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坚卖官

刘成伟

尽管刘贞坚已经卸任巨野县委书记三年半有余，但潍坊中院审判之后，刘贞坚贪腐案还是再一次把人们的目光吸引到了巨野这个偏僻的鲁西南县城。

巨野县，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鲁西南农业县。刘贞坚主政时期大面积的招商和煤炭资源开发，使得这个县城的产业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第二产业逐渐成为这个县的重要支柱，巨野的GDP增长在全省前进了28位。刘贞坚也成了山东省落后地区建设发展的典型。

然而，曾任田桥镇党委书记的孔庆国、曾任巨野县副县长的陈宜民等不同级别官员因腐败问题先后被查处之后，41起买官卖官的窝案渐渐浮出水面。

2014年12月，中组部通报的四起买官卖官案件中， 菏泽市委原常委、统战部原部长刘贞坚买官卖官案排在第一个。通报中称，山东省有关部门已督促对刘贞坚案中37名行贿买官人员给予处分。

2015年4月15日，因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收受贿赂、提拔行贿官员等违法行为，刘贞坚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联合行贿

巨野县距梁山70公里左右，此处曾有喝酒吃肉、习武练拳的习惯，在朴实的民风中留着一点江湖习气，颇有梁山遗风。特别是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际，悄悄送点银两，诉之以求是常有之事。当地很多人也认定花钱 托关系才能更踏实地办成事。

巨野县一位政界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靠有关系的熟人塞钱，有些事就办成了，“没这些熟人，你想塞都塞不上。”这位政界人士表示，当地还有集资托关系的情况。

“一个人拿不出太多的钱，就可以联合起来，由办同一件事的人共同出资行贿，通过熟人直接送到相关人手里。比如送一张6万元的卡，十个人均分，每人才6千元。”

另一位退休官员透露，他所熟悉的一位巨野县公务员，为了从副科升正科职位，因为没有更多的资金来源，曾靠卖掉自己的住房来行贿升职。

按照巨野县城中心地段房价，一平方米3000元左右，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可以卖近30万。在巨野县一个科级干部的月薪在3000元左右，若靠合法的收入，攒足这笔钱最起码需要10年。

“能把钱送出去，并且把自己的事情办了，这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上述政界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特别是在职位升迁中，基层职位竞争力相当大，按照规定符合升迁条件的人很多，势必要通融关系。

不正之风在巨野官场盛行，而这种风气并非始于刘贞坚。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在刘贞坚到巨野赴任的第一个春节，不少官员就驱车到刘贞坚聊城高唐老家拜年送年货，遭到刘婉拒。

在任县委书记的最初几年，刘贞坚的确“兢兢业业，想在巨野留下一番事业”。他主政的这几年，大力推行招商引资和能源开发，并把招商任务强压给相关政府部门。巨野县从“十一五”起始年处在菏泽市中下游、全省倒数，到“十一五”末年持续走在菏泽市前列，基本进入山东省中等县行列。

上文提到的巨野县政界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些年，巨野县经济发展有目共睹，但这些成绩有其前任的战略规划，并不是刘贞坚个人的功劳。相比来说，刘贞坚给巨野留下的恶劣影响，要远远大于其对巨野的贡献。

是刘贞坚带坏了风气，还是风气侵蚀了刘贞坚？有人说，应该是两者互为因果。随着在巨野根基渐稳，刘贞坚开始膨胀。刘贞坚在法庭上供述称，其受贿大多发生在2010年、2011年，这两年“头脑发生了变化，感觉巨野的环境熟了，以为收点甜头不会出问题” 。

在担任巨野县委书记的最后一年，刘坚贞知道“将要离开巨野，就想在临走之际再捞一把” 。

“要升官，找大嫂”

上文提到的巨野县政界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巨野县的夫妻档官员不在少数。原县委书记刘贞坚与时任巨野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妻子江英娟则是最为典型的一对。

