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年谱(1949—1976)》的研究价值(上篇)
2015-05-25逄先知冯蕙
逄先知 冯蕙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的《毛泽东年谱(1949—1976)》,是一部较全面地反映毛泽东领导建立新中国,建立中国社会主义制度,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27年历程的编年体著作,共6卷。这部年谱为研究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的思想理论和工作实践,研究中国共产党领导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取得的历史成就和经验教训,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形成基础,提供了丰富史料。
一、关于探索适合中国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问题
这是全书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自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毛泽东就开始围绕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个主题进行探索。《论十大关系》开了一个头。他说:“解放后,三年恢复时期,对搞建设,我们是懵懵懂懂的。接着搞第一个五年计划,对建设还是懵懵懂懂的,只能基本上照抄苏联的办法,但总觉得不满意,心情不舒畅。1956年,基本完成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1956年春,同三十几个部长谈话,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凑,提出了《论十大关系》。当时还看了斯大林1946年选举演说,苏联在1921年产钢400多万吨,1940年增加到1800万吨。20年中增加了1400万吨。当时就想,苏联和中国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是不是可以搞得快点多点,是不是可以用一种更多更快更好更省的办法建设社会主义。”
这里,毛泽东发出一个重要信息:要找到一条不同于苏联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
《论十大关系》正是以苏联的建设经验为鉴戒,总结了新中国最初几年建设的经验,对适合中国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进行了初步探索。
毛泽东认为,《论十大关系》是开始寻找一条适合中国的路线,八大二次会议上刘少奇的报告就较为完整了。其实,从《论十大关系》到八大二次会议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国内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毛泽东的思想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中间经过整风反右,八届三中全会改变八大关于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的论断,南宁会议批判反冒进,成都会议提出“敢想、敢说、敢做”等口号。八大二次会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的。刘少奇的报告,主要是反映了毛泽东的思想和主张,实际上偏离了八大的正确路线和《论十大关系》的基本思想。会议后,毛泽东就发动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经过第一次郑州会议到庐山会议前期的纠“左”,庐山会议又由纠“左”转到反右,出现一个大的曲折。1960年春,毛泽东发现有些地方又刮起了“共产风”,引起他的重视,连续转发广东、山东的两个报告,严厉批评“共产风”。但在当时浓厚的反右政治气氛下,没有产生什么效果。直到1960年秋冬,全国出现十分严重的困难,包括饿死人,毛泽东下决心扭转经济困难局面。1961年3月和5至6月先后在广州和北京召开中央工作会议,从调整农村政策着手,开始扭转严重的经济困难局面。对这段曲折的历史过程,年谱引用毛泽东在多次会议上的大量讲话和批语,以及其他方面的材料,作了详细记载。
从1960年夏开始,毛泽东就对“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不断进行总结和反思。同年6月,写出《十年总结》,认为“我们对于社会主义时期的革命和建设,还有一个很大的盲目性,我们要用第二个十年的时间去调查它,研究它,找出它的固有规律”。到1961年5月北京中央工作会议,他认为“对于社会主义的认识,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大为深入了”。关于对社会主义的认识,他说第一、二次郑州会议还是“小学程度”,1961年的广州中央工作会议和这次中央工作会议才到了“初中程度”。这就是说,距离找出社会主义建设的固有规律,还相差甚远,需要继续探索。
