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胁迫：一桩向你“邀功”的命案

木木

因手下员工冯强被辞退后发短信骂自己，盛怒之下，张中伟说了一句“打他出气”的气话，谁知另两名想讨好张中伟的员工李延峰、王勇听到后，竟一意孤行将冯强杀了，还提着人头找张中伟“邀功”！一句气话竟惹来一场命案，报警还是沉默？最终，因害怕警方认为是自己指使的，张中伟选择了沉默——被人捏住把柄，处处被动的张中伟在煎熬中度过了一年后案发，然而，警方调查后得知，李、王杀人背后竟另有隐情……

辞退员工惹麻烦：乱发牢骚埋祸根

2011年12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河南荥阳白象调味品有限公司的张中伟下班后，突然接到同事李延峰的电话，邀请他到荥阳薛店镇“九街美食村”酒店吃饭，在电话里，李延峰神秘地说：“我和王勇有一件东西想送给您，看了包您满意。”不知道李延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中伟满腹狐疑地前往。

1984年出生的张中伟是河南白象集团下属企业——河南白象调味品有限公司酱甲车间的中层领导，管理着手下数十名员工，主要负责绞肉、制作酱汁等工作，而李延峰、王勇则是该车间的员工。

在“九街美食村”二楼的一个包间内，酒过三巡，李延峰笑着对张中伟说：“领导，你安排的事情我和王勇已经办好了，冯强这小子以后再也不会发短信骂你了。”“咋了，你们把他怎么了？”听李延峰这么说，张中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忙好奇地询问原因。

这时，坐在李延峰旁边的王勇站了起来，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说：“昨天晚上我们把冯强这小子做了，然后把他的头颅和一只手臂砍了下来，请您过目。”张中伟还以为王勇在开玩笑，他一边笑着，一边探头往塑料袋内瞅了一眼。哇！他赫然看到一只人的手臂，手臂与身体连接的部位还在向外渗着鲜血！紧接着，王勇又打开了另外一只塑料袋，在这个塑料袋内，张中伟清楚地看到了他曾经的同事、下属冯强的血淋淋的人头！

“妈呀！你们……咋把冯强给杀了！”张中伟吓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话也结巴起来。“冯强发短信骂你，你不是说要让我们收拾他吗！”李延峰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从腰里掏出来一把凉森森的利斧，在张中伟面前挥了挥说：“领导你看，我俩就是用这把斧头把冯强做了的……”张中伟大骇，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李延峰接下来还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急忙以“家中有事”为由离开了饭店，一溜烟逃回了家中。

一个多月前，张中伟到所辖车间巡视时，发现他的手下冯强没来上班，这已经是他连续三天无故旷工了！1994年5月出生的冯强是郑州市中牟县人，因为他年龄较小，在平时的工作生活中，张中伟对他一直都比较照顾，甚至手把手教他做业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就是不知上进，工作上总是状况不断：此前，张中伟安排冯强给一个客户的肉制品称重，结果冯强给人家少算了50多斤，引起客户强烈不满；不久，冯强又在绞肉的时候，因为粗心大意，一下子向绞肉机内塞肉过多，烧坏了一台电机，打乱了整个车间的工作流程，张中伟因此被厂领导点名批评。

谁知，这两件事情过去没几天，冯强竟又无故旷工三天。依据厂里的规章制度，是必须要除名的，否则厂领导怪罪下来，对张中伟不利。“一颗老鼠屎祸害一锅汤啊！实在不能太迁就这小子了，否则就会影响整个车间的工作！”看到冯强越来越不像话，愤怒的张中伟给公司打了将其辞退的报告。

两天后，公司领导批准了报告：鉴于冯强无故旷工连续3日，按自动离职处理。因为冯强的住址远在中牟县，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张中伟还特地安排车间办公室的人员，将辞退通知书快递给冯强在新郑市的叔叔冯远山，并让冯远山通知冯强本人及其父母。

公司按照规定辞退员工，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令张中伟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几天后，被“自动离职”的冯强突然给张中伟发来手机短信辱骂他，不仅把张中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还扬言要报复张中伟，“让其好看”。