据山东省检察院公诉一处检察官徐翠兰介绍，和很多贪腐官员生活作风有问题不同的是，刘贞坚对此十分注意，他和妻子江英娟关系很好，很多事都会和妻子说。而江也因为工作之便有机会接触乡镇一把手，她会在酒桌上暗示，顺利充当了买卖双方之间的纽带。在巨野县政界甚至流传着一句话：“要升官，找大嫂”。

2009年，巨野县党政职位调整。田桥镇属巨野县的经济强镇，有巨野煤矿等资源，对于镇党委书记这个职位，许多人觊觎已久。

2009年2月，时任营里镇镇长孔庆国主动带着两条烟和三万元现金去见刘贞坚。碍于在办公场所，刘贞坚回绝了：“不要用这种方法跑，快把包拿走。”

但后来孔庆国还是顺利荣升田桥镇党委书记，于是，他想到了通过“大嫂”回报刘贞坚。

2010年7月，孔庆国第一次奉上6万元银行卡，江英娟稍作推辞便收下了。之后孔庆国又多次通过江英娟行贿。最多的一次是在2011年11月，孔庆国趁江英娟打网球的机会，要走她的车钥匙，将一个装有50万元现金的旅游包放进她的车。这一次孔庆国看准的是副县长的位子。但由于年龄问题，这一要求未从刘贞坚那里得以实现。

虽然是卖官，刘贞坚也有自己的“原则”，他所提拔的官员必须程序合法。他告诫妻子，不是谁的钱都能收，“能给别人办事就收，不能办事就不收。”用刘贞坚的话来说，“只收那些工作能力强、有提拔可能的干部的钱”。不能收的钱，再让江英娟送回去。刘贞坚交待，这些年来，他拒收和退回去的钱已超过1000万元。

2010年初，刘贞坚接受时任巨野县龙堌镇党委书记肖继民职级晋升的请托，收受肖继民通过江英娟送的人民币现金20万元，向菏泽市委推荐肖继民为巨野县委常委人选，后经菏泽市委批复，决定肖继民任巨野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2011年6月，江英娟在一次工作酒宴上，对营里镇镇长王广德说：“你工作能力强，让你哥给你跑跑。”言下之意，是疏通关系需要资金。

王广德听到此番话之后，给江英娟送了10万元现金。同年8月，也是通过直接送到车里的方式，王广德给江英娟送去人民币现金50万元。

刘贞坚向菏泽市委推荐王广德为巨野县委常委人选，后因王任职年限不足未果。2011年9月，刘贞坚提拔王广德为巨野县龙堌镇党委书记。

据知情人士透露，刘贞坚在巨野主政后期，公安局副局长江英娟俨然成了地下“组织部长”，在一些场合会有意无意地替刘贞坚“放风”。送钱买官便成为半公开的秘密，县里很多岗位已被暗地里“明码标价”。

知情人士介绍，刘贞坚并非飞扬跋扈、强横专制。他在主持会议研究干部升迁问题时，会提前开个通气会，先把自己的意见提出来，到了正式的常委会上，尽量让其他常委们提出各自的意见。但在这样的场合，其他的常委通常会心领神会，于是刘贞坚的想法总能顺利实现。

一次次的干部任用，加剧了部属对权力的迎合与盲从，而下级的迎合与盲从，又助长了刘贞坚卖官的嚣张。

买官者敛财

这种卖官鬻爵的官场生态一经形成，则容易进入恶性循环。投资买来官职的官员也自然无心为民服务。

知情人士称，孔庆国非常飞扬跋扈。2009年7月，担任巨野县田桥镇党委书记的孔庆国指使田桥镇财政所所长准备十几万现金，以便走访县领导，财政所所长交给其两张4万元的存折，以及收取的6万元计划生育社会抚养费罚款存单，并将这些款项使用虚假单据在镇财务中予以冲抵。