在北京会议上,毛泽东还对庐山会议以后的一些“左”的错误作了比较系统的回顾和反思。他说:庐山会议后,我们错在什么地方呢?错就错在不该把关于彭、黄、张、周的决议,传达到县以下。应该传达到县为止,县以下继续贯彻《郑州会议记录》、上海会议的“十八条”,继续反“左”。一反右,就造成一个假象,可好了,生产大发展呀,其实不是那样。彭、黄、张、周的问题,在十几万人的小范围内传达就行了,搞下去就整出了许多“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现在看是犯了错误,把好人、讲老实话的人整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甚至整成了“反革命分子”。郑州会议基本上是正确的,上海会议提出的“十八条”也还是基本上正确的,但对食堂、供给制问题是讲得不正确的。1960年春看出“共产风”又来了。先在广州召集中南各省的同志开了3个小时的会,时间这样短。接着在杭州又召集华东、西南各省的同志开了三四天会,议题不集中,整“一平二调”没有成为中心。后来又在天津召集东北、西北、华北各省同志开了会,也不解决问题。那时候提倡几个大办:大办水利,大办县社工业,大办养猪场,大办交通,大办文教。这5个大办一来,糟糕!那不又是“共产风”来了吗?1959年七八月北戴河会议,也没有批评两个平均主义。“一平二调”问题的彻底解决,还是从11月发出“十二条”指示开始的。“十二条”指示,在执行中发生了一个错误,就是只搞了3类县、社、队,“共产风”、命令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干部特殊风没有普遍去整。1960年3月广州会议启发了思想,解放了思想,搞了个“六十条”,但是解放得彻底吗?还不彻底,什么三七开呀,食堂问题呀,粮食问题呀,还有些别的问题,没有解决。我们搞了11年社会主义,现在要总结经验。我今天讲的就是总结经验,我下回还要讲。
毛泽东在这里回顾和总结的,只限于农业方面重刮“共产风”的教训。实际上,庐山会议反右之后,在工业生产战线和基本建设战线的盲目冒进以及所造成的损失,也不比1958年时的“大跃进”轻。
毛泽东对“大跃进”的错误,痛定思痛,多次作自我批评,承担主要责任。例如,1961年6月8日他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说:“违反客观事物的规律,硬去实行要受惩罚。受了惩罚,就要检讨。现在我们受惩罚,土地、人、牲畜瘦了。‘三瘦不是受惩罚是什么?”“现在的‘三瘦,主要是中央和我负责,我负主要责任。这些话应该在三级干部会上讲。”1965年2月21日,毛泽东听薄一波汇报工作时说:“我自己也犯了错误,北戴河主张大炼钢铁,提出钢铁翻一番的要求,闹人海战术。”“哪里是一马当先万马让路?实际是万马都死了,头一匹马也死了一半,钢不是降了一半吗?这些教训都要牢牢记住,要经常向人们讲,永远不要忘记。”
一些外国领导人,主要是一些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在同毛泽东会见时,常常提出要学习中国的建设经验。毛泽东怕他们把中国在经济建设方面的错误做法学过去,总是说我们犯过错误,你们不要学。 1965年7月14日会见乌干达总理时说:“我们犯了错误,要搞多,要快,结果证明是不行的。经济要逐步上升,发展只能根据可能,不能只按照需要。”1970年7月20日,会见刚果人民共和国国务委员会代表团时说:“这20年中间,我们犯过许多错误”,“我们走的弯路,你们不要再走了”。在送客人到门口时,毛泽东再次叮嘱:“你们不要走我们的弯路。”
“大跃进”的挫败,使毛泽东头脑清醒了许多,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第一,建设社会主义需要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毛泽东提出:社会主义这个阶段,又可能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不发达的社会主义,第二个阶段是比较发达的社会主义。后一阶段可能比前一阶段需要更长的时间。1961年9月23日,他对蒙哥马利说:要完成社会主义的阶段,需要很长的历史时期,半个世纪到一个世纪。1962年1月30日,他在七千人大会上又说:“中国的人口多,底子薄,经济落后,要使生产力很大地发展起来,要赶上和超过世界上最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没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我看是不行的。”显然,这同“大跃进”中的贪多图快,以及当时提出的“超英赶美”、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那些极不切实际的想法,已大不一样了。
第二,按劳分配和等价交换是社会主义社会必须坚持的两条基本原则。毛泽东说:“我们各级干部中许多人不懂得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叫按劳分配,什么叫等价交换,‘共产风一刮,大多数干部就不懂得了。我希望今年能够懂得什么叫社会主义。”又说:“基本原则是两个,一个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一个是价值法则、等价交换。”“公社搞供给制和食堂都是平均主义。”他的这种认识,主要是从公社化刮“共产风”的教训中得来的。然而在往后的日子里,随着他重提阶级斗争,并把是否承认阶级斗争是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作为懂不懂社会主义的标志,又偏离了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正确方向。
第三,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不能急,要稳步前进。毛泽东说,“现在看来,搞社会主义建设不要那么十分急,十分急了办不成事,越急就越办不成,不如缓一点”,“不要图虚名而招实祸”。“水利、工业都不能冒进,要分步骤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地搞。”他在听取余秋里汇报长期计划设想时还说:“你们注意,不要闹58年、59年、60年那样的盲目多快,结果也不多,也不快。”“鉴于过去的经验,欲速则不达,不如少一点慢一点能达到。”吃了“大跃进”的亏,毛泽东对高指标特别警惕,对经济建设工作非常谨慎。凡是在听取经济发展计划的汇报时,他总是强调要降低发展指标。他说:“要根据客观可能办事,绝不能超过客观可能。按客观可能还要留有余地,留有余地要大,不要小。”他告诫计划部门不要头脑发热,就怕再犯贪多、贪快的错误。
