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作秀恋人”，拥抱着痛哭着跪在大街上

陈慧瑛

“众筹婚礼”、“火烤癌细胞”、“卖拥抱救男友”这一系列抓人眼球的网络事件，在2015年的春天，都发生在身患白血病的23岁小伙贾槟珲身上。在人们对他抱以同情的同时，网友们对贾槟珲作秀痕迹的质疑和讨论也达到巅峰。

系列事件背后是否有网络推手？贾槟珲和女友刘媛的爱情是不是在作秀？被推上舆论巅峰的贾槟珲近况如何？网络事件带给他怎样的影响……带着这些疑问，近日本刊特约记者通过各种努力，深入、多方采访，试图还原上述系列网络事件背后的真相！

绝症袭来，还好我们有爱情

2015年4月17日，在“卖拥抱救男友”事件发生后，记者联系上贾槟珲，希望对他进行采访，遭到拒绝：“对不起，我不想再影响到我女友。”4月18日，得知贾槟珲已经进舱（准备做骨髓移植），记者再次和贾槟珲女友刘媛联系想进一步采访，也遭到拒绝：“贾槟珲受到指责够多了，我不想他再受非议。”

随后记者找到贾槟珲的病友，以及一直帮助他的志愿者，通过中间人多方劝说，刘媛终于答应接受采访。4月23日，在刘媛所租住的位于三河市东贸小区的出租屋，刘媛讲述了和贾槟珲相识相恋的经过。

2010年夏天，我和贾槟珲在一个朋友聚会上相识。那时我还在读大二，贾槟珲在昆明一家手机店卖手机。聚会结束时，他向我要联系方式。后来，贾槟珲经常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嘘寒问暖。我从朋友那得知贾槟珲只是个初中生，据说他家条件很差，父母都是聋哑人，靠种田为生。我觉得我们不太可能，就一直对他很冷淡，可他丝毫不在意。

后来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态度，有次我生病发烧，贾槟珲三天三夜须臾不离地照顾我，这让我很感动。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了一个女人被人爱着的幸福。

从这后，我们试着交往起来。这期间我发现贾槟珲很努力上进，对未来也有规划，他正拼命攒钱，准备开个手机店，我觉得跟他在一起生活充满希望。

2011年夏天我毕业后，家里帮我在文山州电信局找了份工作。我俩约定等贾槟珲攒够开店的钱，我们再一起发展。后来，贾槟珲终于在大理开了一家手机店，令人痛心的是，他生意刚有起色却因供应商销量下滑陷入亏损，最后不得不关门，他再次走上打工之路。

2012年11月，贾槟珲发现他牙龈经常出血，我让他去医院，可他说可能是上火，于是我也就没在意。2013年3月，他发现自己前胸后背都出现好多血点，手臂也有大块大块的淤青。3月23日，贾槟珲被大理人民医院确诊为急性原幼颗粒白血病（M2）型。那天，贾槟珲给我打电话时泣不成声：“媛媛，我不想死。我死了，我父母怎么办？我舍不得你……”那一刻，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我哽咽着安慰他：“没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治好的。”

为了给贾槟珲治病，他的父母把仅有的几亩薄田卖了，找亲戚朋友借了些，凑够了四万元，住进大理人民医院。此时，我偷偷辞去了工作，来到了他身边。

4月初，贾槟珲在大理人民医院做完了第一期化疗后，因没钱我们只好出院。这时，我们加入一个白血病病友群，贾槟珲的情况在群里传开来后，有人帮他出主意说，可以通过网络寻求帮助。贾槟珲受到启发，开了微博，并把自己情况@了许多爱心基金，以及慈善人士，希望获得帮助，可收效甚微。

好在这时，贾槟珲的同学、朋友纷纷伸出援手，为他捐钱。有同学把我不离不弃照顾贾槟珲的事告诉了当地媒体，我们的爱情一经报道，感动许多人。当地政府先后组织了几次捐款，又筹集了6万元……就这样在大家的帮助下，贾槟珲在大理州人民医院和昆明43医院，先后治疗了近一年时间，病情才稳定下来。由于没钱，2014年3月，贾槟珲出院。这时父亲让我赶紧回去，否则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哭着让父亲同意我再陪贾槟珲一阵，拗不过我，父亲只得答应。

接下来，我又开始发愁去哪里筹医药费，贾槟珲反过来安慰我：“我们不能一直靠别人捐款，我要自救。”后来，我俩来到昆明摆地摊卖车饰挂件，同时把他的病情写在纸板上。一些好心人看了后，拿起十元一串的佛珠，丢下五十元就走。于是，半个月我们竟赚了三千多元。

尽管这点钱还不够一期化疗的零头，但贾槟珲很高兴，还把自己摆地摊赚化疗费的事写下来，发到微博上。没想到许多网友被他坚强自救的精神感动，纷纷为他点赞转发。一位叫陈彬的白血病患者，还帮他通过新阳光基金会募捐到6千元治疗费。

