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龙：我不在家太久了

邓凌艳

2014年8月18日，成龙的儿子房祖名因涉嫌吸毒在北京被抓，后证实其已有8年吸毒史，被判有期徒刑6个月。2015年2月13日凌晨，房祖名刑满释放。仅仅一个月后，2015年3月13日媒体惊爆，成龙的非婚生女吴卓林不忍看母亲吴绮莉酗酒，谎称遭到虐待，大义灭亲报警抓母。作为父亲，成龙接二连三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房祖名被抓后，成龙曾发微博道歉：我教子无方，也要负起责任。年过60，一向以硬汉形象示人的大哥成龙，不得不开始反思，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他亏欠了什么。

没有家庭概念的人

有个段子，一次，成龙难得到小学校接房祖名放学，等了很久不见房祖名出来，问人才知道，儿子已经上中学了。这件乌龙小事足以证明，成龙是多么少在家、多么少照顾儿子的爸爸。

属于世界的成龙留给家人的时间向来少之又少。当年林凤娇怀孕赴美待产，全程没有成龙陪伴，房祖名出生以后，成龙见了孩子一面就又飞走了。房祖名小时候，能够见到爸爸都是在半夜2点以后。2004年到2014年的10年间，房祖名与父母一起吃饭的机会只有一次。成龙平时很少与家人讲话，有时时隔一年回家一次，会突然发现儿子长大好多，而儿子只会瞄他一眼，说声“嗨”，老婆也是一样。毫不夸张地说，房祖名是林凤娇一个人带大的。成龙的生活则一直独立于家庭之外。

这种模式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1954年4月7日，成龙出生在香港，父母给他取名陈港生，小名阿炮。小时候，成龙家境贫寒，父母在法国大使家做厨师和佣人。他们一家三口挤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睡上下铺。

成龙天生身体条件好，出生时就是12磅的巨婴。母亲溺爱他，给他喂母乳到3岁，加上在法国大使家每天吃面包牛奶，营养充足。

四五岁时，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会被父亲拽起来一起晨练，有时还会一起洗冷水澡。父亲常用一些废旧材料做成健身器械，监督成龙练习，也会教他一些简单的武术套路和招数。

成龙在妈妈肚子里就是个“过动儿”，这个特质到今天也没变。五六岁上学后，他每天不是在学校调皮捣蛋，就是在回家的路上把书包丢掉，还把父母给的坐车钱买鱼蛋粉吃。小学第一年他就留了级，之后没多久又因为太调皮捣蛋退了学。

父母发现他不是读书的材料后，帮他想了另一条出路，把他送到香港中国戏剧学院学习戏曲表演。

1961年，7岁的成龙离开父母，进入戏剧学院和众多师兄弟过起“群居生活”，接受长达10年的封闭训练。他们每天早上5点起床吃早饭，训练到中午12点吃午饭，饭后继续训练到夜里。每天只睡6个小时，周而复始，“日子很苦，每天都是一群人，除了没完没了的严格训练，还有各种各样的体罚。”在此期间，成龙的父亲前往澳大利亚谋生，不久，母亲也随父亲前往澳洲。

“暗无天日”的戏剧学院生活填满了成龙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苦，却给了他进入电影武行的机会，并造就了今天的成龙。

17岁那年，他离开炼狱般的戏剧学院，混迹电影圈，期待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每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买些吃的带上大巴车，跟着大家一起来到邵氏片场。当时邵氏是最大的电影公司，我们一群相熟或不熟的武行，天天混在那里等待机会。”

1976年，22岁的成龙拍摄了罗维导演的《新精武门》，随后，又领衔吴思远导演的《蛇形刁手》和《醉拳》，一举成名。他从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一夜之间成了家财千万的暴发户。成名后，他成立了自己的成家班，每一个成员都是他的兄弟，“到哪里都带着他们”，这延续了他在戏剧学院养成的“群居”习惯。特殊的成长经历，使成龙从小到大没有家庭概念，吃饭睡觉都要一帮人在一起。直到60岁，成龙还坦言，没有学会适应“孤独”。

等待，是大哥女人的人生主题词

在成龙的生命里，事业和兄弟永远是第一位的，而他生命中的女人，注定成了等待、守望的配角。

生下儿子时，成龙的母亲已经40岁了，他又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因此，母亲非常疼爱他。成龙小时候和别人打架，被父亲关禁闭，母亲总会偷偷给他塞吃的。成龙刚刚进入戏剧学院时，母亲每周会去看他一次，除了给他送去糖果、零食，还会从法国大使家拎一大桶滚烫的开水，步行、坐缆车、坐船……颠簸一两个小时，只为给儿子洗个热水澡。见不到儿子的日子，母亲会把儿子的照片放在床头，每天摸照片、亲照片，直到过世。

成龙说：“在我的概念里，女人应该是像母亲那样温柔体贴的样子，总是在我受到伤害的时候关心我。”他的女人于他，也的确没有脱离他母亲的命运，很难见到他，一生守望他，事事顺着他，默默关心他……