第四,不能用过去的方法搞建设。所谓过去的方法,是指革命战争时期的方法,就是政治运动的方法、大搞群众运动的方法。毛泽东说:“打完仗之后,遇到经济建设我们就不行了。所谓不行了,就是不能用过去的方法来搞建设了,是新事情,完全是新的问题。”毛泽东提出,“要学会按经济办法改进工业管理体制”,认为“目前这种按行政方法管理经济的办法,不好,要改”。他曾经指出:“资产阶级发明这个托拉斯,是一个进步的方法。托拉斯制度实际上是个进步的制度,问题是个所有制,资本主义国家是资本家所有,我们是国有。”毛泽东把托拉斯看作是一种经营方法,资本主义国家可以用,社会主义国家也可以用。但到“文化大革命”时,他又否定了托拉斯,说“不要那个东西”。但是,一般地强调学习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技术和管理方法这一点,他没有改变。
第五,搞社会主义建设,一定要注意综合平衡。毛泽东说:“搞社会主义建设,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是综合平衡。”“农业也要综合平衡,农业包括农、林、牧、副、渔五个方面。”他在1961年向外国朋友介绍中国11年来经济建设的经验教训的时候说:“如何增产粮食、发展畜牧业和多种经济作物,如何炼钢、炼铁、增产煤炭、制造机器,如何找到石油并且炼制成各种可用的石油产品,所有这些都要有一个综合的平衡。”他在1959年庐山会议上总结几年来的经验时,认为基本问题是:“(一)综合平衡;(二)群众路线;(三)统一领导;(四)注意质量。四个问题中,最基本的是综合平衡和群众路线。”他将综合平衡列为基本问题之首,这绝不是偶然的,显然包含着“大跃进”中破坏综合平衡而吃了苦头的深刻教训在里面。
第六,社会主义社会要大力发展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提出价值规律是一个“伟大的学校”。毛泽东对这个问题的集中论述主要是在第一次和第二次郑州会议及以后一段时间。这是他在建设社会主义问题上的一个重要理论贡献。这方面的材料已经发表很多,这里就不再介绍。
毛泽东在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过程中,还提出许多重要思想。包括: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问题;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关于处理社会主义建设中各种重大关系问题;关于统筹兼顾、全面安排的战略方针问题;关于共产党同民主党派长期共存,互相监督问题;关于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的方针问题;关于不能关起门来搞建设,要积极学习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扩大对外经济交流问题;关于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的发展国民经济的方针问题;关于工农业同时并举的中国工业化道路问题;关于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问题;关于勤俭建国、勤俭办一切事业的方针问题;在分配方面,既反对平均主义又反对过分悬殊,强调共同富裕问题;关于文化建设方面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问题;关于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相结合问题,等等。这些思想,在年谱中都有记述。
毛泽东在探索中国建设社会主义道路中所形成的一些积极成果,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探索一条适合中国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是在没有经验而又不能照抄照搬外国经验的情况下,边干边学的。正如毛泽东所说的:“我们搞社会主义是边建设边学习的。搞社会主义,才有社会主义经验,‘未有先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毛泽东提出的关于社会主义建设的一些重要思想,都是在不断总结实践的经验特别是失误的教训这一过程中提出来的。他的目的,是要找到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规律,实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实际的结合。毋庸讳言,在探索适合中国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过程中,所以走了不少弯路,发生过严重曲折,党和人民付出了很大代价,固然有客观原因,但同毛泽东的主观因素是分不开的。这一方面的情况,年谱也如实地作了记述。
二、关于处理阶级斗争和经济建设的关系问题
这是贯穿这部年谱的一条突出线索,反映了毛泽东对处理这两个问题在思想认识方面和工作实践方面所经历的曲折过程。这同一定时期内的国内国际的历史条件、党和国家所要完成的任务和所要解决的问题密切相关,同中国共产党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所形成的思维惯性密切相关,同时又与毛泽东的主观因素密切相关。这个问题,实际上包含在第一个问题之中。因为其特别重要,同时又为了叙述的方便,所以把它单独作为一个问题来介绍。
