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左手

孙永传

胡作非为的左手

罗杰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他的左手开始不听使唤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罗杰想喝口咖啡，那杯热腾腾的咖啡就在桌角，恰巧他右手捏着报纸，正被某篇关于蒙面大盗的新闻所吸引。很自然地，罗杰打算抬起左手去拿咖啡，可它居然一动不动——确切地说，是在悠闲自得地抠指甲。罗杰费了大半天的劲儿，咖啡快凉透了，左手依然不为所动。罗杰又惊又怒，他用右手握住左手腕，往桌面上拍打这只傲慢的左手。左手仿佛被激怒了，它迅速抓起咖啡杯，举到头顶，劈头盖脑地浇了罗杰一身冷咖啡。

“混蛋，你出什么毛病啦？”罗杰很惊讶，自己居然会神经兮兮地冲这只左手发问。它没有耳朵，没有嘴巴，自然不会回答，不过它竟伸出食指，指了指右手腕上那块精致漂亮的手表。难道它嫉妒右手了？不等罗杰有所表示，左手便驾轻就熟地卸下了右手腕上的手表，仿佛蓄谋已久一般。罗杰只得让驯服而忠实的右手，去帮左手戴上手表。

左手的虚荣得到满足后，才暂时变得循规蹈矩，听从指挥。然而好景不长，罗杰的左手又开始寻衅滋事了。它扯罗杰的耳朵；还不肯乖乖让右手给它剪指甲，反倒把罗杰的脸划破了；它把打着的打火机丢进垃圾桶里，差点酿成火灾；更卑鄙的是，趁罗杰睡觉时，它居然用两个手指头塞住罗杰的鼻孔，要不是罗杰及时醒来，他就要窒息了。

来自右脑的抗议

当然，罗杰的左手也不尽是作恶多端。有次罗杰在湖边散步，有人溺水呼救。左手用力推了一把旁边的老树干，将罗杰反推到了湖里。左胳膊钩住溺水者的下巴颏，拖到了岸边。罗杰踩着湖底，正要登岸，脚下不幸踏空，滑向了一个深水坑。然而祸不单行，罗杰的大腿忽然抽筋，动弹不得。他在水里胡乱扑腾，呛了几口水，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时，粗鲁的左手猛拍了一掌罗杰的后脑勺，罗杰眼前一黑，沉入湖底……

罗杰醒了，是被自己的左手掐住鼻下的人中穴救醒的。左手指缝里沾满泥巴。罗杰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只左手抠住湖底的淤泥，一步一步，或者说，一手一手将自己的身体拖拽到了湖岸上。

不过在大多数时候，这只左手依然劣性不改，处处刁难罗杰，乐此不疲。罗杰向老爸亨利诉说了自己的苦恼。

“这也不奇怪。”亨利说，“在我们的头颅里，左脑和右脑是对立的。左脑比较理智，而右脑情绪多变；左脑使行为井井有条，右脑则容易出乱子。”

“可是如果左脑这么守规矩，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左手在不停作怪呢？”罗杰反问道。

“因为左右脑掌管身体的部位是相反的。就是说，你的左眼、左手、左脚，都是你的右脑控制的。”亨利思索片刻，继续说，“你整天做实验、搞发明，大多是用左脑来思考的。你的潜意识，也就是右脑负责的，由于长时间受到忽视，通过左手来表达它的抗议也就不足为奇了。”

左手被关了禁闭

罗杰的右脑越来越不安分了，它不仅指使左手搞破坏，还偶尔让左腿罢罢工——罗杰总是冷不防左腿突然“瘫痪”，而摔个嘴啃地。

“你这个恶棍！究竟要胡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罗杰心里暗暗咒骂。

左手好像听见了罗杰的心声，只见它抓起一支笔，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在此声明，罗杰不是左撇子，从来不会用左手写字）：“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你不准干涉。”

“做梦！我是我身体的绝对主宰，从头到脚都得听我的！任何部分都别想闹独立，哪怕一个脚指头也不行！”罗杰威胁道，“如果你再敢胡作非为，我就把你砍了！”