叱咤江湖的成龙，从来不缺女人，他在新书《还没长大就老了》中单独命题写到的就有7个之多。林凤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唯一合法、守望成龙一生的妻子。众所周知，成龙曾因“兄弟不喜欢”而冷淡了和邓丽君的感情，他肯娶林凤娇的理由，不是爱到死心塌地，而是因为他的兄弟们接受她，喜欢让她当“大嫂”。

年轻人或许不知道，林凤娇曾是与林青霞齐名的台湾影星。两人第一次见面吃饭，成龙就带了一大帮兄弟在侧。林凤娇虽是当红影星，但出身贫苦，12岁就做工养家，因此没有明星架子，穿着朴素，个性随和。成龙没读过什么书，他的兄弟们和他一样，都是“大老粗”，因为出身底层，不免内心自卑，表现在外人面前却是极其要面子、摆排场。点菜的时候，兄弟们挑剔地说，“我们大哥不吃鱼的”，林凤娇一点没生气，只是温和地说：“为什么不吃？这里的鱼很好吃的，我来帮你们点。”一帮兄弟就觉得很开心，吃完饭后对成龙说，“大哥，她好漂亮啊，人很好啊”，成龙便很得意。

在后来的相处中，成龙发现，气质优雅的林凤娇并不嫌弃他的“老粗”做派，总是顺着他的方式来，也从来不会纠正他在发音、语法或礼仪上的错误，不管他讲什么她都笑。这一切让成龙觉得很舒服。

1982年，两人在一起一年后，林凤娇发现自己怀孕了。成龙听说后讲，我要这个小孩。林凤娇说，好，为了你这句话，我会把他生下来。其实，成龙曾期待林凤娇拒绝他，拿掉孩子，却不想林凤娇遵守了誓言，在自己正当红的时候，突然推掉所有片约，飞到美国去。林凤娇怀孕的整个过程中，成龙一直在工作，没有去过美国一次。直到快生的时候，成龙才飞去美国。生产前，填表格的时候，林凤娇问，能不能儿子生下来，表格上有个爸爸的名字？成龙才想到，他们需要登记结婚。在洛杉矶一个顶楼咖啡厅的包间里，他们请牧师主持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很敷衍地履行了结婚手续。当天晚上，林凤娇在医院生下了房祖名。

成龙和林凤娇的夫妻关系是传统中国式的，男人出去打拼，女人相夫教子，相敬如宾，却也不免疏远。有孩子后，成龙依然生活在他的兄弟江湖里，很少关心妻儿。“我们一群男人在一起，有时候讨论到我，他们会说，林凤娇怀孕就是为了绑住你啊，她肯定早就有计划啦。”这些话听多了，成龙也渐渐开始怀疑林凤娇跟他在一起的目的，从心理上防着她。成龙甚至会把赚来的钱自己挥霍掉，每月只给林凤娇固定的家用，让她和儿子有车、有房、有钱花，但从来不会把所有钱都交给她。

这种不信任持续了17年，直到1999年，“小龙女事件”被媒体曝光，成龙陷入舆论漩涡，林凤娇的大度表现让他震惊。

当时，成龙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离婚，“这个错误不是我说对不起就能弥补的。我没有任何办法去弥补。我犯了这么大错，一定是要离婚的了。”没想到，他把电话打给林凤娇后，林凤娇没有劈头盖脸、歇斯底里，双方都只是沉默。成龙磕磕巴巴吐出一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林凤娇的一句回复让他泪流满面：“你不需要解释。你不要去伤害人家，也不要人家伤害到我们。现在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需要儿子站出来，我们马上可以站出来。我知道你现在很烦。你不要管我，我没事，你先去忙你的事情。”

电话挂掉之后，深深的愧疚感和自责涌上心头，成龙说：“我觉得有第二个成龙站在我面前，对我自己说，你真是个王八蛋。这么多年来，你这样子去防人家，人家却是这么真心为你。”那之后，成龙才开始主动走进林凤娇的世界，去了解她、体谅她。

他离好丈夫、好父亲，还差一个家庭的距离

林凤娇曾说：“等成龙是件很苦的事，我是他的‘地下妻子。”林凤娇的生活里没有自我，丈夫的光环太耀眼，她只要选择和成龙在一起，就要选择自我收埋，练就波澜不惊、无怨无尤的本事。成龙的母亲一辈子没剪过短发，长发能拖到地上。受母亲影响，成龙喜欢留长发的女人。他经常跟林凤娇开玩笑：“哪天你要是把长发都剪掉，我就跟你离婚。”为此，林凤娇一直留着长头发。

作为女人，林凤娇不能在丈夫面前任性，甚至不能对丈夫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便把全部感情寄托在儿子身上。

房祖名涉毒被抓后，林凤娇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接电话、不见人，哪里也不去，陪儿子坐了6个月的“牢”，在佛前磕了上万个头，为儿子祈福。看到儿子的庭审录像时，林凤娇当场情绪崩溃，在电脑前痛哭不止。

