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邦来朝的玄机

李楚楚

一、醉酒人

朱棣经过靖难之役，终于当上了皇帝，号称明成祖。

这天上午，朱棣将御用监掌印太监孙品找到了御书房，说：“再有一个月，就是朕的五十岁生日了。”

朱棣的意思是，五十岁寿诞之日的庆典上向道贺的群臣和各国使节，展示一批在御用监存放的稀罕之物，借以显示大明地大物博。朱棣已经将宝贝的名单拟好，孙品从皇帝手中接过宝贝名单草草地浏览了一遍，可是看到最后一件宝贝—醉酒人的时候，脑袋“轰”的一声，差点儿坐在了地上。

孙品拿着朱棣开出的宝单，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御书房，他一边走心里还一边嘀咕：完了，这回可全完了！

原来那个醉酒人在二十年前已经让孙品给偷偷卖掉，换银子花了。朱棣这次想展示这件宝贝，岂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

这个醉酒人，还得从明太祖朱元璋说起。朱元璋在南京定鼎兴国，立朱标为太子，大明的属国—渤海国为讨好大明，曾经派使臣给大明送来整整三马车的贺礼，其中就有一件单独送给太子朱标的神奇宝贝—醉酒人。

醉酒人是个一尺高的小玉人，他的右手虚握成拳，手边还有一个黍米大小的白玉杯，只要将玉杯塞到它的右手中，片刻后，玉人的一张脸便会变得像喝醉了酒一样酡红。

渤海国的使者展现了该宝贝的妙处后，朱元璋非常喜欢，他就替太子朱标将醉酒人留在宫中的御用监，他想弄明白醉酒人的秘密后，便将它还给朱标。可是因为明宫宝贝太多，这件宝贝随后便被朱元璋和朱允两朝明帝遗忘。当时身为御用监佥事的孙品因为有钥匙，便借着例行查库的机会，将醉酒人偷偷盗了出来，卖了六千两银子。

孙品用这些银子上下打点，最后成了御用监的掌印太监。

孙品想到这里，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鸡急上房，狗急跳墙，孙品一急，心里突然蹦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胡广。朱棣的第一个首辅是解缙，解首辅被贬后，新的首辅由胡广接任。胡广可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不仅在朝廷上培养了众多的亲信，而且在朱棣的后宫中也想安插一些耳目。他偷偷派人给孙品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中的意思是：只要孙品在宫中肯为胡广的耳目，那么不出两年，胡广就保他成为宫中的总管太监。

但是孙品胆小，没有答应胡广的条件，因为明太祖曾经在宫中立碑，严诫后宫的太监干政。孙品虽然对总管太监的宝座非常向往，可是他更怕死。他思前想后，将牙一咬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不管花多少银子，他都得将醉酒人仿造出来。

二、绝妙计

孙品认真回想了一下，他对醉酒人的模样还有一些记忆，当晚就偷偷摸摸地画了一张图纸。第二天一早借机出宫，然后直奔铁狮子胡同而去。

铁狮子胡同有一家段家玉雕坊，这家玉雕坊的坊主名叫段天麟。段天麟绝对是京城内雕玉的第一高人，如果醉酒人在这里仿制不了，恐怕在别处更是难以雕刻成功了。

孙品虽然和这家玉雕店不熟，但他塞给玉雕坊的伙计十两银子，那伙计急忙领着孙品到内宅去见段天麟。

段天麟接过醉酒人的图纸，当时就把脑袋晃成了货郎鼓：“胡先生，您这个玉人我可做不了！”

孙品从袖管中取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看着这张唬人的银票，段天麟“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说：“我这就领你去见我师父，我师父一定能制作这个玉人……只可惜他病了！”

段天麟的师父叫肖鬼手。肖鬼手今年已经年登耄耋，住在京城郊外一座名叫莲藕园的地方养病。肖鬼手从徒弟手中接过孙品的图纸，说：“这个醉酒人，是你师伯李妖手的杰作！”

一甲子年前，玉圣门的掌门收了肖鬼手和李妖手两名弟子。他俩出师后，玉圣门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肖鬼手，李妖手负气离开中原去了渤海国，虽然他十年前去世了，却制作出了醉酒人这样神奇的宝物。

醉酒人脸红的奥秘就在雕刻的手法上—用一种特殊的内雕工具将玉人的脸部雕空，玉人的右臂中，装有混有红色染料的水银液体。那个酒杯就是启动的工具，玉杯塞入玉人的手中，机括开启后，水银流向玉人薄薄的脸部，玉人就呈现出醉酒的状态;取下玉杯，水银回流，玉人的脸又恢复正常。