11月初，贾槟珲病情加重，在陈彬的邀请下，我们来到河北燕达医院的陆道培血液肿瘤中心。这时陈彬骨髓移植后突然复发，情况紧急，贾槟珲执意将6千元治疗费留给陈彬。可是，最终陈彬还是在11月20日去世了。贾槟珲的人性光辉感动了新阳光基金的工作人员，大家决定帮助贾槟珲。

2014年12月，基金会的志愿者们好不容易帮贾槟珲凑够了5万元的治疗费时，却被医生告知他的病情恶化，已不适合免疫治疗，只能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费用大概需要五十万左右。

贾槟珲蒙了！为了给他治病，破败不堪的家只剩下几片瓦砾，聋哑父母早已失去经济来源，亲朋好友再也没能力相助，如何能凑到这笔天文数的医药费？倔强的贾槟珲第一次感到绝望。随后，他向我提出分手！我知道他是不想拖累我，可我是如此深爱他，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在生死边沿苦苦争扎啊！我紧紧抱着他，哭着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贾槟珲愣了，接着紧紧搂住我恸哭起来……

病情告急，“火烤癌细胞”招来非议

“救助贾槟珲实在是太难了！”在采访北京新阳光基金会志愿者孙映辉时，她反复说道。

北京新阳光基金会是曾经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刘正琛创办，宗旨是帮助那些家境困难的白血病患者，让他们得到更好的救治。孙映辉告诉记者，基金会曾救助的许多病友，家里或多或少都能拿出一些钱，可贾槟珲的情况太特殊了，他家里根本拿不出一分钱，所有的治疗重担都需要基金会来承担。基金会也是经费有限，哪里能一下子筹五十万呢？无奈下，只好让贾槟珲边化疗边等待合适的骨髓供体。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一直帮助他的孙映辉都历历在目。

因为没钱，贾槟珲血小板指标好点时，就在医院附近临时租住的家里养着，不好时再去住院。由于得不到持续治疗，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2015年3月10日，医院传来好消息，已经找到合适的骨髓捐献者，要求贾槟珲尽快确定移植手术，并缴纳25万的押金。

25万！这么大笔钱从何处来？时间之紧，让所有帮他的人都感到压力，贾槟珲也陷入了绝望之中。为了给男友打气，重拾信心，也为了两人的爱情有个完美的结局，刘媛对贾槟珲说：“要不我们结婚吧！结了婚，你就别想把我扔下……”贾槟珲不想连累她，坚决不同意。这时，志愿者们也觉得应该为他们举办一场婚礼，一来成全他们的爱情，二来也希望能借此机会能引起大家的关注，让更多善良的人伸手！在女友和志愿者的轮番劝说下，贾槟珲终于同意。不过强调：“我们只举办婚礼，不拿结婚证。”

3月21日，一场由志愿者，病友和爱心人士共同筹办的“众凑婚礼”在医院举行，婚礼所需物资和各种准备活动均靠爱心人士群策群力和赞助。那天，医生、病友，还有闻讯赶来的爱心人士和媒体朋友，都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脸罩蓝口罩的新郎牵着新娘出现在婚礼现场，当美丽的新娘在婚礼誓言上说道：“我愿对你承诺，从今天开始，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现场的人都哭了，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影视句里的台词，而是新娘刘媛正用行动践行的誓言。哭得最厉害的是刘媛，五年的恋情，顶着家里父母的反对，亲戚朋友的不理解，她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是她丢不下贾槟珲，只要贾槟珲还活着，她就要一直陪伴下去。

“众筹婚礼”进行时，新阳光基金会通过腾讯乐捐平台，为贾槟珲和刘媛筹集到99元婚礼红包600份。媒体报道后，获得爱心捐款五万多元，加上现场红包，一共11万多元。但这离25万的费用还是差很大一截。这时候，医院方面通知贾槟珲，要求尽快确定入舱时间，医院舱位很紧张，很多患者都等着。

志愿者们和贾槟珲商量，瞒着医院先把舱位定下来，钱再慢慢想办法，最后定在4月18日。走投无路的贾槟珲想到老家还有块宅基地，三月底，贾槟珲不顾大家反对执意要回云南卖宅基地，刘媛不放心，跟着他回到老家。可令贾槟珲愤怒的是，买家却借机会压价，本来谈好5万元，现在只肯出3万元。面对对方无情的砍价，贾槟珲气恼地不卖了。他决定在云南先休息两天，就在这期间，他实验“火烤癌细胞”的图片在网上传开来。我们查阅了他大量微博，还原这件事情经过——

4月8日，贾槟珲在微博中写道：“有专家说，用超过42℃的高温可以将癌细胞杀死。关于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我搜查了一些资料，觉得可以试一试。”刘媛劝他不要瞎折腾，可贾槟珲坚持要试一试。