毫无疑问，对于这个主意，罗杰自己都不禁毛骨悚然。不过，对“叛乱分子”的镇压行动还是开始了。罗杰把左手封进了石膏里，让它没机会兴风作浪；为了防止左腿使绊子，罗杰干脆拄起了两根拐杖……弄到最后，罗杰看上去成了一个身世凄惨的重残病人，不得不整天窝在沙发里，靠一些功夫片影碟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起初这只左手还困兽犹斗，拼命用指甲刮擦石膏内壁，最后只好蜷成个拳头缩在里头，忧伤地瑟瑟发抖。关了左手两天禁闭之后，罗杰有些于心不忍了，而且也厌倦了自己总像个土豆似的陷在沙发里，于是就把左手放了出来。

罗杰的左手似乎俯首称臣，再也不敢造反了。它适时地帮罗杰挠痒痒、做按摩，显得恭顺而有教养，以至罗杰可以放心地带它出去散步了。

见义勇为的左手

罗杰的左手总有一股见义勇为的蠢劲儿，关于这点它是有前科的，以致上次害得罗杰差点淹死。

这天罗杰来到公园散步，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凄厉的呼救声。他扒开灌木丛循声看去，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匪徒正在抢夺那女孩的帆布包，其中一个匪徒还握着一把手枪。

罗杰感觉左手激动得开始微微颤抖，他急忙用右手按住这只蠢蠢欲动的左手，生怕它又要干出什么傻事儿。不过就在这时，罗杰发觉自己的左腿自作主张地微微拱曲起来，像弓一样绷紧，然后发力一蹬，将罗杰“踢”出了灌木丛，直扑向两个匪徒。左手果断地夺过匪徒手里的枪。

“快，跟我来！”罗杰冲那女孩喊道。这时已经骑虎难下了，罗杰只得一手拽过帆布包，迅速拉起那个女孩的手撒腿开溜。他回头匆匆一瞥，发现劫匪们还愣头愣脑地在原地发呆。但罗杰没注意到树木掩映后的那台摄影机，陡然停止了运转镜头，似乎也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搞蒙了。

与此同时，蒙面大盗戴夫正指挥他的喽啰们在银行打劫，一只帆布包被一摞摞钞票塞得鼓鼓囊囊的。

“伙计们，今天收成不错，快撤吧！”戴夫向伙伴们吆喝道，随即抱起那只帆布包，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跨去。谁知一出门，戴夫便恰巧跟飞奔至此的罗杰迎头撞个正着。两人顿时龇牙咧嘴，双手抱着撞痛的脑袋。戴夫骂骂咧咧地推开罗杰，匆忙挎起落地的帆布包，奔向候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嗨，我们得继续跑，别让那两个坏蛋追上来！”罗杰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稳脚跟。

“停下！你误会了，”那女孩气喘吁吁地说，“我叫安妮，我是一名演员，我们刚刚在拍戏……”

“什么，那两个坏蛋也是在演戏？”罗杰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错，他俩在演劫匪。”安妮捡起摔在地上的帆布包，说，“这只是道具，里面一分钱也没有，只有塞满的报纸。”

罗杰满腹嘲弄地注意到——原本紧张得缩成拳头抖个不停的左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五个手指头。

“你这个冲动的魔鬼，一心想逞英雄，让人笑掉大牙了吧。”罗杰对自己的左手冷嘲热讽。

“你也不必太自责，”安妮耸耸肩，同情地看着罗杰，说，“不知者无罪嘛。”

罗杰吭不出声来了。看来这个黑锅他是替左手背定了。

蒙面大盗的报复

在某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里，驶进来一辆鬼鬼祟祟的黑色轿车。

“这次我们捞了多少？”车里的一个劫匪还没缓过兴奋劲儿来。

“很多！那家倒霉的银行快被我们掏空了！”戴夫咧嘴笑道，“滚滚财富来得这么突然，真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哈哈……”

说着，戴夫沾沾自喜地打开帆布包，打算自我陶醉一番，可他立即惊呆了——包里钞票全变成了一堆废报纸！劫匪们顿时痛哭流涕、呼天抢地，以为上帝的惩罚降临了。

“不对，”戴夫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定是被刚才撞我的浑小子调包了！可耻的小偷！”

