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病人躲避“造反派”盘查
2015-05-25杨盛科
杨盛科
“文革”初期,湖南城步一中我的班主任老师张世兰因拒绝“配合”县城“造反派”的造反观点与行动,还批评“造反派”们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被城步一中及县城各厂矿的“造反派”成员多次批斗,在批斗时被“造反派”成员挂黑板游街、跪砖渣、用脚踢、棍棒打,身上被打成多处内伤,折磨得死去活来。
1967年,“文化大革命”进入高潮,我们也进入高中二年级。在校学生们大多数忙于“罢课闹革命”、打派仗,多半老师挨批斗,学生们无书可读。学校“红卫兵”组织发给我一个红袖章,动员我参加“造反”,我找个借口回到乡下老家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其实当时的乡村也是“造反派”的天下,大队(村)里的“造反派”头目见我回村,也发给我一个印有“造反派”字样的红袖章,要我跟他们一起参加“造反”。
我将两个袖章放置抽屉里,心想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
一天下雨无法出集体工,生产队决定放假,我趁机进城走亲戚。在亲戚家的酒席上,与我同桌、手臂上戴有“造反派”袖章的一醉汉喷着满嘴酒气大声说道:今晚9点钟有好戏看啦,各厂的造反派要出动10台卡车、300多人血洗一中,主要目标是抓捕大臭老九张世兰。张世兰的死期到了!
我听了不由大吃一惊,不管是真是假,得赶快报告张世兰老师才行!于是放下饭碗趁夜色的掩护急忙朝一中校园跑去。
校园内的电线早已被人剪断,四周一片漆黑。我凭记忆摸到张老师的房门口,只见张老师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交待书”。我来不及向他详细说明情况,拉着他的手就走:“张老师,有紧急情况,快跟我走!”张老师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急忙吹熄灯跟我从校园的后门走出,躲在距校园围墙50米处的一位王姓同学家中。
10分钟后,果然传来汽车马达声,校园被人包围,叫骂声、踢门声响成一片,手电筒光划破夜空。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抓了几个老师方才坐车离去。
王同学家离校园太近,张老师无法长期藏身,怎么办?当晚12点多钟,我趁夜深人静将张老师带到离校10公里远的我家,把他藏进后房。我的父母最崇拜老师,我与父母商议:他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因有人要害他,只好让他暂时藏在我家,对外绝对要保密。我们一日三餐将食物送进后房,让他吃喝撒拉全在房中解决;父亲上山采苗药为他治疗内外伤,母亲负责做饭。
到了第五天,我进县城探风声,只见沿街刷满了“动员起来,抓捕臭老九张世兰!”等内容的大横幅及标语;又听说“造反派”在县城掘地三尺找不到张世兰,就在四处设卡盘查,并派出大批人马全副武装下乡追捕“逃犯”张世兰。
我回到家将所见所闻向张老师汇报,他十分焦急。为了安全起见,张老师决定当晚动身“转移”到他的老家西岩张家寨避难。在“非常时期”又无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为确保他的人身安全,我只好表示同意。因为我家四周都是当地“造反派”骨干成员,听说从县城下乡的“造反派”已全副武装从邻村向我村逼近,本村“造反派”成员50多人正在准备迎接县城来的“造反派”入村搜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走漏风声将前功尽弃。
动身前,我根据父亲的建议给张老师化了妆:穿上我父亲的一套最烂的衣裤,戴一顶破斗笠,脸与手上用锅底灰抹黑,把他装扮成一个又脏又臭又哑的“麻风病人”。因当时的麻风病比瘟疫还要可怕,传染迅速,又难根治,若遇到关卡盘查,只要自报是“麻风病人”就没有人敢仔细盘查。让张老师单身一人走50多公里夜路实在不放心,更何况沿途设有关卡盘查,万一撞进他们张设好的“天罗地网”中,张老师只有死路一条。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决心再次冒险护送张老师从小路回张家寨避难。出门前,我装满一书包红薯做的干粮,师生俩各持一根杂木拐杖作打狗棍,我又将两派的红袖章带在衣袋里以备急用。
苗山的夜晚一片漆黑,伸手不见拳,阵阵秋风送来几分寒意。我们师生俩各持一根杂木拐杖,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心惊胆战地走了30多公里后,只见路前不远的山隘口燃有火堆,凭借火光可见到有几个扛枪的人在站岗,我俩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处山隘口是从小路通往张家寨的唯一通道,果然有人在此设卡盘查,说明“造反派”头头们十分“高明”。这时,附近村庄中隐约传来鸡啼声,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怎么办?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我的手突然触摸到衣袋里的两个红袖章,脑子中无意冒出“凭证闯关”的念头。我轻声告诉张老师:你我拉开一定的距离,前面的一切全由我去应付;成功了更好,万一不成功你赶快往山下跑,不要管我。
我把两派的红袖章分别放在左右两边的衣袋里,沉住气大模大样地朝火堆处走去。那几个站岗的见有人朝他们走来,如临大敌,立即站起来端着枪将我包围,指着我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不许动!”我借助火光看清他们手臂上戴有“造反派”红袖章,我不慌不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造反派”红袖章递给他们看,说:“老兄不要慌,自己人。因我有个患大麻风病的哑巴表兄昨天从麻风病医院跑出来,走到我家,我们害怕传染麻风病,只好连夜将他送回家去。请你们几个老兄帮个忙……”他们看了我的红袖章后深信不疑,又见我身后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特别难看的“大麻风”病人,吓得像躲避瘟疫一样慌忙朝两边山上后退50多米远,并高声喝令我:赶快把背时鬼“大麻风”带走!在前进的路上我又用同样的方法闯过两关。在东方现出五彩霞光时我们俩终于到达了西岩张家寨。
张世兰老师在老家一躲就是7年多,直到“文革”结束才回到县城,后平反恢复工作,还被提拔为县文教局局长,后又调县人大,直到退休。
(责任编辑:楚文)
(邮箱:Zhouwenji0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