2010年10月17日，孔庆国为了在济南购买个人房产，以公务支出为由，指使田桥镇财政所所长将公款50万元转入其在中国建设银行的账户名下。其后，这笔款项也被孔庆国指使使用虚假单据将该款在镇财务中予以冲抵。

2010年12月30日，孔庆国为购买轿车，指使财政所将公款32万元转入其建设银行账户，用于支付车辆购置款31.7万元，剩余2611.87元被其侵吞，并将该车登记在其子名下予以占有。其后，他还指使财政所使用虚假单据将该款在镇财务予以冲抵。

在2009年7月至2013年1月期间，孔庆国利用职务便利，采取虚假单据入账的手段，先后13次贪污公款共计人民币434.6万元。

检察机关提供的数据显示，孔庆国所持有和家中财产有1567万元人民币，另有2万美元，其中价值198万元的财产来源不明。

田桥镇因为煤炭资源的开发建设，对不少村庄进行了拆迁。在拆迁补助的过程中，镇干部伙同村干部，集体贪污克扣拆迁款补助款项。

纪庄村是田桥镇的一个小村庄，位于该镇的西北部，是该镇压煤搬迁的第一个村，全村有400多户。在2009年达成的拆迁协议中，“按照新农村建设标准，由镇政府统一规划建设上下2层的标准住房，每户住房附加一个80平方米的院子，院子由村民自建。在新村的住房由村民用搬迁补偿款购买。”

2010年3月，村民在没有拿到补偿款的情况下，为获取镇政府2000元的奖励，在拆迁协议上按下手印。田桥镇政府规定，凡在规定时间内不按手印的，搬迁时只能得到最差的房子。

但村民没有拿到补偿款。田桥镇政府给的说法是，补偿款用来建设新村，等搬迁时“多退少补”。

2010年4月，田桥镇政府宣布改建小高层住房。于是村民开始上访，希望上级政府能给个说法。

一位当地人士说，村民去堵铁雄新沙公司的大门，但这家国有企业已经拨给了政府拆迁补助。公司找镇政府协商，但镇政府并没有出面。

这位人士表示，这家公司可能也参与了举报，但这一说法并未得到证实。

2013年，因为上访事件和被举报，现任巨野县委书记成伟找孔庆国谈话，但孔庆国仍不以为然。此时，刘贞坚已经是菏泽市委常委。

在孔庆国被逮捕之后，这个卖官窝案逐渐被撬开。孔庆国归案后，供述了侦查机关尚未掌握的大部分犯罪事实，并揭发他人犯罪。陈宜民、刘贞坚逐渐浮出水面。

陈宜民在接受菏泽市纪委立案调查期间，向调查组提供了刘贞坚在担任巨野县县委书记期间在干部提拔、调整中收受他人财物的重要线索。

除陈宜民、孔庆国之外，还有多人因谋取职级晋升、职位调整等行贿刘贞坚，受到党纪国法处置。

这些人包括：巨野原政法委书记肖继民、龙堌镇原党委副书记王海燕、龙堌镇原镇长田素举、营里镇原镇长王广德、麒麟镇原党委书记马素珍、章缝镇原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李剑、董官屯镇原党委书记刘敏、田庄镇人大主席团原主席张天栋、巨野县经济技术开发区原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奚宽轩、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原主任刘勇、凤凰街道办事处原主任吴涛、巨野县政府办公室原主任田素同、巨野县财政局原局长杨怀军、巨野县委办公室原主任杨学锋等。

截至目前，巨野县仍有6个镇的党委书记空缺。

在忏悔书中，刘贞坚写道：“我认为过节送礼收礼是一种社会风气，对送礼也就随大流收下了。对大额送礼只讲如何退回，而对如何拒收、如何不收、如何全部拒之门外措施不硬，更没有完全做到，以至于形成大量受贿。”

刘贞坚虽然声称自己提拔的都是有能力的干部，但是通过贿赂和托关系进入这个队伍之后，这些人则开始为捞回成本大肆索贿，整个公务员队伍也因此充斥着铜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