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夜中自言自语的冯立
2015-05-28马夫
马夫
跟摄影圈的朋友聊天,很多人都提到冯立,说他拍得与众不同,说他的作品“凶猛”、“太狠”、“尖锐”、“阴郁”、“暴力”、“让人不舒服”,甚至有“活熊取胆”的感觉。也许这些在暗夜里被闪光灯突兀地曝亮出的人,确实有悖我们通常习惯的观看,这些“不好看”的照片带着某种刺痛,让我们在照片和现实之间看到了被我们忽略的衔接与距离,以及对自身再次审视的不安。
冯立作品中出现的每一个场景,随时都发生在我们的身边,这些人物每一刻也都可能与我们擦肩而过,这里没有明显的情节和故事,但场景、人物、表情、体态,或是一盏悬挂着鸟的家庭吊灯,共同构成了一个或几个逻辑不连贯的故事,片段地讲述着当下的社会与人。作为摄影者的冯立似乎并没有刻意寻找所谓的怪诞与夸张,他以独道的看便能敏锐地在瞬间感受到强烈的相互影响和刺激,同时他用勇气和勤奋把这些拍摄了下来。在繁杂又貌似平静的生活里,从他相机投射的一束光暴露了被表象遮蔽的一种真实,也揭开了隐藏在黑夜中不加掩饰的人的状态。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的所有照片都有一个基本点,你会觉得总有哪里不对,总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好像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应该发生的,但确确实实发生了。荒诞也好,戏剧性也好,都不是我刻意摆拍的,是我看到的一瞬间。”
不论冯立的作品给人怎样的意味,“不平静”该是观者共同的感受。如果我们能敏感地体会和懂得我们的生活,在他的作品中就可以找到感同身受的契合与共鸣,然后在脸上定会露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苦笑。
上世纪70年代初,冯立出生于成都,后来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城市。他对摄影的兴趣据说是因为在上学的时候,喜欢上班里一位来自藏区的羌族女生,某年暑假他借了亲戚家一台凤凰205相机跑去那个女生在藏区的家,他拍了一路,尽管后来胶卷冲出来发现很多曝光不对。
中医专业毕业后,冯立被分配到区属卫生局,因为业余喜欢摄影,后调到当地政府宣传部门,便有一个与摄影相关的工作—拍摄各种类型的宣传照片。而从2005年开始,十年间冯立只拍摄这一个名为《白夜》的主题,都是他工作之外的照片。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冯立受命拍摄当地政府举办的一个灯会活动。灯会选在郊外的旷野,夜色中浓雾弥漫,突然远处一座几十米高的圣诞树猛的亮起来。“到现在我都难以言说那种情景,用迷幻和超现实来形容不足为过。眼前的一切好像专门为我准备的一出情景剧,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那一刻,恍若白昼。”由此,也确定了他未来轻易不会改变的拍摄主题。
写《景观社会》的法国人居伊·德波曾说:“当真实世界简化为视像时,后者就成为一种真实的存在。”冯立作品的真实,在于他并没有思考其批评或者其他更了不起的意义,他的拍照“没有初衷,这些照片都是自己堆积在心里的一些话,时间长了就自然而然的吐露了出来。”根本没有人们替他合理地解释那么多连他自己都没料想的意义。他的拍摄是本能的,“就是自言自语”,就像一个坐在水边的垂钓者,万一钓到个把条鱼,除了自身的愉悦,没理由思考是清蒸还是红烧,是参加比赛还是制成标本。如本雅明所说:“只有借着摄影,我们才能认识到无意识的视像。”
我们对照片的阅读与评价方式,似乎轻易不愿意对既定模式的打破,一组在理智的情绪下拍摄的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场景,却让我们感到大逆不道的恐惧。女孩的手臂上站只鸟,中年男子摆弄玩具手枪??这些再正常的不过的,几乎没有冲突、没有特别言说的画面,居然就让我们好奇的心脆弱起来,似乎我们愿意把这些“不正常”的场景合理成自己心中的剧本,猎奇地续写下去,或是像少见多怪的围观者一样唏嘘一番。
冯立作品就是他生活中用影像涂鸦的“一张便条纸”,它的价值其实再直接不过,作品中的场景、人,就是十年来对一座城市活生生的记录,也是我们整个社会某些局部的真切写照。若干年后,当我们再回看它们时,反倒是该目瞪口呆。
冯立的拍摄与摄影数字化和互联网有着不少的关联,他这种扎进人群貌似随意的拍摄,与全世界每天出产的上亿张电子影像异曲同工,只是他的拍摄更准确更有目的性。作为微博控,他几乎每天更新多条,“网络提供了一个非常自我的平台,我不断地拍照,不断地放上网,有些是作品级的,有些也如同唠叨一般。我觉得,照片拍完了往网上一放、往微博上一发,似乎把该说的话说了就足矣,没有必要把这话写在墙上挂起来,或者是用什么框子装起来。趁着对现实还没有彻底绝望的时候,多拍一拍。”
冯立还将长久地行走在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城市的黑夜,去寻找他感兴趣的画面,去等待那个他不太习惯的黎明。
冯立如是说
冯立对摄影投入了很多精力,勤于拍摄也勤于思考,在朋友聊天或面对媒体,他总有些独道的对摄影的见解。
—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摄影,但我相信这就是现实的另一面。我无法解释这些照片的确切含义,就像我依旧没有彻底弄明白这个世界一样。
—很多时候我不过是一个提问的人,我唯一能告诉大家的就是我的疑问,或者是用一个疑问来回答另外一个疑问。答案,其实永远都是一个问号。
—相机,充当了我提问的工具,让我随时可以举手发问。闪光划过,在内心深处留下深深的显影。
—说起大师,我喜欢过黛安·阿勃丝、维嘉,还有荒木那个老妖怪。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态甚至比他们的照片更为精彩。
—摄影的路就是自己生活的轨迹。
—这些照片都是自己堆积在心里的一些话,也是自己生活和情感的体验,时间长了就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摄影应该就是黑白的,只有黑白才能让照片纯粹一些。但是现在我觉得彩色的照片会保留更多的信息,更接近于现实,黑白太过于摄影了一些。
—我只关心人,或者是人性。
—所有的照片都是偶遇的瞬间,但是这一瞬间绝对是蓄谋已久的不期而遇。
—我是个悲观的人,但我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