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7年中,年谱主要记述了毛泽东在领导阶级斗争方面的工作而发表的大量批语、指示、讲话。内容包括消灭国民党军队残余力量的军事斗争;为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而进行的抗美援朝战争、镇反、“三反”、“五反”、肃反;继续完成民主革命未完成的土地改革等任务;在文化领域开展的几次批判运动;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等。为指导上述各项工作,毛泽东每天阅读和转发大量的报告,起草大量批语和指示,常常一天起草两三件,三四件,甚至更多。从这些批语、指示中,可以了解毛泽东为什么要开展这些工作,他是怎样指导这些工作的,当工作中出现偏差的时候,他又是怎样发现和加以纠正的。还可以了解他的政策策略思想和工作方法。
年谱在充分反映毛泽东抓阶级斗争方面情况的同时,也记述了这一时期毛泽东抓经济建设方面的情况。在新中国成立前夕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就提出党的工作重心将由乡村转移到城市,城市工作必须以生产建设为中心。但在全国胜利后,民主革命尚未完成的任务要继续完成,又要指导和保证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因此当时毛泽东还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经济建设方面。即便这样,他仍没有忘记要把工作中心转到经济建设上来。1949年12月18日,当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广西消灭了国民党军的白崇禧集团后,他立即致电林彪:“整个中南六省的工作重心,已由军事转到经济与土改,希望你们于明年一月间成立中南军政委员会,集中力量领导全区经济工作,并积极准备土改条件。”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回国后,毛泽东即着力抓国民经济的恢复工作。连续召开政治局会议,听取各大行政区及上海、天津两市的汇报,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讨论财政经济工作。1950年5月20日,他致电各中央局书记,要求“各中央局主要负责同志必须亲自抓紧财政金融经济工作,各中央局会议必须经常讨论财经工作,不得以为只是财经业务机关的工作而稍有放松,各分局、大市委、省委、区党委亦是如此。”并说“中央政治局现在几乎每次会议都要讨论财经工作”。在七届三中全会上,他在报告中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为争取财政经济状况的基本好转而斗争。当抗美援朝战争取得了第三次战役的胜利后,朝鲜战局大体稳定下来,他于1951年12月1日向全党提出:“从1953年起,我们就要进入大规模经济建设了,准备以20年时间完成中国的工业化。”在朝鲜停战协定即将签字,历时3年的朝鲜战争就要结束的时候,毛泽东于1953年2月20日再次强调必须把经济工作这个中心工作抓好。他说:“共产党从接管国民党政权的第一天起,就把眼睛盯住生产建设,不遗余力地抓好这一个中心工作。”同年6月30日又明确指出:“现在朝鲜议和,土地改革结束,国内工作的重点正在转到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
从1953年起,我国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要在全国开展大规模的经济建设了,这对于全党和全国人民来说,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为了讨论和修改第一个五年计划草案,1954年11月毛泽东与刘少奇、周恩来、李富春等中央领导人同乘一趟专列到广州开会。年谱记载了一个情节。在一天的会议上,谈到三峡工程时,毛泽东说:要把三峡工程列入计划,但按我们国家现在的物力、财力,又不能列入五年计划,只能列入长期计划。我是看不到了。这时他对在场的邓力群说:将来建成时,写一篇祭文告诉我。
从1949到1956年间的年谱,可以看出,毛泽东一手抓阶级斗争,一手抓经济建设,而以前者为主。在他看来,抓阶级斗争的工作,如完成民主革命任务的土地改革,为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而进行的各项工作,完成社会主义的三大改造等,目的都是为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都是为经济建设扫除障碍和开辟道路。毛泽东主持制定的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就体现了这个思路。这条总路线概括起来说,就是“一体两翼”,工业化是主体,对农业、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是两翼。
这样一个战略布局反映了毛泽东的一个指导思想,即:社会经济制度方面由私有制改变为公有制的革命同生产技术方面的革命是结合在一起的。用他的话说:这几年是一边建设一边革命。
