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沁”：爱一个恐婚女需要14年

烟波弄

他是学术名家，中规中矩，不食人间烟火;她曾大学辍学，离经叛道，与社会格格不入。两个世界的人，如同金星撞上火星，一见生情，在无比逗趣的磨合中，经历了生活的调和，走过抑郁的折磨，最终窥见了彼此的深情……

时光倒回到桑格格的世界还没有九色鹿的那天。

那是2000年初的一天，桑格格拖着箱子走进北京朋友家借住。朋友说：“我这里还有一个男生借住，你别拘束哈。”看着洗漱间一个帅气的背影，桑格格还真不拘束，问他：“你叫啥子名字嘛？”男生“刷”地脸红，一口刷牙的泡沫，“呜呜呜……”她惊叹：“啊，连刷牙都这么帅！”他愣了一下，从房间里抓一本书扔给桑格格，指指一篇文章，又指指自己。桑格格定睛一看：“你写的啊？好有才华！”

不一会儿，他要出门，要去故宫拍照片。桑格格故作惊讶：“啊，这么巧，我正好也要去！”在恢宏璀璨的宫墙下，夕阳斜照在他英俊的面孔上，目光清愁如织。桑格格吟道：“往事莫沉吟，唯有少年心。”他架起脚架，支起相机，她偷偷溜到路的尽头，“来，给我照一张！”他在痛苦与崩溃的边缘按下了快门，让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有了有据可寻的记忆。

桑格格，今年35岁，四川成都人。父亲是成都航空航天部的司机，母亲是计划科员。每当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她总是要解释：“不是还珠格格的格格，而是格格不入的格格。”很小的时候，桑格格就因为父母性格不合，劝他们离婚，然后，随母亲一起生活。她曾是夜店里最能推销的啤酒小姐;曾是电台午夜情感节目里只劝别人离婚的DJ，可她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于是，大学还没读完，就独自来到北京找工作。

而这个连背影都很帅气的男孩，桑格格给他取了名字“九色鹿”——他内容丰富五光十色，总是带着慈祥的眼睛，湿漉漉地俯瞰大地：那是一双鹿的眼睛！后来，桑格格才知道九色鹿是广州一所大学的教师，受邀于香港中文大学、哈佛大学、伦敦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学府讲学，是城市建筑领域的学术名家。

最初，桑格格试着去九色鹿任教的大学听他讲座，但几次都忍不住在课堂上昏睡了过去，而且根据他的描绘：他在遥远的讲台上都能看到桑格格趴在桌子上流出的口水。他痛定思痛，决定对桑格格这个特殊对象的教学，以“课外辅导”为主。

他对桑格格讲数学课、普及生物知识、讲天文说地理。你知道月亮是什么星么？桑格格摇摇头。你知道月亮和地球的相对运动轨迹么？桑格格又摇摇头。“如果没有了月亮，地球会怎样？”桑格格这次点点头：“地球会失恋。”九色鹿满意地点点头：“月亮原是地球的一部分，后来分了出去，所以永远是同一个面对着地球，忠贞不渝吧？”这是真的么？桑格格一下子对天文学产生了兴趣，开始读起《十万个为什么》和科幻小说来。

生活上，桑格格和九色鹿属于各自不同的频道：九色鹿属于“人类大事”频道，桑格格属于“综合八卦”频道。尽管两人的趣味很难调和，但绑在同一个屋檐下，时常去对方频道串串场，倒也是天衣无缝。

有时候，上了一天的网，桑格格对九色鹿说：我先睡了。他“嘿”一声：“睡觉前要干啥？”桑格格“喔”了一声：“亲老公一口！”他摇摇头：“不是啦，电脑要关机！”又有一次，早上起来收淘宝快递，每一样东西都满意，得意得桑格格直冒鼻涕泡！他说：“收了快递之后要干啥呀？”桑格格谄媚地说：感谢老公！他无语道：“是把包装袋扔掉，但不要到处乱扔！”

桑格格很想去杭州看桂花。他欣慰地说：“不错嘛，还知道去规划。”桑格格不想纠正两人间的误差，毕竟他很少夸她。深夜，桑格格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体味自己的柔弱纤细，内心文艺指数迅速攀升。转眼看看睡相如猪的九色鹿，推推他：“亲爱的，你听到了么？冬天的黑夜，这若有若无的水声，像不像故乡冰雪消融的声音？这滴滴答答的，像不像古希腊竖琴的琴弦应和？这声音有种宇宙混沌的意味……”九色鹿睡意蒙眬地爬起来，去厨房把水龙头拧了拧，皱着眉头回到床上：“没水声了，继续睡觉！”

又一次，在松子餐厅吃自助餐，桑格格勤劳勇敢地拿了好几大盘摆在桌子上，兴冲冲地说：“快吃吧，亲爱哒！”九色鹿一脸怜悯和自责：“我吃两口就得去开个国际大会，自己慢慢吃哈！”桑格格发现，他不属于她，他属于高屋建瓴的上层建筑。桑格格是愤怒的，但更令她愤怒的是在和他发生争执时，他那毫无危机意识的表白：“像我们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可能分手的。我们的关系是颠扑不破的……”

他非要用桑格格的茶匙在洗手间掏耳朵，用桑格格的眉夹在厨房拔猪毛。不止如此，如果有一天桑格格和九色鹿分手，还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桑格格刷完牙不盖牙膏盖;第二，桑格格上完厕所不关灯。但更要命的是，他像唐僧那样，因为桑格格不盖牙膏盖和不关厕所灯而对桑格格的啰嗦。为了抵制他的啰唆，桑格格尽量减少说话。他问桑格格开心不开心，桑格格说“开”;他问桑格格要喝果汁还是咖啡，桑格格说“咖”;他说要不要就最近桑格格犯的一些错误来次讨论和总结，桑格格说“滚”！

