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天地
2015-05-25刘海燕
刘海燕
小院里种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那一分地变绿,如果还能有幸吃上自己种植的有机菜蔬,那甭提多自豪。玩票的心态,也想玩出水准。
住进山里,已是六月末,这个时节,种什么菜都稍嫌晚。讨教邻近农妇,只能种秋黄瓜和玉米了。黄瓜需搭架,对于我这菜鸟级农民来说,技术等级较高,那就玉米吧,耐旱省心。
农妇教导我,沟垅不能太深,深了种子难出芽,浅了会被鸟雀叼走。播完种,巧遇一场及时暴雨,大约一周后,玉米粒发芽。第一次看到刚破土的玉米芽,我颇兴奋,如此碧绿娇嫩!难以想象它会迅速长成粗壮粗糙的植株。我用手机拍图,发到微信上,众人大都不知为何物,只纷纷点赞艳羡我做了地主婆。
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头种白菜。待玉米长到一尺高,就接近了种萝卜白菜的时节。左邻送来了半袋萝卜籽,右舍分给我几棵白菜秧,萝卜是沙窝萝卜,白菜是卷心白菜,都是好品种。可菜籽一周了咋还不见发芽?难道倒霉遇上假种子?请教村民,却原来是埋深了—— 看来是我心理阴暗。再撒!十天后萝卜列队发芽,半月后就等着间苗了。密密的苗拔出来一些,送给需要的人,剩余的就焯一下拌了凉菜,那味道,是童年时吃的那个味儿。
白露种葱,寒露种蒜。九月间,我再接再厉去镇里的农技站买了香葱和韭菜籽,这是我爱吃的。只是,它们发芽较慢,好不容易露出尖尖角,却被我当野草拔掉—— 何曾见过刚发芽的葱韭长什么样呀。赶紧补种,还来得及。
几乎全然被现代都市人忘却的农历和节气,带着千年陈香重新走进我的农耕生活。农耕当然不是只有浪漫和诗意,更有技艺和辛劳。技艺全靠邻里乡亲口传心授:大葱根部要培土,土培得越高,葱白部分长得越长;从养鸡场买来的有机肥,不能立刻撒在地里,而是要堆在墙根洒上水发酵几天,不然蔬菜就给烧死了;而萝卜间距要隔上20厘米,才能长成巨无霸……如果不是亲自耕种,不会知道,原来种菜有这么大的学问。
譬如除草,就是一件耗时而细碎的劳动。拔草间歇突然想起一个人,我的农民兄弟安金磊。他写过一本给农民看的书,叫《草的秘密》。书里说,草在几千年的农业里面,都是坏的,谁家田间的草不清除,就是不勤劳。但他以十八年的生产实践给草做了一个千年的平反:我们来思考,土地不种庄稼,为什么几十年不荒废?因为有草皮,草有分解有害细菌的能力,这些细菌会使单一化的种植进行不下去。在植物的生长过程中,在扎根以前,也需要借助二十厘米以下的草来净化土壤,创造一个无菌的环境。草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听了他的说法,我乐得偷闲,不再勤于拔草了。
去年岁末,我怀着必败的信心,奔赴广州参加国际纪录片展,阐述拍摄安金磊的提案《风吹麦浪》:……在西方有位作家叫梭罗,我们东方有个诗人叫陶渊明;西方有瓦尔登湖,我们东方有桃花源。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田园梦,这是全人类共有的基因。那里的山是绿的水是甜的,那里万物平等天人合一。当今天我们吃着工业硫磺各种化学毒药呼吸着雾霾以致丧失味觉嗅觉食欲时,我们的梦碎了。我想用纪录片讲述一个农夫的故事—— 他尊重庄稼和土地,认为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他不会为了索取更多而强加给它们不喜欢的东西……我想以他的故事告诉人们,有一种禅,叫农耕禅。
而今,躬耕南亩半年,我悟到的农耕禅是什么?
一是万物有时。什么季节种什么菜,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所谓顺生,顺应天时者生——那么人呢?
二是众生平等。庄稼蔬菜,一切植物,都是鲜活的生命体,能感知渴和疼痛,爱和关注。你对它好,它是知道的,它会以茁壮醇香回报你——那么人呢?
三是共生系统。蔬菜、虫子、杂草、鸟雀,很多看似敌对的事物,其实是相克相生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那么人呢?
四是戒定慧。别人家施二胺尿素,菜硕大,我不施化肥,菜瘦小,但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那么人生呢?
草木蔬菜多了,昆虫小鸟就都喜欢来做客。某日,小院飞来几只灰麻雀和一只花喜鹊,这里总有它们爱吃的食物,种子啦菜叶啦菜籽啦,我本能地挥臂驱赶,辛辛苦苦耕种,难道白忙活一场不成?转念之间,我放下挥舞的双臂:让它们吃饱,叼些种子放在巢里存储过冬,这样我的劳动也是有价值的。在美国,很多家庭都专门买食物给过往的鸟儿吃呢。某日,一只小麻雀不惧不怵地飞到我眼前的苋菜花穗上,花穗茎秆很细,它并不是想落在上面,而是一再摇晃茎秆,荡秋千一样,不知它究竟要干啥。过一会儿它开始叨地下震落的种子——这是一只多么聪明的麻雀!
我莞尔一笑,立于窗前,静观鸟雀闹喳喳。此刻,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說。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
(常朔摘自《燕赵都市报》2015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