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红烧肉

厉剑童

小时候我家很穷，肉、鱼之类的除了过年，平时饭桌上是难得一见的。

八岁那年秋天，偶然听同桌波波说他中午吃红烧肉，是在县城工作的叔叔带来的，顿时惹得我直咽唾（tuò）沫星子。我暗地里发誓：过生日的时候，打死也要吃一次红烧肉。

日子在我掰着指头中一天天过去，再过十来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壮着胆子对爸妈说：“过生日那天，我要吃红烧肉！”静寂了好几分钟，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生日还早着呢，放心吧，妈一定做红烧肉给你吃！”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咕咚”，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第二天一早，我从甜梦中醒来，发现父亲早已出门，一直到晚上，还没见父亲回来。我奇怪地问母亲，母亲淡淡地说：“你爸去给人家帮工了，过几天回来。”

生日那天放了学，我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可到了晚上，父亲还没有回来，饭桌上也没有红烧肉。我失望极了，“呜呜”地哭起来，饭也没吃。哭着哭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睡着，我被母亲叫醒了：“小四，来，吃红烧肉了！”我惊喜地睁开眼，用力揉着眼睛，只见母亲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碗，碗里散发出浓浓的香味。父亲站在一旁，身上沾满了厚厚的白色灰尘，一脸疲惫（bèi）不堪的样子。我一骨碌爬起来，端起碗，拿起筷子就往碗里夹，一碗肉不消片刻就被我消灭掉了。我这才发现父亲腿上缠着布条，有血从布条里渗出。我问母亲爸怎么了，母亲没有说。

后来，我出村上了初中、高中，又念了大学，毕业留在了城里生活。这期间，我进过无数饭店酒楼，吃过很多次红烧肉，可总觉得没有那年母亲做的红烧肉香。

几年前的一天，我回乡下老家看望母亲。那次，母亲告诉了我当年那碗红烧肉的来历。其实，那哪是什么红烧肉，那是母亲用父亲帮工扛石头得的钱，买了一小块肥肉炸的猪油做的一碗红烧茄子！“你爸的腿就是那几天没日没夜地扛石头伤到的。”母亲还告诉我，“那年你父亲病重的时候，还几次唠叨过这事，说对不起你……”

我诧（chà）异了，片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恍惚中，我清楚地看到父亲腿上流着血，弯着腰，肩上扛着一块大石头，在山路上艰难地走着……

那碗“红烧肉”，连同那些苦涩（sè）艰难的日子就这样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最恒久、最珍贵的记忆。

（选自《天亮，因为你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