黑色轿车立即往原路折返，一路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只听“哧溜”一声，它就蹿到了罗杰和安妮身旁。戴夫从车里跳出来，拔出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罗杰和安妮：“把钱统统交出来！”

“瞧，你的演员朋友演得真像那么回事儿！”罗杰对安妮说。

“不！”安妮惊呼道，“这是真正的劫匪，而且他的枪是真枪！”

霎时，罗杰吓得脊梁骨都凉透了。他的右腿在簌簌发抖，简直就要瘫软在地，不过左腿倒显得沉着冷静。紧接着，左脚尖在地上斜斜一划，让罗杰飞也似的一个急转身，左脚飞旋起来，又高又快，在空中闪电般地划了半个圈，“砰”地一声击中戴夫的额头。戴夫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斜飞出去，狠狠撞在车窗上。罗杰也因为身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好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罗杰忍不住惊叹。对这个动作，他早就烂熟于心，前两天看的功夫片里屡次出现过。莫非是左腿——确切地说，是右脑的潜意识偷学了电影里的功夫？罗杰揉揉扭痛的腰，心想，单凭左腿一己之力“拖拽”起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还能踢出如此华丽的动作，要是让它去单干岂不更厉害？

“趁这个机会快跑！”安妮拉起罗杰，拐进另一条小巷，“我的车就在附近，跟我来！”

安妮和罗杰跳上一辆红色敞篷跑车，刚开出去不远，就被劫匪的车紧紧盯上了。“砰砰——”劫匪的子弹像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胡乱飞蹿，罗杰听见了后窗玻璃的碎裂声。

“你带手机了吗？”安妮大声问。

“带了……”罗杰刚掏出手机，安妮一把夺过去，飞快地按下一串号码，好像在向什么人呼叫求援。

突然，安妮的车子发出几声“噗噗”的残喘，车速骤减——糟糕，车子没油了！劫匪的车飞驰而来，刹车不及，一头撞上安妮的车尾。巨大的冲撞使罗杰和安妮双双跌落到车外。戴夫随着一干喽啰同时扑向罗杰，罗杰后脑勺被人一记重击，顿时不省人事……

左手的催眠术

罗杰在医院醒来后，躺在病床上反复观看一盘录像带。

在录像的画面里，戴夫一手抱着失而复得的帆布包，一手举枪瞄准安妮，正要开火，忽听警笛嘶鸣，数辆警车呼啸而来——事后罗杰才知道，这些警车全是拍电影的道具，导演接到安妮的电话之后，将计就计，打算把原来被罗杰打断的警匪戏继续拍下去，于是率领摄制组火速赶赴安妮通报的位置——戴夫被突如其来的警车吓蒙了。安妮趁机举起罗杰抢来的道具水枪射向戴夫的脸，戴夫哇哇大叫，被激射而来一摊水糊了眼。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昏倒在地的罗杰一跃而起，身形略显僵硬，动作却异常灵活——只见他挥出一记左勾拳，猛击戴夫的下巴颏；紧接着，左脚使出一招扫堂腿，如疾风扫落叶一般，钩住戴夫的脚踝处，戴夫摔了一个倒栽葱，重重地扑倒在地，手枪被甩出老远。安妮立即捡起枪，顶在戴夫的脑壳上。

这个恶贯满盈的蒙面大盗终于落网了。罗杰随即瘫软在地，又昏睡了过去。安妮的导演如愿以偿，拍到了这段精彩的、毫不做作的“表演”。

让罗杰纳闷的是，左手和左脚是怎么“搬动”自己的身体，完成了这段犹如李小龙附身似的动作的呢？

左手好像明白了罗杰的心思，它拿支笔写道：“是我把你催眠了。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把你掐到半醒，然后伸出食指在你眼前晃，你就被催眠，乖乖听从我的意志了。有你的配合，办起事来轻松多了——别忘了，这也是你的意思。你曾经打过主意让我单干的，我现在照办了，怎么样？不同凡响吧！”

（荐/丁香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