风光无限,这完全没有道理嘛。
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的人也有个怪毛病,没有工作时,忙忙碌碌地四下奔波找工作;没有钱时忙忙碌碌找钱,而找到了工作,也有了钱了,反而又觉得生活没有了意义。主要是没有一种新奇的味道,每个人整天浑身上下都是庸庸碌碌的。忙的时候赌咒发誓,以为闲下来就会称心如意,而当真的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你支配了,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小雯就更是这样了,平实工作也不算累,单身一个人,家务不多,下了班就经常无所事事。每年的年休假,她都得仔仔细细地盘算着如何度过,她经常在别人面前自嘲: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她还要自在一些,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去弥补她内心的空虚。她每年工资的绝大部分都捐献给铁道部和中国民航了,工作几年,仍然是月光族行列里最坚定的一分子。倒是她母亲比她着急多了,变着法儿地给她介绍男朋友,有时候简直像极了残次品推销。那一次她断然拒绝了母亲苦口婆心的规劝,一个人义无返顾地踏上了云贵川旅游,并且在美丽圣洁的泸沽湖畔的“巧遇”了金涛,开始了他们之间那种天上人间般的生活。
按照金涛那种颇有点文学语言味道的话来说,他们之间的恋情,说是惊心动魄那肯定过了,但轰轰烈烈绝对是够格的。金涛是有家室的,他儿子比小雯小不了几岁;而她的父母也对她管教特别严格,他们发自内心的轰轰烈烈其实也很有限。至少谁都不敢表现些少懈怠,那样肯定会双双坠入无底的深渊,他们两人谁都输不起,很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女人心是比男人细一些,说出来的话也更具体形象,她说每次和他缠绵就犹如过去在白区隐蔽战线下坚持斗争的志士们,内心热血澎湃,又都是偷偷摸摸的。
不过,两个人也感觉到很刺激,是那种心理上刺激。金涛一见到她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每一次他和小雯在一起都会如同婴儿面对母亲乳房般的痴迷,似乎怎么玩也没有个够。巧的是,从来没有做过母亲的小雯呢,也很乐意把他当成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子,很是顺从。有时候面对他的贪得无厌,她会轻轻地用手摩挲着他光滑的后背,喃喃地劝慰:小乖乖,可不兴这样哟,来日方长……
一日一日地混吧,混得时间一长,大家就日渐没有了这份心气。这些年网络等新兴媒体方兴未艾,人们的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仿佛整个社会都跨上一列高速动车,每个人的每一天都有着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去办,谁还有心思坐下来认真地读读书报呢。反正都是没有多少人读的,你工作再认真又能咋地,有时候几个校对也开玩笑,这样整版整版的长篇大论,除了你我几个认真在读,还有那个舅子看哟。
也是,现在年轻人上网,老年人看电视,连报社的职工你叫他每天不玩手机看报纸都做不到,你还能够去要求其他读者吗。随便你咋努力,报纸这个行业整体上日薄西山已成定局,谁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问题是金涛心有不甘啊,再难过的日子也是日子,只要报社没有垮,那他作为报社的员工总得与它和舟共济才对,他自己怎么说老就老了呢。
手机很突然就响起来了,把安静中烦闷的他吓了一大跳,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最近《传奇》作为彩铃是很时髦的。
齐飞翔的手机搁在桌上,这家伙上厕所从来不带手机。这天也是怪了,像是掉进厕所里了,好半天都不回来,而拨打他手机的人也特别执拗,一遍又一遍。
金涛听得心烦,严重地干扰了看稿子,先给他按掉。一会那彩铃声又执着地响了起来。金涛也不接,同事之间这点规矩还是有的,心烦意乱中瞄了一眼来电显示,这一瞄,金涛突然像中了子弹般木木的呆在那里,心猛地一下凉透了,这是他太熟悉的一个号码,熟悉到他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