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飞雪掩尘埃
2015-05-14沈倾夏
沈倾夏
这个南方的小镇似乎永远有下不完的雨,有女子提着长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从老旧的青石板街道走过,油纸伞上的雨珠悄然落下,打在绣花鞋上,晕开成一朵朵美丽的花。
画上的女子,恍惚如昨。苏语白悄悄地看了看自己,满是喜悦,整整5年,她终于要再次遇见他了。
1
市中心公园的那些梨树颇有些年岁,3月的时候,满树繁花,一片葳蕤。女孩拿着手机一张一张地拍,有风轻轻吹过,梨花簌簌地落了下来,如同漫天大雪,遮掩了一个世界的尘埃,白得热烈而纯粹。
她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了身后的少年,白衣黑裤,眉眼干净,一片温润。最重要的是,他在画她。有人爱风景,却不自觉成为了他人的风景。
那天的苏语白穿着棉布长裙,长长的裙摆上绣着淡淡的花朵,跃然于他的纸上。他坦然一笑说,这里有几分江南的味道,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伴着烟雨梨花,有女子款款走来。
学校的生活枯燥无味,日复一日的课程,还有天天出早操时,必须要穿上的难看校服。苏语白把长长的裙摆扎起来,塞进校服里,然后依然我行我素。她喜欢长发在风里纷飞的感觉和一切有韵味且美好的东西。
这让她再次遇到他。他笑着说,做我的模特吧。苏语白点头。
他身上永远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酒窝,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许是长年握画笔的缘故,手心有薄薄的一层茧,触碰起来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他牵着苏语白的手走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画美的风景,拍美的事物。她站在不同的风景里,成为他的风景。
苏语白很少看天气预报,他不管天晴下雨都会在教室门口等她。
苏语白有些挑食,吃饭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说这不吃,那不吃。他无意间看见看她皱着眉头,认真地把她碗里不吃的菜全挑到自己碗里,一声不吭地吃掉。
苏语白天生体寒,一年四季手都是冰的,他所有的衣服就都换成了有大大口袋的,他会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放在口袋里暖着。
做卷子时她念给他听,如果要证明线平行于面,只需要在这个面里找到一条和它平行的线就好。在苏语白眼中,她和他平行的,又何止是一条线,简直就是面和面。
16岁的苏语白和26岁的他,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而她在年少时,固执地叫他少年。
2
苏语白痴迷于长长的裙子,想着等有一天长大做他最美的新娘。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后为他洗手做羹汤。要看他画山水灵秀,女子柔美,一路蜿蜒至心底。
那是她愿意倾尽一生去守护的东西,她的爱情,她视之如命。
他说,女子最适合入画,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她会是他一生最美的风景,长裙转一个圈儿,就是整个世界。
7年,漫长的时光拉长了岁月的影子,苏语白大学毕业。父母希望她留在家乡,她为这7年秘密的荒唐和要为他远走他乡的梦想和父母决裂。年轻的女孩立誓要把爱情献给生命,义无反顾地和他去了南方,寻了一处僻静的小镇住了下来。这里有绵延不断的细雨,青石板的街道旁会从缝隙中长出绿绿的叶子,一片生机。所有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仿佛说书人,折扇轻摇,说着山水人家深处的一个故事。
他们做了油纸伞,他把伞面细细绘开。时光枕水,穿行而过,仿佛一生都定格。
他游走在这古朴的巷子里,画各种各样的女子,或温婉,或深沉,或可爱,风情万种。那些女子一口吴侬软语,悦耳动听。
他们说的是普通话,听不懂了他就呆呆地望着人家姑娘笑,害羞的女子脸红到了眼角眉梢。 苏语白在铺子里学着做长长的裙子,一针一线,密密匝匝。锅碗瓢盆里写着生活的味道,平淡顺遂,与世无争。
3
这里的冬天几乎不下雪,但是和苏语白的家乡一样,每年的春天巷子里会有很美的梨花,一树雪白。她打开窗户,放眼望去,尽是美好。突然想起,已经有很久,他们不曾牵着手走遍大街小巷,她早已开始醉心于种种琐事之中。在她眼中,生活,就是爱情。
苏语白23岁那年的冬天,男子说南方的年总归是少了年味,他要带她去哈尔滨,看漫天的大雪,风景尽入画中。
他总想着,一切皆可入画。
而苏语白却在临行前不争气地病倒了,他本不欲再去,可是早在他说的那一刻,女孩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渴望。他是个画家,他需要看更大的世界,她催促着他走了。
他坚持只去7天,要赶在年前回来陪她过年。7天后苏语白的重感冒好了,满心欢喜地等着她的少年回家,却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我们分手吧。苏语白赶去了哈尔滨,素色的棉布长裙仿佛要和风雪融为一体,她极不协调地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说,你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江南,你是属于那里的柔情似水的女子。他在东北漫天的大雪里,看见了那身着红裙独自起舞的女郎,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震撼,比起他们的细水长流,似乎这样的感情远远来得深刻。
7天,7年。曾以为面和面非常贴合,最后才发现,平行了就没有交点。
苏语白爱长裙油纸伞,可她不属于江南,北方的女子,为他从北向南,而他为另一个人,从南向北。她一路走着和他相同的路,还是没追上他的脚步。
他是画家,有诗意的情怀,喜欢一切美可入画的女子。他要飞走的,是一颗心,一颗不曾停留的心。而她所求不过一份平淡爱情,并非为入画。
时光破旧,再也画不出当初的模样。
苏语白开始流浪于各地,她看过无数的大雪,无数的梨花,江南北国,不知何处安家。她拼命地工作,拼命地长大,她要以更惊艳的模样遇到16岁那年的他。
4
可是苏语白从没想过,再遇见会是这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在出售自己的画,这幅赫然在其中。她以为会是自己骄傲地站在哈尔滨的纷纷大雪里,说你回来吧。可是眼前,他神色倦怠,胡子拉碴。
并不是多知名的作品,来来往往的人连砍价也可以。她拿着画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听他要价,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好。周围人都过来凑热闹,大概没人见过连价都不会砍的人吧。眼泪忽然不争气地落下,他警惕地望着苏语白说,我可没把你怎么样啊。
他没认出她。心里有什么碎裂开来,蔓延成湖海之大。原来她以为能铭记一辈子的人,在流浪中就这么忘了她。而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却还眷恋16岁的那场烟花。
终其一生寻找,才发现,自此相逢,早无少年。或者说相遇那日就非少年,只是自己太贪恋人间温暖,忘记漫天的尘埃只是被飞雪遮掩。
转身离开,他在身后喊,你可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姑娘?
不,我不是。因为我遇见的人,从来就不是少年。苏语白轻声说。
身后的男子却是轻易地红了眼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幅画叫 《原是飞雪掩尘埃》。苏语白顿了顿脚步继续向前走去,只是如果她回头,就会发现,画上是冰天雪地里一个穿着长裙瑟瑟发抖的女孩。而那男子最后说了两个字,不卖。
他们彼此都清楚地知道,那段自以为年少的岁月,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