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什么？

王太生

你怕什么？这话问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不同答案。

卖西瓜的，怕夏天不热、下雨，西瓜卖不出去；开澡堂的，怕冬天不冷，泡澡的人少；车站卖盒饭的，怕旅客不饿，盒饭卖不出去；追薪讨债的，怕耍赖的人有文化，钱要不到。

文人怕什么？怕别人说他写得不好，这批评像扒了他家祖坟，会记恨一辈子；怕出的书，被随手丢在某个角落，蒙上一层灰。也有少数文人，怕别人说他神经质，一遇风吹草动，就过敏，像诗人李白那样疯疯癫癫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张爱玲晚年躲粉丝，不想见人。她也怕，怕有人说她是胡兰成的小妾，怕虱子，四处搬家，曾经写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的一代才女，终被虱子所侵扰。这些怕，流露出文人们对生命的无限饥渴。

佛教有个寓言，小和尚请教老和尚：一个人最害怕什么？老和尚问徒弟，“你以为呢？”“是孤独吗？”老和尚摇了摇头。“那是误解？绝望？……”小和尚一口气数了十几个，老和尚一直摇头。老和尚笑了，一个人最害怕的是你自己。你刚刚说的孤独、误解、绝望，都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影子。你对自己说：这些真可怕。那你就真的会害怕。假如你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没什么能够难倒你。

爱怕什么？在作家毕淑敏笔下，爱怕远，距离会漂淡彼此相思的颜色；爱怕沉默，爱是很难描述的一种情感，需要详尽的表达和传递。

唐朝有个任瑰，是个怕老婆出名的人。他说：“夫人刚娶进门时，端庄肃穆俨然菩萨，有人不怕菩萨吗？生娃下崽后，变成威风凛凛的母老虎，有人不怕老虎吗？上了岁数，皮干面皱，就像鸠盘荼鬼一样，有人不怕鬼吗？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古人怕什么？《论语》中提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不轻易把话说出口，是因为他们怕说出来，做不到而可耻。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郑板桥在山东潍县当县长时怕下雨。一下雨，郑县长就敏感了，“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总担心有人上访，百姓的生活有些不妙。

梁朝的士大夫怕马。《颜氏家训·涉务》记载，梁朝的士大夫，宽衣阔带，戴大帽子，穿高跟木屐，出门乘车代步，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建康令王复，性情温文尔雅，从未骑过马，一次仆人牵来一匹马，看见马的嘶鸣跳跃，吓得不轻。惊呼：“这是老虎，为什么叫马呢？”

有个诗人，患上忧郁症，曾经想自杀。在他九十岁那年，有个记者采访他。诗人精神很好，说自己内心已然平静，不再害怕什么。老人说这话时，面色柔和，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

内心平静，让一个人变得强大。

【原载2015年10月7日《广州日报·每日闲情》】

題图 / 卖西瓜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