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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藏语言说动词zer和bzlas的语法化*

2015-05-16邵明园

语言科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安多藏语主句

邵明园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089

安多藏语言说动词zer和bzlas的语法化*

邵明园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089

现代安多藏语阿柔话中,言说动词zer和bzlas的语义和功能发生了虚化,由自由而逐渐变得粘着,在共时层面呈现出种种变异。其中zer由言说动词语法化为传闻示证标记和引述示证标记,而bzlas则语法化为引述示证标记、话题标记和条件从句标记。而表达传闻或引述示证范畴是这两者的共同的、显著的功能。这种共时的分布差异反应了藏语形态句法的动态衍生过程和历史演变趋势。

言说动词 传闻示证 引述示证 语法化

示证(evidentiality)是标记语言中信息来源的语法范畴(Aikhenvald 2004:3),与用情态动词、副词或句法结构等手段标记的信息来源不同,它是高度语法化的一个范畴,示证范畴通常用词缀(affixes)、粘附语素(clitics)或小品词(particles)来标记。示证范畴表达的语义内容通常有亲见(visual)、非亲见(non-visual)、第一手信息(firsthand)、非第一手信息(non-firsthand)、推测(inferred)、听说(hearsay)和引述(quotative)等。世界上大约有1/4的语言有示证范畴,其中喜马拉雅地区的藏缅语是世界上示证范畴最为丰富的语言区域之一(Chafe&Nichols 1986;Aikhenvald 2004:前言部分第12页、303),藏语即是其中的代表。

已有对藏语言说动词所表示证功能的研究,基本都是着眼于言说动词所表达的信息结构来进行的,但分析不够均衡,对卫藏方言拉萨话研究较多,对其他方言,尤其安多方言尚不够深入系统,并且分析相对较为简略。从共时角度分析的较多,从历时角度分析的较少。本文尝试在前述学者研究基础上,以境内三大藏语方言之一的安多方言为基础,选择青海省海北州阿柔话为代表,从共时平面所反映的历时语法变化角度,分析由语法化了的言说动词所表达的传闻示证和引述示证范畴及其他一些语法功能。

2 引述示证和传闻示证的形态句法

2.1 阿柔话的示证系统

阿柔话的示证系统属于类型学中的C3系统(Aikhenvald 2004:65),即区分亲知(direct)、推测(inferred)、引述(quotative)和传闻(reported)等四类,还有与示证范畴相关的自我-非自我中心范畴(egophoric-no-egophoric)和新异范畴(mirativity)。这三个范畴在阿柔话的形态句法及语义中常常交织在一起,相互影响,形成异常复杂的系统。其中示证范畴的标记及其来源,亲知为/tha/(<thal“去”),推测为/zɯk/(<btsugs“放置”)。引述和传闻标记见2.2所述。系动词/jɯn/(<yin“是”)和/re/(<red“变化”)作为示证策略(evidentiality strategy)而分别传递自我中心和非自我中心意义。新异范畴则为上述示证范畴功能扩展而来,即用/tha/(有变体/ta/)、/zɯk/、/re/和/kɯ/(变体/khɯ/,来源不明)标记,有特殊的句法语义环境。〔1〕安多方言中的拟测示证标记/zɯk/,其词源Sun(1993:953,脚注13)认为来自数词“一”,而Tournadre& Konchok Jiatso(2001:81)和Kaurila(2010:164)认为其来自gzugs(未来时)“放置、树立、建立”(vjugs现在时、btsugs过去时、tshugs命令式)。笔者认同后者观点,但认为/zɯk/的词源可能来自btsugs(过去时)词形而非未来时。新异范畴标记/kɯ/的词源也不定,Sun(1993:953)对此语素的词源也未订出。另外,Sun(1993:945-1001)认为属于安多方言的若尔盖话中示证范畴有“亲知式”(direct)、“非亲知式”(indirect)、“新知式”(immediate)及“引述式”(quotative)等四种,其中,新知式在我们的分类中属于新异范畴,而引述式我们细分为引述和传闻两类。此不属本文关注的重点,故略而不述。