按照公司规章制度办事却招来一顿臭骂，收到短信的张中伟既委屈又气愤。他先是找到公司的领导、主管生产的经理王芳反映此事，并拿出冯强发来的短信让她看：“冯强这个兔崽子，自己不好好上班，被开除还赖我！改天我非找几个人给他点厉害瞧瞧！”张中伟愤愤地说。王芳看了短信，因为冯强只是发短信骂人，并没有实质性的报复举动，便安慰了张中伟一番，末了还劝他“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张中伟是薛店本地人，在当地的交友甚广，自从进入白象集团工作以来，他没有主动骂过别人，但也没有谁敢主动惹他！所以，领导王芳对冯强“骂人事件”的“处理”方式，远远不能消除张中伟心中的愤怒。从王芳办公室出来之后，余怒未息的张中伟便在车间内转悠，以排解心中的不满。当他转到平时与冯强关系不错的员工李延峰面前时，便忍不住将冯强发短信辱骂自己的事情及心中的愤怒说给他听：“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骂我娘，冯强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别让我在薛店镇见到他，见了他我非打他一顿出气！”“我看冯强这小子是活腻了，竟敢辱骂您。杀鸡焉用宰牛刀，看我以后非收拾他不可！”李延峰听了，当即附和道。二人又将冯强大骂了一通后，张中伟感觉舒服多了，因为当天还要忙工作，便散了。让张中伟意想不到的是，他无意间对李延峰的一番牢骚话，却招来了一桩命案！这可怎么办？

“被命案”的领导选择沉默，“授人以柄”焉能省心

当晚，惊恐万般的张中伟，战战兢兢地回到家中。冯强鲜血淋漓的手臂和头颅，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几天前还将自己气得跳脚的一条鲜活的生命，竟因他的一句牢骚话殒命！起初，张中伟决定第二天亲自去公安局报警，然而，半夜里辗转反侧的他，天亮时又犹豫了：据李、王二人所言，他们是根据自己的意思才将冯强杀了的。人命关天，一旦报警，自己肯定难逃干系，说不定还要坐牢。张中伟越想越害怕，最后，他决定选择沉默。

然而，让张中伟没想到的是，“冯强事件”发生后，他和李延峰、王勇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2012年上半年的一天，李延峰和王勇在车间里工作时，竟因一点小事和同事刘刚打起来，刘刚要找部门领导张中伟说理，谁知李延峰听到后，冷笑着说：“他不会帮你的！”之后，更加嚣张地将刘刚打得头破血流。张中伟知道此事后，将李、王叫到办公室批评，谁知李延峰却说：“领导，你得护着我啊，为了你，我可是连命都不顾的人！”张中伟被噎的说不上话来。

不仅如此，此后，自认为有功于张中伟的李、王两人，变得放肆起来：工作中吊儿郎当经常出现差错不说，还多次旷工，去外地和女网友约会。为此，张中伟被戴上了“疏于管理”的帽子，多次被厂领导点名批评。更让张中伟郁闷的是，有一次，李延峰纠集一群无业青年在公司外边喝酒惹事、打架斗殴，被酒店老板直接找到公司里，公司上层领导怪罪到张中伟头上，张中伟只好硬着头皮将两人说了一顿，谁知李延峰却顶嘴道：“打个架算什么，少见多怪！”

冯强死后，因为内心备受煎熬，自己经常吃不好、睡不香，噩梦连连，而李延峰和王勇却像没事人一样，不仅做事嚣张，还整天喜欢和一群刑满释放人员混在一起，渐渐地，张中伟开始怀疑两人来路不明。他暗中让人调查了一下李延峰和王勇的简历，这才发现了两人均有身背命案的罪恶历史：

原来，李延峰和王勇二人曾是狱友。十几年前，李延峰曾抢劫同村村民的一只山羊并将人杀死；王勇曾伙同他人抢劫出租车并致死人命，但因当时两人均系未成年人而被从轻判处，之后，两人因一起在河南省周口监狱服刑，成了好朋友。三年前两人出狱后，经由张中伟的同学赵子江（李延峰的姐夫）推荐，两人隐瞒了过去，先后应聘在白象方便面厂当了工人。一年前，李延峰还与厂里的女工徐娟结了婚，工作和生活均慢慢步入了正轨。

弄清两人的来历后，张中伟悔不当初——自己不该为了老同学的个人私情，在没有弄清楚二人案底的情况下，先后将这些亡命之徒弄到白象集团工作，不仅对集团工作不利，还害得同事冯强丢掉了性命，自己也莫名其妙被卷入这场命案之中！

张中伟再次萌生想要报案的想法，然而，一阵纠结之后，他又转念一想：李延峰和王勇都是亡命之徒，冯强被杀之事一旦案发，二人肯定会一口咬定是自己指使，自己百口莫辩，岂不是会被警方认定成主谋？到时候不仅要坐牢，说不定还会被判死刑！想到这里，张中伟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再度打消了报案的想法。