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召开的中共八大,对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作出正确判断,确定全国人民今后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社会生产力。毛泽东在会议期间同一些参加八大的兄弟党代表团谈话中,就清楚地反映了这个指导思想。1956年9月22日,在会见意大利共产党代表团时,毛泽东在分析斯大林的错误时说:“阶级斗争已经完结,人民已经用和平的方法来保护生产力,而不是通过阶级斗争来解放生产力的时候,但是(斯大林)在思想上却没有认识这一点,还要继续进行阶级斗争,这就是错误的根源。”9月26日,在会见保加利亚共产党代表团时,毛泽东说:“这次大会的空气,是反映人民的希望,建设工业。”9月27日,在会见罗马尼亚工人党代表团时,毛泽东提出要同资本主义国家做生意的问题。他说:“资本主义在经营上有许多地方比我们好,我们也要学习他们的好东西。”“我们的门是开着的,几年以后,美、英、西德、日本等都将与我们做生意的。他们有技术,我们需要技术,他们的经济有困难,就会向我们出口技术了。”10月1日,在会见法国共产党代表团时,毛泽东的思想表现得更加开放。他说:“在落后的经济基础上建设工业化国家并不容易。”“法国政府能否摆脱美国干涉,同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在贸易上能否把成套设备卖给我们,替中国设计工厂、供应装备、安装装备并教会中国工人开动机器?”从这些谈话中可以看出,毛泽东不仅已经明确地要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点转到经济建设上来,而且希望打开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同他们发展经济技术合作和贸易往来。
从党的八大到反右派斗争开展之前,是毛泽东对今后国家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思想,阐述比较集中的一段时间。1957年3月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他提出要建设一个具有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科学文化的社会主义国家。会后南下视察,先后到天津、济南、南京,最后到上海,一路走下来,在党员干部会议上,反复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问题。他说:“我们现在处在这么一个时代,就是大规模的阶级斗争基本上结束”。“阶级斗争基本结束,我们的任务转到什么地方?就是要转入到搞建设,率领整个社会,率领六亿人口,同自然界作斗争,把中国兴盛起来,变成一个工业国。”又说:“拿共产党的历史来说有三十几年,从鸦片战争反帝国主义算起有一百多年,我们仅仅做了一件事,就是搞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改变上层建筑和社会经济制度,这仅仅是为建设、为发展生产、为由农业国到工业国开辟道路,为人民生活的提高开辟道路。”“这个世纪,上半个世纪搞革命,下半个世纪搞建设。现在的中心任务是建设。”
但是,毛泽东在强调把党和国家的工作中心转到经济建设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忽略阶级斗争。从下面这段话里就可以看出来:“在建设过程中还是离不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在目前的过渡时期中,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还包括着阶级斗争。我们说阶级斗争基本完结,就是说还有些没有完结,特别是在思想方面,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还要延长一个相当长久的时间。”
年谱详细记述了党的整风运动和由整风转到反右派斗争的过程。在反右派斗争中,毛泽东又把阶级斗争强化了起来,对形势作出了过分估计,因而导致反右派斗争发生严重扩大化的错误。在1957年10月召开的中共八届三中全会上,他改变了八大关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论断,重新强调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两个阶级、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是主要矛盾。这标志着在指导思想上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的思想贯彻于社会主义建设中从此开始了。
改变主要矛盾的提法,当时还没有立即影响到党和国家的实际工作,也不意味着毛泽东不再重视发展生产力。八届三中全会闭幕后,1958年1月,毛泽东就提出把工作着重点放到技术革命上去,这实际上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八大路线的延续。迅速发展生产力,尽快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早日把中国建设成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是毛泽东发动“大跃进”的动机和目的。但是,由于急于求成,违反客观规律,“大跃进”遭受严重挫折。而在纠正“左”的错误过程中,庐山会议上出现的党内分歧,被毛泽东说成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年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的生死斗争的继续”。这样,把反右派运动中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延伸到了党内。
1962年,由于对形势的估计和采取某些措施的问题上,党内又发生了意见分歧。以包产到户问题为导火线,引发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进一步重提阶级斗争,并且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这标志着他强调阶级斗争的思想有了新的发展。