两人之间似乎越来越只剩下亲情，也越来越不需要所谓的浪漫。两人也会因为些琐事吵架，并且闹到要分手。九色鹿说：“这样，你让我做两件事情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分手吧。第一，我帮你出本书;第二，我带你看看世界。”然后，2007年，九色鹿帮桑格格出版了半自传体小说《小时候》。

2009年，桑格格将过千万点击量的天涯博客文章整理成《黑花黄》一书，九色鹿在书评中写道：“马里亚纳海沟边，太平洋的深蓝和天际线的弧形打动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我。那一刻，我看到了格格眼中的世界，她是简单而纯粹的，她的苛刻只是因为她不完美的过往。”就这样，格格的世界不再格格不入……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桑格格变得越来越爱哭了。以前看奥运会，运动员赢了会哭，输了会哭，奏国歌也会哭。现在，就连下雨，桑格格也会哭。为了安慰桑格格，九色鹿就把存折找出来给她看，然后放在她手心里许诺：“都是你的。”开始这一招还有效，后来也无济于事，桑格格成了名副其实的“泪人”。

2010年底，九色鹿又出国了。他那些年去的地方都有个特点，地名桑格格都读不清楚。桑格格哭得越来越严重。夕阳西下的时候，桑格格就会一个人在家转圈，像是站在一个大黑洞的边缘，里面丝丝冒着冷气，所有的伤心难过都开始扩散。最后，太阳升起来，她的世界就是一片漆黑，无法呼吸，内脏像是在洗衣机里打了绞一样无法一件件摆清楚。2011年春天，桑格格住进了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精神内科，九色鹿陪床。他在医院里安慰桑格格的北京闺蜜们：“咱家格格在精神病院一看就和别的病人不同，显得真乖。”医院很快给出了诊断，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抑郁症。

九色鹿从来就没病过，不知道生病的滋味，因而也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夜里，他守着严重失眠的桑格格，看着桑格格吃了平时四倍剂量的安眠药等着药效发作，急得手足无措，只能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保佑保佑！热烈保佑！”拼命祈祷桑格格快点好起来。

在他的陪伴下，桑格格第一次睡了个无比香甜无梦的觉。清晨醒来，站在七楼窗边心里特别踏实，觉得自己的难受有人理解。

6月，桑格格出院了，再睁开眼时已经在北京家里了。朦朦胧胧看见九色鹿东一下西一下地在房间里晃。桑格格问：“你收拾行李吗？”他说：“不是，我收拾家呢，免得你一会儿起床看着乱糟糟的，心情不好。”生病显然并不全是坏事，至少九色鹿把出国的行程缩短了，更顾家了，而且针对尚未完全治愈的桑格格，他发明了一种对症下药的治疗方式：他在家里四处藏钱，然后在临走之前告诉桑格格每一处都有一千元的巨款，让桑格格去找。桑格格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黯然无光的双眼很多天没有那么有神了！

以后几天，天天惊喜，桑格格在抽屉、枕头、地毯、旧书、地板、钱包，都找到了一千元！九色鹿从古巴来短信：“我做了好事不留名，怎么没人知道呢？”桑格格屁颠屁颠地回复：“有人！”

为了根治桑格格的抑郁，九色鹿自学了中医。他学东西特别认真，天天问桑格格饮食如何，排便如何。有一阵桑格格有点便秘，他就一天问几次，最后桑格格终于通畅了，他很高兴：“拉出来的形状好么？”还没等桑格格回答，他弓起背缩成一团：“是这样的呢？”然后又拉长身体呈直立状：“还是这样的？”有一天他居然还站在一坨牛粪前沉思：“消化和吸收出了问题，便溏。”

经过九色鹿的悉心照料，桑格格逐渐地恢复了。她思索：其实，我是很幸福的，我有可爱的妈妈，有非常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十几年依然彼此相爱的爱人，而且我有天赋有机会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写作。

九色鹿情意绵绵地说：“我好久都没有讨厌你了。”桑格格回答：“我也是。”

曾经，桑格格是断然不想结婚这事的：“结婚傻死了。婚姻对于社会稳定来说是合理的，但对于爱情来说就是畸形的制度，如果可能，我希望和我爱的人在80岁再去领一张结婚证。”也曾有记者朋友采访九色鹿：“你会娶格格么？”九色鹿答：“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可2012年1月5日，他们携手来到了广州海珠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九色鹿问桑格格：是不是我该送你点东西？桑格格沉吟了一下：“要不你往我户头打五千块钱吧。”至此，结婚完毕。

2014年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桑格格的新书《不留心，看不见》，里面记录了他们的爱情在不留心、看不见的岁月里流淌了十四年。2014年12月，九色鹿和桑格格去游览他最爱的黄山。在山上，周围的云雾突然开始发亮，一缕金黄的阳光从他们头顶上方滑落下来射向对面，刚才还被浓雾所笼罩，现在却渐渐露出一面巨大的金色峭壁！这突如其来的场景一下子把桑格格震撼了。夕阳斜照在他英俊的面孔上，目光清愁如织。恍惚间，桑格格像是回到了当年。九色鹿回头说：“谢谢你陪我来到这里。”桑格格说：“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