多年前，成龙问儿子长大后想干什么，房祖名对着妈妈说：“我要进电影圈。” 那天晚上，成龙忽然听见厕所有人在哭。走进去看，是林凤娇。“你哭什么？”“你没听见早上儿子说什么吗？”“说什么？”成龙早已经忘了。“他说他要进电影圈！”“这很好啊！”她哭得更厉害了。“进电影圈你有什么好哭的？”她说：“因为电影圈，我已经没有一个老公了，儿子再拍电影，我连儿子都没有了。”

父亲的缺席，母亲的过度关注和期待，使房祖名从小背负着情感的重压，吸毒成了他叛逆和解压的途径。儿子出事后，成龙才站在儿子的角度有所领悟：“他一直在我的阴影之下，压力很大。”

这一次，成龙终于不再对儿子不闻不问，或者像孩子小时候一样，犯了错误就暴打一顿。2015年2月13日，房祖名获释当天，见到了父亲为他录的一段视频：

“儿子，好久不见。老爸还是像过去一样，去工作了。就像你小的时候，老爸在拍戏，很久才能见你一次，每次见你，你都会比上一次长大很多，也成熟很多。这一次也像以前一样。我想告诉你，老爸没有生你的气。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犯了错，改了就好。”

成龙想让儿子在人生的低谷第一时间见到父亲，他对儿子说：

“接下来你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坚强独立地去面对应该面对的一切。记住，态度要谦卑，犯了错就要认。无论怎样，我和你妈妈是你永远的后盾。等你忙完，我也收工了，我们全家一起过年！”

父亲，回家

忙完新电影的宣传，2015年农历新年，成龙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儿子。这次见面时，成龙即将61岁了，房祖名32岁。这对父子似乎从未如此亲密过。

“他看见我就特别害怕，害怕我会打他，也不敢跟我说话。”成龙默默走上去给了儿子一个拥抱，“这个不是普通的拥抱，我不用打他骂他，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只需要鼓励他勇敢面对。”拥抱过后，一旁的林凤娇像往常一样，手里还拿着抹布，笑着喊丈夫和儿子吃饭。那也是一家三口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在一起吃饭的时刻。

记忆中，父子俩从来没有在一起看过同一个电视节目，以往成龙打开电视选择一个频道，身边的房祖名就偷偷溜回房间了。但是那一天，房祖名看见成龙在客厅看电视，也坐了下来，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第一次一起看电视，觉得“很尴尬”。漫长的尴尬过后，父子两人彻夜未眠，聊到天亮。房祖名说，想要剃掉头发，重新开始。成龙欣然答应：“好啊，我来帮你剃。”

第二天，房祖名更新了微博，“从心开始”，配图正是父亲成龙给他剪头发的场景，母亲林凤娇在一旁看着。这样温馨的画面和任何一个平凡的三口之家都没有区别。

为儿子的改变感到欣慰的同时，成龙也对自己的改变感到惊讶：“坏事变好事，我们没有这么团结过，这么好过，令我这么揪心过。现在突然间我关心家了，我关心林凤娇了，我从来没关心她的。”

“一直以来我都活在自己的世界，带着成家班天南海北东奔西战，今天做一场大爆破，生存下来了，大家很开心，第二天又是另外一部戏，没停过。过去拍戏她都不敢来探班，只有我叫她来她才敢来。”而现在，成龙忙完一件事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香港看看家人。他开始记得每天给妻子发照片，告诉她自己在看什么剧本、吃什么饭、跟什么人开会，一直陪她聊天，好让她觉得不寂寞。她也会时不时回复“这个菜好吃，那个菜不好吃”之类的。

成龙意识到，若不是林凤娇这么多年为他无怨无悔地付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不可能取得巨大的事业成就。出身贫寒的他，小时候被人歧视，长大后穷困潦倒，终于等到机会时，便渴望拿出一部又一部好作品给这个世界，渴望成功，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对得起很多人，但是我对不起自己的家人。年轻的时候我自私，不懂得体谅别人，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林凤娇却放我去外面闯天下，为我付出一切。我和林凤娇风风雨雨走到今天，越来越珍惜对方，我们是永远的家人。”

对于林凤娇母子，成龙正逐渐回归到人夫人父的位置，而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他不能回避的—“小龙女”。几年前，成龙曾对媒体表示过：“我对不起我的小龙女。”然而，吴卓林举报母亲事件发生至今，成龙始终三缄其口，没有站出来关怀女儿的生活。年仅15岁的吴卓林在单亲家庭长大，一定背负着严重的不安全感和内心恐惧，才会撒谎报警。作为父亲，在女儿的伤痛面前，不应该沉默。

成龙的人生永远热闹，银幕上，亮相，出场，打，不要命;生活里，成家班，江湖，兄弟，来来来，喝一杯，全天下都是朋友。“我都快忘了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或者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我的平凡，我的遗憾，我的脆弱，我对家人说不出口却一生难舍的感情。”年过花甲的铁打硬汉开始渐渐明白，除了江湖兄弟，他的背后还有一个苦等他的女人和一个温暖的家，那是他退休之后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