从那以后，因为“授人以柄”，即使手下员工多次向张中伟举报李、王二人拉帮结派、非法帮人要账，打架斗殴甚至多次预谋抢劫等，他也不敢重责二人。有时看到二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张中伟气不过稍微说一下，李延峰就会适时地提醒他：“领导，咱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一损俱损啊！”张中伟无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不得不多次给二人“开后门”。在案发前的一年里，张中伟内心备受煎熬……

法律明辨“谁利用了谁”：两人死刑一人5年

2012年1月9日12时左右，荥阳市杨同村村民在“刘禹锡公园”附近的机井房内，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并报案，公安人员迅速开展侦破工作，并在附近张贴了认尸启事，然而由于无法确定尸源，在近一年的时间内，案件一直没有进展，成了一桩迷案。

冯强失踪后，其家人先后在中牟县以及其工作的新郑市分别报了案，但是因为两地与荥阳市分属不同的县市，有关部门缺乏沟通，案件也没有取得进展，直到2012年12月27日上午，冯强的叔叔冯远山在荥阳市办事时，偶然看到当地公安部门贴出的认尸启事后，到荥阳市公安机关报了案。经过抽取冯强父母的血样，与尸体的DNA进行对比，确定了无头男尸即是冯强。根据冯强失踪当天的电话记录，公安人员很快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李延峰和王勇。耐人寻味的是，当天晚上，侦查人员首先是找张中伟寻求帮助，并在张中伟的带领下将李、王二人抓获。随后，张中伟也因为李、王指认主谋是他而被拘留。

根据李、王二人交代和大量的调查求证，侦查人员还原了这起杀人案的真相：那天，听张中伟发牢骚说要“收拾”冯强后，李延峰感觉讨好领导的机会来了，当晚便和王勇一起喝酒商量此事。然而，要教训冯强，两人将他约出来暴打一顿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将其杀害呢？原来，杀人背后另有隐情——

李延峰在单位比较强势，而冯强年龄较小，经常被人欺负，为了寻求庇护，以前他发了工资后，经常请李延峰吃饭，或者给他几百块钱“孝敬”他。不知为什么，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冯强发了工资之后不再请李延峰吃饭，也不再孝敬他了，甚至还故意疏远李延峰，这让李延峰十分恼怒。于是，在和王勇预谋教训冯强时，李延峰决定将其杀了，一来可以发泄心中怒气，二来也可以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讨好张中伟。因为李、王两人从小就杀过人，后虽经服刑改造，但仍然没有彻底改过自新，并不将杀人当回事。

2011年12月的一天下午，李延峰和王勇以游玩为名将冯强骗至荥阳市刘禹锡公园内伺机作案，因为公园内人较多而放弃。之后二人又把冯强骗入公园南门水塔旁边的一口机井房内，趁其不备，将冯强打倒在地，王勇按住其脚，李延峰掐其脖子，将其杀死。然后，二人将冯强的衣服扒光，连同作案用的衣服、刀具等分别扔进刘禹锡公园的小河及树林里。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又携带一把斧头再次潜入作案现场，将冯强的头和左手臂砍掉，装进两个塑料袋内带到荥阳向张中伟“请功”。当晚，在张中伟看过冯强的手臂和头颅后，二人将其埋进公司西门外的草地里。

2014年7月13日，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在庄严的法庭上，当张中伟首次听到李延峰和王勇杀人还另有原因时，欲哭无泪：他一直害怕警方认定自己利用李、王二人替自己出气，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被利用并拖下水的倒霉蛋呀！

庭审中，张中伟及其律师均作了无罪辩护。其律师还特别指出，张中伟在接到冯强的辱骂短信后，先后给公司领导以及多名同事发过牢骚，但是只有李延峰和王勇去杀了人；张中伟除在公司内对李延峰发过那一次牢骚之外，在案发之前，三人再没有在一起谈论过此事，可见，李延峰和王勇的杀人行为与张中伟无关，本案的发生以及结果与张中伟被冯强辱骂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应宣判张中伟无罪。

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张中伟仅因为冯强发短信辱骂自己即恼羞成怒，并当着李延峰的面说要收拾冯强，可见其心胸狭隘，对未成年的被害人冯强缺乏容忍之心。其在李延峰说要收拾冯强时没有做出回应，案发后也没有积极报警，但鉴于其协助侦查人员抓获被告人李延峰和王勇，具有重大立功表现；同时考虑其亲属积极赔偿受害人亲属经济损失13万元，取得了谅解，故可对其减轻处罚。2014年12月12日，河南省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李延峰死刑；王勇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并限制减刑。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张中伟有期徒刑5年。一审宣判后，张中伟等3人分别提出了上诉。目前，此案正在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中。

（犯罪嫌疑人为实名）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