2.2语音弱化与语义弱化

如引言所示,引述示证和传闻示证通常由言说动词语法化而来。阿柔话中常用言说动词主要有/ se/(<zer。口语中还可以读/sɿ/)、/wzi,ɦzi/(<bzlas。/wzi/和/ɦzi/为变体,作实义动词时常读作/ wzi/,作助词时常读作/ɦzi/)、/wɕa/(<bshad)和/hsoŋ/(<gsuŋ用于敬语)四个。其中/wɕa/和/hsoŋ/都只作实义动词,而/se/和/ɦzi/除了可以作实义动词,还可以作助词,即作引述示证标记和传闻示证标记。其中/se/既可以做传闻示证标记还可以做引述示证标记,而/ɦzi/只作引述示证标记。

语素/se/源自书面藏语动词zer“说/讲/称”首辅音的清化和韵尾-r的脱落,Sun(1993:953)在研究四川境内属安多藏语的若尔盖话时认为,此乃由于语法化中过程中音系弱化而导致的不规则语音变化。〔2〕不过他同时声明,-r韵尾在读书音环境中常常保留下来,读作/ser/。并进一步说与若尔盖话引述式示证标记/se/同源的拉萨话中,zer经历了剧烈的音系弱化,仅剩下词首辅音/s-/。他还例举了若尔盖话中系动词/re/(<red)、助动词/go/“要”(<dgos)、存在动词jod(肯定)和med(否定)的-s和-d尾在非正式口语语体中句尾常常省略的现象,证明这种原始辅音韵尾脱落而未影响主元音音变的例子是因语法化而导致的不规则音变现象。〔3〕Sun(1986:第4章)及Sprigg(1991)另有对此现象的说明,可以参看。阿柔话的这几例词语音变化完全符合其论述。

/wzi,ɦzi/的词源尚不易确定。现代安多藏族学者书写时依照口语习惯写作gze,笔者的阿柔话调查合作者写作bzas,因为这个词在安多农区话中通常读作/ɦzi/(实际发音接近/ɦzI/),而阿柔话属牧区话,口语中作实义动词通常读作/wzi/,作引述示证标记则通常读作/ɦzi/,所以文字按口语音变规则被写作bzas。不过gze和bzas在藏文词典中都无言说动词的意思,当是安多口语的记音形式,非为正字。笔者认为阿柔话中做实义言说动词的/wzi/来自bzlas,bzlas有“讽诵/念”和“说”两义(bzlas为过去式词形,其现在式为zlo,未来式为bzla,命令式为zlos,详参张怡荪1993:2485)。不过华侃和龙博甲(1993)、耿显宗等(2007)所编著安多口语词典中均未提及bzlas这个词。安多藏语玛曲话(周毛草2003:280-283)这个言说动词读作/wdzi/,我们认为词源即是bzlas,阿柔话的/wzi/是塞擦音擦化的弱化形式,而当其作引述示证时,进一步发生/ɦzi/的不规则变化,这与上述Sun的论述是一致的。〔4〕/ɦzi/除了可以做引述示证标记,同时还可以作条件从句标记和话题标记,此时读音一般都是作/ɦzi/。

2.3 阿柔话zer从言说动词虚化为示证标记

zer在阿柔话中既可作实义言说动词(notional verb),亦可作虚义助词,表达引述和传闻意义。不过zer作言说动词时是个有功能缺陷的词,而不似/wzi/、/hsoŋ/或/wɕa/等作实义动词时意义充实,如不能带某些体标记和示证标记,不能用于小句链的非定式小句中,也即不能在非末尾小句(no-final clause)中作谓语动词,而在有些方言中还不能用于某些关系小句或假分裂句中,等等。

2.3.1 zer由实义动词向语法标记的变化

2.3.1.1 zer作实义动词

/se/做实义言说动词具有“称呼/叫”和“说”两义。作“称呼/叫”义时,具有一般动词的某些特性,如可以附加非完整体(imperfective)标记/nɯre/表一般陈述,〔5〕/nɯre/实际上兼作完整体和非完整体标记,非唯只用于非完整体。/nɯre/实际上为名词化标记/nɯ/和连系动词/re/重新分析而来的一个时体成分。可以附加示证标记/zɯk/,可以用否定词/mɯ/否定,可以附加疑问语素/ɯ/构成疑问句,可以名化等。如下所示:

上述例(1)/se-nɯre/可以换作/wzi-nɯre/而语义不变,例(2)附加疑问语素/ɯ/构成疑问句,例(3)后附加示证标记成分,例(4)附加名物化标记/kono/。而zer作“说”义动词时,可以用否定非完成的否定词/ mɯ/否定,但不能用否定完成的/ma/否定,可以前附疑问语素/ɯ/构成疑问句。但不能重叠,也不能附加完成体标记和示证标记表达时体和示证意义(如其后不能附加完成体标记形式/-taŋ/和“完成体-示证”的复合标记/-taŋ-zɯk/,也不能单独后附亲知标记/-tha/。但可以附加“进行体-新异标记”/kokɯ/),而这些在做实义言说动词的/wzi/、/hsoŋ/和/wɕa/都是可以的。如下所示:

去:未完成〔6〕安多藏语的部分动词具有通过内部屈折或异根来表达完成和非完成体对立的情形,对这部分动词我们附加“完成”、“非完成”标记予以明示,而对那些没有此类变化的动词则不予标示。以下同此。

上述例(5)前附/ɯ/构成疑问句。例(6)a中/se/后附加“进行体-新异标记”/ko-kɯ/,而例(6)b则前附/ mɯ/构成否定句,例(7)b中/wɕa-dʑo/不能换成/se-dʑo/,/ma-wɕa-tha/也不能换成/ma-se-tha/。另外,/se/也不能用在小句链结构中,例如:

“我不吃饭”和“去经堂”是两个在时间上有前后联系而又独立的事件,采用从句连接词/ni/来连接。〔7〕安多藏语是典型的小句链语言(clause-chaining)。小句链通常只有一个小句是核心,它包含了时、体、语气等全部动词标记。藏语是动词居尾型(OV),因而最后一个动词包含全部上述标记。而被链接从句中的动词屈折成分一般限于传递参与者信息,而非时间信息。句法上,谓词在非末尾小句(non-final clauses)里是非限定性的,经常附加/-ni/(<书面藏语nas)或/ji/等成分与后面的小句相连接。另外,Sun(1993:990-991)认为若尔盖话中zer不能和施事名物化标记(agentive nominalizer)/no/一起构成分裂小句或关系小句。而此功能在阿柔话中却是成立的。如下所示:

Sun(1993:990-991)认为上述两个句子,在若尔盖话中/se/都不能成立,而只能换作/dzo/,〔8〕Sun(1993:954)认为/dzo/来自zlo,和阿柔话的/wzi/来源相同,皆来自言说动词bzlas,不过阿柔话保留了过去式形式,而若尔盖话却保留了现在式形式。不过阿柔话却显示/se/此时是成立的。但通过上述语料,却明确表明/se/在阿柔话和若尔盖话中一样,已经变成一个有“功能缺陷”的动词,其某些句法功能现已为其他动词所取代。同若尔盖话一样,/se/在阿柔话中也显示出它目前正处在演化为一个完全的语法化语素的“前结束”阶段。

2.3.1.2 zer作引述/传闻示证标记的形态句法

引述示证明确指明引用的信息来源,而传闻示证不指明信息来源(Aikhenvald 2004:177)。安多藏语阿柔话的引述/传闻结构中,引述者引述始发语者所作的断言时,必须拷贝始发断言中的示证、自我中心和新异范畴等语法成分,以表明始发语者的认知观点。设若有A、B、C、D、E等人,形成A→B→C→D→E的传话模式。我们以此为据,来研究引述和传闻的构造式例。下面我们举将行体-自我/非自我中心为例进行说明。如下所示:

例(12)各句去掉了例(11)各句主句的言说主语,例(12)a、b都带有自我中心标记/jɯn/说明引述者和始发语者为同指关系,引述主体是明确的,是“我”亲耳从发话者那里听来的。如C问B:“A说了什么?”B即可以采用例(12)a,即直接引语模式回答,也可以采用例(12)b,即间接引语的模式来回答。例(12)c没有合适的语境,是不成立的。例(12)d因其使用了表达非自我中心标记的/re/,实际上会出现在两类不同的语境中:①在发端话语中,如C向D转述,D向E转述时,都可以如此说,意为“传闻他要去北京,(是吗?)”;②而当D反问C:“B说啥了?”C也可以采用例(12)d的回答模式。

关于例(12)a、b中/se/的性质,我们认为虽然根据自我中心标记,引述的主体是明确的,可以根据上下文补出,但实际话语中是常常省略的,不用表明信息的具体来源。是故我们认为此时/se/的功能在于报道(report)。因为在实际话语中,由于语用和修辞的作用,言说主体常常是隐没的,而当主从句中主句主语隐没时,从句就由次要地位上升为主要地位,从而成为主句,原主句动词句法地位即被重新分析,而由主要地位下降为次要地位。这是阿柔话中zer由言说动词向示证标记演化的机制。而例(12)d通过上面分析我们看到,/se/所传达的意义是要受到具体语境制约的,语境①侧重听说(hearsay),而语境②侧重报道。“报道”虽然不具体指明信息的来源,但经由上下文语境是可以推知的,只是鉴于语用或修辞而在实际话语中不必明言。但“听说”完全不知道信息的具体来源,通过上下文语境也是不可知的。鉴于“报道”和“听说”在句法上具有统一的表现,只在语义上表现出区别,故我们统言之“报道”和“听说”为“传闻”。〔10〕因为习惯及各个语言的示证系统不一,所以具体到报道(report)、听说(hearsay)和引述(quotative)这几个词,各家所指就不一致,我们此处采用Aikhenvald(2004:23-66)的系统,而根据阿柔话实际情况,将“报道”和“听说”统言之“传闻”。故示证系统中我们只区别传闻和引述两者,而在语料的具体标注时我们为尽量精确起见,有时会尽量分别标注“报道”和“听说”。

而类似例(11)的结构,从句的谓语动词为非自主动词时,/se/的功能呈现出与例(11)和(12)类似的功能,但引述小句的主语和始发语者的照应关系则表现出不一致的情况。下面我们举完成体、自我/非中我中心的例子为鉴:

/ɦzɯ/“醉”为非自主动词,是故例(13)和例(14)都必须采用非自我中心标记/re/,而绝不能换作自我中心标记/jɯn/。设若A说“我醉了”,则例(13)a既可用于B向C的转述,也可用于A在听到B向C转述之后的自述。而例(13)b则既可用于B向C的转述,也可用于C向D的转述。由此出现例(13)和例(14)中引述小句的主语和始发语者的照应关系不如例(11)和例(12)清楚的情况。而当从句句法地位变为主句后,如例(14),则会导致类似例(12)一样的语境歧义,如C问B:“A说了什么?”B可以采用直接引语回答,即可以采用例(14)a。而A在得知有人说他喝醉了时,也可采用例(14)a,表达听说的意义。而当B向C转述A醉了时,可以采用例(14)b,而当C向D或D向E转述他们听说的意思时,同样可以采用例(14)b的格式。

另外,当主句附加亲知示证标记/tha/和推测示证标记/zɯk/时,同样呈现出类似的区别,如下所示:

/si/为自主及物动词。若B亲见A吃完饭这一过程,并告之C,例(15)a即可以用于C向D转述B的话语。若B未亲见A吃完饭这一过程,上述相同传话过程只能用例(15)b。例(16)/hok/为非自主动词。当A对B说他自己感冒了时,B不可以用例(16)a向C传话,却可以用例(16)b向C传话。设若B亲知A感冒了这一事实并告诉C,则例(15)a适用于C向D的传话。另外,例(16)b还可以用于转述未亲知A感冒的人所说的话。

上述/se/作听说示证和报道示证的功能要根据句法和语义来判定,受自我/非自我标记、动词自主/非自主语义特征和其他示证标记等的共同制约,显示了一个复杂的语义句法系统。