鉴于庐山会议的教训,毛泽东接受了刘少奇的意见,提出不要因为对付阶级斗争问题而妨碍了工作。“要把工作放到第一位,阶级斗争和它平行,不要放在很严重的地位。我们不要受干扰,不要让阶级斗争干扰了我们的工作。大量的时间要做工作,但是要有专人对付这个阶级斗争。”在八届十中全会前召开的中央工作会上,他曾指出:“我们各方面政策的出发点和着眼点,是发展生产,促进生产,对生产有利。”把发展生产的意义提到这样的高度,说明其对发展国民经济的重视程度。
在八届十中全会以后,毛泽东从反修防修出发,决定在全国发动一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并亲自主持起草《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这个文件强调“当前中国社会出现了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情况”。文件中还引用了毛泽东的一句话:“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毛泽东在以主要精力领导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时候,也没有放松对生产特别是农业生产的关注和重视。他提出要把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结合起来。他说:“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三者必须结合。只搞生产斗争、科学实验,而不抓阶级斗争,人的精神面貌不能振奋,还是搞不好生产斗争、科学实验的。只搞生产斗争,不搞科学实验,行吗?只搞阶级斗争,而不搞生产斗争、科学实验,说拥护总路线,结果是假的。”他要求,社教运动的“每一步骤都要紧密结合生产”,“生产要发展,如果生产搞坏了,下降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是失败了”。
1963年夏,毛泽东提出发展国民经济分两步走的战略目标。他用带有警示的口气说:“如果不在今后几十年内,争取彻底改变我国经济和技术远远落后于帝国主义国家的状态,挨打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应当“力求在一个不太长久的时间内,改变我国社会经济、技术方面的落后状态,否则我们就要犯错误”。
但是,从1962年八届十中全会重提阶级斗争以后,毛泽东的思想、精力、关注点和实际工作主要放在阶级斗争方面。一是发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二是开展文化思想领域的大批判;三是领导中苏论战。这3个方面互相影响,互相推动,把社会主义社会中一定范围内存在的阶级斗争扩大化、绝对化,从国际上的反修联系到国内的反修防修,形成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的指导思想。这些,年谱都作了详细记述。
1956年召开党的八大的时候,毛泽东曾说,斯大林错误的根源,是在阶级斗争已经完结的情况下,还要继续进行阶级斗争。而到了1975年他却说:“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斯大林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大错误。”在纠正“大跃进”错误的时候,毛泽东说,不懂得商品交换、价值规律,就是不懂得什么叫社会主义。在强调阶级斗争的时候,他又说不懂得阶级斗争,就是不懂得什么叫社会主义。这种情况说明,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务,以及采取什么方式方法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在理论认识上还处于不确定状态。因而一遇到国内国际出现的风吹草动、政治风波,认识上就发生反复,就往阶级斗争上想。他甚至说:“马克思的学说,就是阶级斗争的学说。”
通读了这部年谱,可以看出,从1956年后的20年间,毛泽东在对待阶级斗争和经济建设两者的关系的认识和处理上的变化过程。从确定以发展生产力为党和国家的根本任务,到阶级斗争和经济建设并重,再到阶级斗争为纲,其余都是目。阶级斗争和经济建设这两个问题,在他的头脑里始终没有忘记。而总的趋势,则是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越来越强烈,直到发动“文化大革命”。
发动“文革”,是毛泽东晚年所犯的全局性的严重错误。年谱比较详细地记述了他发动和领导“文革”的过程。10年“文革”,将阶级斗争扩大化、绝对化达到了极端,成为一场内乱,使经济建设遭到很大破坏。但是当他认为“文革”高潮结束、整个形势处于相对稳定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又会转到经济建设方面。
通过年谱可以了解:毛泽东为何发动“文革”以及领导“文革”的过程;“文革”为何要采取自下而上的群众斗争的形式,当运动中出现一些极端行为时,毛泽东和党中央采取怎样的措施进行批评和制止;“文革”为何会延续10年之久,在这10年间发生了哪些惊心动魄的斗争;毛泽东的干部政策、知识分子政策以及对待一些老一代革命家的态度是怎样变化的;毛泽东是怎样从支持造反派到批评造反派,进而对他们感到失望的;毛泽东是怎样从全力支持中央文革小组到不再重用他们,进而批评“四人帮”,不让他们窃取党和国家最高权力的阴谋得逞;林彪是怎样从毛泽东的接班人变成谋害毛泽东的祸首而叛逃国外,机毁人亡;邓小平在“文革”中被打倒后,毛泽东是怎样保护和起用邓小平,而最后又发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毛泽东是怎样从搞个人崇拜到抑制和批评对他的过分颂扬,等等。(未完待续)
(责编 肖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