孙品一听肖鬼手讲得头头是道，便留下了那张一万两的银票，请他务必要雕刻出这个玉人。

十天后，孙品又借故出宫，来到了莲藕园，可是远远看见庄门口丧帐高悬，庄内传来了一片哭声。

肖鬼手带病雕刻醉酒人，因为年老体衰精力不继，竟手拿刻刀累死在刻玉的木案前。

孙品从身穿孝服的段天麟手中接过那张一万两银票，以及那个虽然雕刻成形却不能变脸色的醉酒人，他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看来那把高悬在头顶上的廷杖，绝对是逃不过去了！

孙品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莲藕园，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帽子胡同，看着巍峨的胡广首辅府邸，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三、局中局

孙品见到胡广的时候，胡广正坐在花厅中喝茶。孙品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首辅救命！”

胡广赶忙放下茶杯，将孙品扶将起来：“孙公公，救命这句话，从何说起？”

孙品拿出了那个玉人，然后将自己在二十年前干的龌龊事儿低声讲了一遍。胡广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事儿可不好办！”

李妖手和肖鬼手相继去世，醉酒人无法复制成功，可是要糊弄精明的皇帝，这根本就是搬梯子上天—一点门路都没有的事儿。

孙品说：“胡首辅，孙某愿意在宫中当您的耳目！”

孙品在皇宫大内可谓人脉颇广，这样的人真要是成了胡广的耳目，皇帝有个风吹草动，胡广一定能最先知道。

胡广眼珠一转，笑道：“胡公公，你放心，天子五十寿诞之日，我一定让您轻松过关！”

一转眼，天子五十大寿之日已到，十多个大明的属国纷纷派人前来给皇帝祝寿，渤海国也派了三名使臣。endprint

一场觥筹交错的盛大祝寿庆典开罢，随后就到了玉兔东升、银烛高照的时刻。皇帝乘兴领着大家来到了御花园，命孙品领着一百多名太监将御用监中的象牙、犀角和玉器等宝贝取出来，并排放到了博古架上，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臣手捧着茶杯，开始一一观赏这些宝贝。

孙品也不知道胡广是否有救他的办法，他的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皇帝让他展示醉酒人红脸的效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孙品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皇帝传旨道：“接下来朕给众位爱卿和各位使臣们，展示一下醉酒人的妙处！”

孙品嘴里连忙答应，可是他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那个小小的酒杯塞到了醉酒人的右手之中，可是醉酒人的脸根本就没有变红。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就听”扑通、扑通、扑通”三声响，只见那三名渤海国的使臣一个个脸色通红，身体摇晃，最后全醉倒在了地上。这三个使臣明明喝的是茶，他们怎么会无端地“醉”倒？

胡广看着那三名使臣大醉如泥的样子，急忙对皇帝施礼道：“万岁，这个宝贝醉酒人实在是太邪恶了，它自己的脸色未红，可是渤海国三名使臣却被醉倒了！”

皇帝急忙让孙品收起了宝贝，然后嗔道：“什么醉酒人，竟醉倒了朕的三位使臣，失礼，失礼……这么邪恶的东西留不得它，赶快将其丢到荷花湖中去！”

孙品听成祖皇帝传完口旨，急忙捧着装有假“醉酒人”的木盒子，将它“嗖”的一声丢到了荷花湖的深处。

宫女们端来了三碗醒酒汤，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三名渤海国的使臣救醒，这场“醉酒人”的风波总算平安地过去了。胡广真是足智多谋，他买通了渤海国的使臣，让他们用一种服后便会脸红，而且呈现醉酒状态的药剂“七酡散”唬住了成祖皇帝。

第二天中午，孙品来到了胡广的首辅府中，对胡广的救命之恩千恩万谢。

胡广大摆家宴招待孙品，两个人推杯换盏，酒至半酣，就见管家赵福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说：“老爷，宫内的刘总管奉万岁之命，给您送来了一个盒子！”

胡广借着酒劲打开了盒子，不由得“咦”了一声，愣住了。这盒子里竟是一个“醉酒人”！

孙品看着盒子里的醉酒人，口齿不清地道：“莫非万岁派人从莲花湖中，将假的‘醉酒人捞出来了不成？”

孙品拿起了那个玉杯，可是那个玉杯刚刚塞入到玉人的手中，玉人的一张脸竟变得比关老爷还要红！

“真、真醉酒人！”孙品大惊失色地说，“莫非当年，用六千两银子买去醉酒人的是当今万岁？”

原来当年高价购买醉酒人的正是朱棣。朱元璋将皇位传给朱标，朱棣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看着渤海国送给朱标荣登太子宝座的贺礼，他的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妒忌的念头，他想将醉酒人买回去，砸碎了出口气。

醉酒人被朱棣买到手里，但他越瞧越喜欢，最后就暗中留了下来……没想到今日，他竟利用“醉酒人”做了一个局，他警告胡广，即使当上了首辅，也不要和宫中的太监勾结，宫中的太监更应该自重才可以保命……

胡广和孙品手中的酒杯“砰砰”两声，全部碎落于地，两个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好像和醉酒人一个模样了……

选自《山海经》2015.1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