阿柔话中还有一类句子值得重视,此时它显示了不同于上述/se/的某些功能。如下所示:

在有些语言里,补足语从句(complement clause)如主语从句和宾语从句等,需要用专用的标记予以连接,这类成分通常称为补足语从句标记(complementizer)。例(17)a是个“主句-从句”格式,从句是个补足语小句,/na/是个补足语从句标记(简称标句词),〔11〕/wɕa-na/还可以说成/wɕa-no-jɯn-na/(说-名化-系词-标句词),前者应该是后者的省略形式。/na/在书面上为与格和位格标记,此处语法化为标句词。与格和位格语法化为标句词在世界语言中也是可以见到的,有语言类型的共性(Heine&Kuteva 2002:37;Chappell 2008)。Genetti(1986:387-400)更是详细讨论了格标记在藏语中语法化为从句连接词的情况。此处没有任何语义内容,只有语法功能。主句谓语动词和从句标记在句法位置上都在从句之前。这种主从句构造模式在现代藏语方言中是非常特殊的构造格式。一般来说,标句词和从句的语序与语言的类型有紧密的联系,“标句词-从句”的语序在OV和VO型语言中都可以出现,但“从句-标句词”的语序则更倾向于出现在OV型的语言中(Dryer 1991)。有的标句词加在从属成分上,如英语的标句词that,现代汉语普通话的标句词“说”也是附加在从属成分上(方梅2006)。而有的语言则加在核心成分上,如近代汉语标句词“道”(刘丹青2004;随利芳2007)。并非所有的语言都有标句词,但有标句词的语言,其标句词的来源有不同类型,其中由“说”类词虚化为标句词是其中重要的一种类型。藏语属于“SOV-后置词”类型语言,从类型学的角度来看,宜采用“从句-标句词”的语序。事实也是如此,阿柔话的标句词或其他从句连接词置于从句之后、主句动词之前是标准语法格式,即语序类型为“CLAU从句-COMP标句词+VP言说动词”可以说是更加基本的和原始的语序类型(如我们下面将要看到的引述示证标记/ɦzi/即兼有充当标句词的功能,置于从句之后,主句动词之前)。而例(17)a主句动词在从句之前,标句词附加在主句成分上(在韵律上/na/也是和前面的动词/wɕa/为一个组块,/na/之后可有语音停顿,而之前却不可以),采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标记模式。例(17)b句末的/se-kɯ/并没有添加语义内容,只起到引语标记的功能,是个引述示证标记。它所在的位置,从类型学的角度来判断,本来应该是标句词所在的位置(通过2.3.2.2小节例(33)到例(35)所述,我们更容易看清此事实,因其此时由言说动词语法化而来的引述标记即置于从句后和主句动词前。详见后面所述),事实上它也具有某种程度的标句词的功能,只是句法上不是强制性的,而/na/则是强制性的。

除了“说”义动词,还有一个“听说义”动词表达类似的功能。如下所示:句末的/se/是非强制性的,去掉之后意义不变。/se/在语义上实际兼有引述和传闻的双重意义,但在句法上,其功能却相当于一个引述标记。因为主句动词/ko/本身就具有表达传闻的意思,所以就导致/se/的功能弱化。另外,能进入上述例(17)b格式的动词非常有限,据目前所知,主要还有由视觉义动词“看”虚化而来的“认为”义动词/wti/。其他动词,如认知义动词“想”等,都不能进入此格式。如下所示:

通过比较上述各句a与b的语义差异,可以看到,例(19)a、b与例(17)a、b显然不同,此处/se/只能理解为传闻示证标记,表达信息源头不确定,表明断言是从他处传闻而来,不是主句发出的。若去掉,全句亦可成立,但改变了语义结构,传闻的语义消失了。

阿柔口语中还有一类有意思的结构,被Sun(1993:986-987)称为“双重引述式结构”,如下所示:

上述例(21)a既可用于C向D的转述,此时/se/还具有弱言说动词的意味,也可以用于D向E或E向F等的转述,暗示有人亲自从A处听闻此消息,但具体是谁并不重要,此时/se/即为比较典型的传闻示证标记。而例(21)b用于D向E或E向F的转述,暗示所引述的这句话的信息源不是直接从A处听说的。例(22)a用于D向E或E向F的转述,暗示B亲见A感冒这一事实,引述的信息源来自B,传闻的信息源不确定。而例(22)b既可以用于C向D的转述,也可用于D向E的转述。用于前者,引述的信息源为A,而用于后者引述的信息源为B,且B未亲见A感冒这一事实,而传闻的信息源不必明示。可见引述标记在词序分布上位于传闻标记之前,且中间要隔着个新异范畴标记/kɯ/,不能省略。

综上所述,随着动作主体的逐渐消失,或者由于语用方面的原因,不愿意具体说明信息的来源,从而使得原来作为主从复合句补足语的小句地位提升,从而被重新分析为主句,由此也导致/se/的言说义逐渐虚化,由较实义的言说动词经历弱言说动词阶段而变为标记信息来源的示证标记。而当言说动词作为主句动词置于补足语小句之前时,补足语小句之后所出现的/se/语法化为引述标记,不过这个引述标记不是强制性的,而是可选择性的。

2.3.2 bzlas由实义言说动词向语法标记的变化

2.3.2.1 bzlas作实义动词

bzlas作实义动词已如2.2所述,当其作实义动词时,读音常作/wzi/。同时它还可以带体标记和示证标记,可以重叠,可以名化,可以受否定词/ma/否定。如下所示:

例(23)以小句为其内容宾语,最外层的主句主语采用作格形式,例(24)后带完成体标记/taŋ/,并且处于小句链结构之中,例(25)后带完成体兼亲知示证标记/tha/,例(26)则采用重叠形式,表达说话次数多,例(27)前附否定虚词/ma/表示否定意义。而附加体标记和示证标记可以重叠这三项功能,是zer作言说义动词时完全不具备的。由此也可判定,在阿柔话中,作实词时/wzi/是要比/se/功能“充实”得多的一个动词。

2.3.2.2 bzlas作引述示证标记

bzlas功能虚化作引述示证标记时,读音常常弱化为/ɦzi/,/ɦ/的发音常常非常弱,常常仅仅是个喉部动作。既可以用于陈述句末尾也可以用于疑问句末尾,表达引述意义,而引述的信息源通过上下文都是可知的或可推测出来的。如下所示:

例(28)b句末的/ɦzi/表示信息来源引述自“发话者”自己(即直接从阿克扎西那里听说的),去掉这个标记全句意思不受影响。但附加上之后说话者暗示这句话是他亲自说的,也即是他亲自得到的信息,并以此来传达信息的真实可靠性。例(29)附加/ɦzi/说话者意在表明“阿克扎西去西宁”这件事是他亲自说过的,即信息源是扎西。例(30)当一个住在牧区的人说他想去西宁时,发话者就可以以此带有调侃的味道如是说,很显然信息的源头是想到西宁去的那个人。而在有些疑问句中,引述标记/ɦzi/的使用更展示了“会话合作原则”这一有趣的语用现象。如下所示:

上述语境都是发话者向在场受话者所做是非发问,动词可以是认知动词、感知动词、情感动词,还可以是状态动词,主语既可以是有生的也可以是无生的。而在交际语境中,向受话者发问,从会话合作原则的角度来讲,发话者把他的问题以预期回复的方式提出,即试图将受话者将要表达的观点引入自己的发端话语中。而尤其像例(31)-(35)动词后所附与其韵尾相和谐的语法成分,实际为表达自我中心观点的一个语素,即只用于说话者非常肯定、确信某事件或性状时才可以附加的一个语素。而此时发话者将此语素运用于该疑问句中,实际上是采用修辞和语用推理,即发话者期待受话者以其期待的方式回复问题。由于这种修辞作用和语用推理,才凸显了/ɦzi/的引述功能,而言说义虚化。这是语境中由语用动因而促使其产生的语法变化。

但更能有效地说明/ɦzi/的引述标记功能的,还在下面这一类主从句,如下所示:

