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都吃的人
2015-05-14蔡澜
蔡澜
在东京逛书店,看到一本叫《美食街》的书,就即刻买下。
回家一翻,原来是纽约的食评家Jeffery Steingarten写的《The Man Who Ate Everyting》(什么东西都吃的人)的日文译本,原著早已看过。
作者的怪癖甚多,他不吃韩国泡菜、咸鱼、猪油、印度甜品、味噌汤、海胆等。
这等于是一个艺术评论家不喜欢黄颜色,或者对红和绿有色盲倾向。那么多东西不吃,怎么写食评?
而你呢?你有什么东西不吃的?想不想去克服?
至于我自己,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大概只有用天上的东西只是飞机不吃,四只脚的只是桌子不吃,硬的不吃石头,软的不吃棉花来形容吧?
我认为所有能吃进口的,都要试一试。试过之后,才有资格说好不好吃。我不必用Steingarten强迫自己的方法。我老婆常开玩笑说:“要毒死你很容易,只要告诉你这种东西你没吃过,试试看。”
父母的影响是很重要的,小时候看我妈妈用水蟑螂来下酒,这种被广东人称为龙蝨的昆虫,等我长大后已经罕见。为了怀旧,一直去找。好在近来复古当时兴,龙蝨也面市了。吃油龙蝨并不恐怖,当然只是将硬壳剥去,手指按着头一拉,拉去肠,剩下的身体细嚼之下,有点猪油渣的味道,和吃炸蟋蟀、炸蝎子一样。
说到猪油渣,贫穷的影响也有关系,当年有一碗雪白的饭吃已感到幸福,能淋上猪油更是绝品。猪油渣点了些甜吃,比任何你们吃的快餐都美味。
有些很怕吃的东西,是因为我没有试过好的,像鹅肝酱,学生时代在西餐厅吃过一块,觉得有死尸味,从此敬而远之,一直在三十年之后住在法国,吃到真正的鹅肝酱才爱上它,你看我损失了多少机会!
能吃的东西,像一个宇宙之多。不喜欢吃芝士的人,引导他们去吃的方法,是先请他们试试澳洲出产的水果或果仁芝士,甜甜的,像蛋糕多过芝士,吃了并不觉恶心。跟着便由牛芝士吃到羊芝士,研究起来品种无穷,又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不吃榴莲吗?请小贩帮我们剥了壳,拿回家放在冰格中,榴莲肉不会冻硬,吃起来像雪糕,气味也没那么重,慢慢地,你就会上瘾,又是一个世界等着你去发掘。
只有食物能够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其他国家的人谈起吃的东西,总有共同点。常听到的开心事是,顺德人最爱谈吃,遇到什么人都说自己妈妈包的鱼皮饺最好。“文革”时中央派了干部来顺德,顺德人一直和他们谈吃,结果什么主义都遗忘了,顺德从来没共产过。
什么东西都吃的我,不爱吃山珍野味。并非为了环保,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得来不易,而得来不易的东西,烧来烧去只有那几种单调的烹调法,就远不如牛羊那么变化多端。常去的一家餐厅,单单是猪肉,就能轻易地变出三十六道菜来。
我常说,与其保护濒临绝种的动物,不如保护濒临绝种的食物。许多儿时吃过的味道,当今已尽失。能够嗜到传统的食物,已经觉得非常幸福,哪里有时间讨论什么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