上述三个例句中,/ɦzi/引述的都是补足语从句,而且主句谓语动词都是言说动词如“说”、“骂”和“问”等,这就很好的说明了,作为源自言说动词的/ɦzi/此时的功能并非作言说动词,而是只起到某种语法作用,即引述标记,且上述例句中信息源都是明确的,例(33)和例(34)分别为主句主语“我”和“他”,而例(35)通常用于回忆某件事情时,比如向别人叙述发话者第一次去藏区看到唐卡的情形,就可以如此叙述,在具体的上下文中,引述标记所介引的话语信息源都是明确的或可推知的。

2.3.2.3 bzlas作话题标记

作话题标记时读音为/ɦzi/(实际读音近似/ɦzI/)。/ɦzi/后附于话题之后,这个话题成分只能是名词性成分或者是名物化的一个结构。这类话题标记结构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用,直接附着在话题之后,形成“话题+ɦzi+述题”结构;另一类是和假设连词/na/共现,形成“话题+ɦzina+述题”结构。如下所示:

例(40)和例(41)采用的是“话题+ɦzi+述题”的结构模式,而例(42)和例(43)言说动词/ɦzi/与假设连词/na/组合在一起,读音上也无停顿,实际上已经变成一个独立的单位,在句法上共同充当话题标记的作用。

2.3.2.4 bzlas作条件从句标记

言说动词/ɦzi/最常与假设连词/na/共现,由于言说动词“说”可能代表着讯息价值的不确定性,它最可能与假设连词共现来表达说话者对信息的不确定性,从而使/ɦzi/日益去语义化而和/na/结合共同构成条件从句标记。其结构为“小句+ɦzina+小句”,即与假设连词/na/结合共同构成一个条件从句标记。如下所示:

3 小结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安多藏语阿柔话中实际存在传闻示证和引述示证范畴,用以表达信息的来源,其中/se/既可以作引述示证标记,又可以作传闻示证标记,来自言说动词zer的语法化,而且这种原始功能在现代阿柔话中还得以保留。而/ɦzi/只作引述示证标记,不作传闻示证标记。它也来自言说动词,为bzlas的语法化,而且这种实义言说动词的功能在现代安多藏语阿柔话中也得以保留。

上述变化是通过不断调整表层句法结构和深层语义论元结构来实现的,而语音的调整和变化伴随其中。语法化的一个重要认识基础是:一个词汇成分的虚化表现在语义、语用、形态和音系等各个方面(Heine et al.1991:212-247)。语义方面,语义逐级虚化,从实义词变为功能词;语用方面,从篇章功能变为句法功能;形态方面,从自由形式变为黏着形式;音系方面,从具有独立的语音形式变为非独立或弱化形式。而这在zer的语法化过程中有清楚的表现。伴随语用推理和语法修辞,言说动作主体逐渐隐匿消失或不再需要,由此zer的言说义便逐渐弱化,原来的主从句逐渐融合为单一小句,zer由原来的主句动词便逐渐语义虚化为句子附属成分,用以说明信息的来源,而不是给句子增加语义内容。也即实义言说动词zer经过了语义漂白而被重新分析为引述标记和传闻标记。bzlas在由言说动词语法化为引述示证标记的过程中,同样经历了一系列形态句法方面的变化,最终由句子主要成分变为次要成分。

需要说明的是,经由上面的分析也看到,阿柔话中不管zer还是bzlas做引述示证和传闻示证并不典型,因为很多情况下并不需要强制性的附加这两个语素,即它们在句法上还不是完全强制性的,在具体的搭配上也受到较多限制,并未彻底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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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Reporting Verbs“zer”and“bzlas”in Amdo Tibetan

Shao Mingy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

In Arig dialect of Amdo Tibetan,the reporting verbs zer and bzlas have undergone grammaticalization and become more and more bound.The element zer has been grammaticalized from a reporting verb to the evidentiality marker of hearsay and quotation.Bzlas has been grammaticalized to a quotative marker,a topic marker and a marker of conditional clause.They function syntactically as a hearsay or quotative evidential marker much more remarkably than any others.The differences of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reported verbs embodied in the synchronic plane reflect the dynamic changes of the morphosyntax of Tibetan and demonstrate the trend of its grammaticalization.

reporting verb;hearsay evidential;quotative evidential;grammaticalization

H214

A

1671-9484(2015)01-0072-17

1 引言

2013年1月28日 [定稿日期]2014年3月25日

10.7509/j.linsci.201403.028196

跨语言类型学研究表明,言说动词“说”经常语法化为引述示证标记(quotative evidential marker)和传闻示证标记(hearsay evidential marker)(Willett 1988:61、79;Klamer 2000;Hopper&Traugott 2001:14-16;Aikhenvald 2004:23-66;Hsieh 2012)。Heine&Kuteva(2002:261-268)从广泛的语言材料出发探讨了言说动词“说”的多条语法化路径。汉藏语系中,汉语普通话及方言中的言说动词语法化得到较多研究(Chang 2001;李明2003;方梅2006;Chen 2006;谷峰2007;随利芳2007;林华勇和马喆2007;Chappell 2008)。藏缅语方面,Matisoff(1991)对拉祜语(Lahu)和塔芒语(Tamang)中言说义动词的功能和分布进行了初步研究,Watters(2002:296-300)、Andvik(2004)分别对康姆语(Kham)和苍拉语(Tshangla)的言说动词语法化进行了探讨。另外一些学者(Lidz 2007;Willis 2007;Shirai 2007)则明确从示证范畴角度分别对纳西语(Na)、达尔玛语(Darma)和扎巴语(Ndrapa)经由言说动词语法化而来的引述/传闻示证进行了探讨。Chappell(2008)提到非洲、南亚和东南亚普遍存在言说动词语法化为标句词的情况,其中也提到藏缅语。Saxena(1987,1988)对言说动词、尤其是喜马拉雅地区藏缅语中诸多语言言说动词的功能从语法化角度进行了研究,尤其从语言接触的角度进行了探讨,其中涉及拉萨

邵明园,男,1984年生,山东兰陵县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藏语方言学、藏语历史语法学和形态学。在《语言科学》、《西藏研究》等刊物发表论文数篇。目前主要从事藏语示证范畴的研究工作。

*本文藏文转写采用国内学者较为通行的、基于标准书面藏语正字法而创设的威利罗马字母转写方案(Wylie Romanization system),仅将其中的’改为v来表示。句前附加*表示该句不成立。正文中现代方言读音则用IPA宽式音位标音,放在//里。符号<表示某词的现代读音所对应的书面语词源形式。本文写作承蒙业师Yeshes Vodgsal Atshogs教授指导,南开大学文学院Gnamsras Lhargyal博士和Rnamrgyal Bkrashis博士、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硕士研究生Vgugrags、青海民族大学藏学院硕士研究生Mtshoskjid Sgrolma等亦指教良多。行文中适当参考了Sun (1993:982-993)、王志敬(1994:468-487)等学者的语料设计。《语言科学》编辑部及匿审专家提出了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谨此一并致谢!文中不妥之处概由笔者负责。藏语。王志敬(1994:468-487)、周季文和谢后芳(2003:170-172)、江荻(2007)对拉萨话言说动词所表达的信息结构进行了较多讨论。周季文(2002)和江荻(2007)同时还讨论了藏语书面语中言说动词(述说动词)的功能。DeLancey(1986:203-213)并未将拉萨话的言说动词纳入他的示证范畴之中。Garrett(2001)将拉萨话传闻和引述示证纳入非直接示证(indirect evidentiality)之中。Bartee(2007:373-376)和Hongladarom(2007)分别将云南境内的东旺话(Dongwang)和嘉塘话(Rgyalthang)言说动词所表达的信息特征区分为引述示证和传闻示证两类。Sun(1993)从示证范畴角度把安多藏语若尔盖话(Mdzodge)言说动词所表达的功能及信息来源结构分为“单引述结构”和“双引述结构”。Kalsang Norbu et al.(2000:293)、周毛草(2003:280-283)、Sung&LhaByames Rgyal(2005:51、189-191、349-350)等亦对安多藏语的言说动词有所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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