在4月9日上午，他找到堂哥帮忙，在自己菜地里，找了几根木头用砖头架起来，又找来玉米秆和红豆杉木屑，在搭起的木架子下点燃了火，等火快烧完后，他爬到架子上，忍着剧痛躺了上去。为了看看自己躺上去的样子，他让堂哥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

而一旁的刘媛不忍看到他如此受罪，哭着说：“没用的，这样会把你身体烤坏的，赶紧下来！”贾槟珲劝慰着刘媛说：“说不定真的就把癌细胞杀死了呢！”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贾槟珲大汗淋漓从架子上下来，接过堂哥手中的手机，查看刚才的照片后，发现场面非常的震撼。4月9日中午，贾槟珲把自己“火烤癌症”的照片发到网上，还写上“多烤几天我再去医院检查，看癌细胞有没有被杀死。”

这触目惊心的照片一上网，立即引起轰动，网友疯狂热议他的行为并转发。有媒体很快通过微博联系上贾槟珲要采访他，远在北京新阳光基金会的志愿者知道了这个事，斥责他瞎胡闹。而专家也站出来辟谣，“火烤癌细胞”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到了4月10日，通过百度“云南小伙火烤癌细胞”，竟然有8万多词条。贾槟珲火了，他因为没有钱做骨髓移植，要用“火烤癌细胞”的行为也在网上形成热议。起初有许多网友的留言是“太心酸，这是一个无奈的生命”。可随着事件发酵，情况很快出现转变。有网友发现“火烤癌细胞”新闻的制造者贾槟珲，就是前几天在网络上热传的“众筹婚礼”的新郎。还有网友扒出两年前他用爱情也感动过网民，让大家为他捐款，还有网友私信贾槟珲，骂他“炒作没底线”，骂他“作秀”……

拯救or作秀？生命面前如何谈尊严

贾槟珲蒙了，他不明白网络怎么会如此风云突变。这时，基金会志愿者打电话让他赶紧回医院，因为医院再次催促他，要准备进舱的手术。

4月12日，筹款无望，让贾槟珲绝望不已。他想放弃治疗，但志愿者和刘媛都劝他，特别是基金会秘书长刘正琛，他甚至想卖自己的车来凑钱，可后来想起车是用父母的名义买的，根本没办法做抵押。

4月14日，到了医院为贾槟珲保留舱位的最后期限。刘正琛跑去求医院主任，并用基金会和自己的身家做担保，要求医院帮贾槟珲留住舱位。而这时候还是有十多万的缺口，贾槟珲彻底绝望，他几经考虑后，艰难地做出决定：放弃治疗。

刘媛悲痛万分，她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对贾槟珲如此艰难！眼看生的希望一点点靠近，却还是倒在“钱”上。“说什么也不能放弃！”柔弱的她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去筹集费用。她想到了那位在北京街头，为了救儿子命去当人肉沙包的父亲。

当天下午，她找了一个纸板，写下“用我一拥抱换您10元，救我男友一命”的求助信息。这个内敛羞涩的女孩子，勇敢无畏地站在了河北三河市学院街的街头，不计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在路边卖起了拥抱！

消息很快传到医院，得知女友卖拥抱，贾槟珲慌了，他在病友的陪伴下找到媛媛：“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跟我回去。”一向温顺的媛媛这时却固执起来：“不，我要筹钱给你治病！”见苦劝无效，贾槟珲来到女友面前，“扑通”一声给她跪下，这一举动吓得刘媛也哭着跪在男友面前。两个绝望的人，就这样相互拥抱痛哭着跪在大街上……这辛酸的一幕被一旁的病友拍了下来，也有路人赶紧拨打了当地新闻热线，闻讯赶来的记者也加入劝说中。最后刘媛才哭着和贾槟珲离开。

很快，“女孩卖拥抱救男友”的消息在网络上传开来。各大网站纷纷转载，贾槟珲的账户上陆续收到一些捐款。25万的押金终于凑够了，这让关心他们的朋友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医院也传来好消息，供者同意捐献骨髓（中华骨髓库先前一直都联系不上供者）。病房传来一片欢呼声，贾槟珲的生命之船终于能再次起航。

然而，此时网友发现，“卖拥抱”和“火烤癌细胞”都是同一对情侣制造出来的，网友再次对他们作秀表示厌恶。再加上“众筹婚礼”的炒作，也有网友推测，这一切都有幕后推手吧……

因为承受了巨大舆论压力，贾槟珲的身体情况一直不好。直到4月18日进舱，他的身体指标都不是很稳定。而在进舱前，他对媛媛说：“盼了两年，终于等到今天，多亏有大家支持，我欠媛媛的，下辈子也还不清……”一旁的媛媛早已泪流满面。

在采访中，提到网友的指责时，这位娟秀的女孩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她说现在不敢上网，太害怕看到网上议论。她说：“我们从来就没想过要炒作，我们只是普通人，如果这是炒作，也请原谅我们，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她还说，那天她站到街头“卖拥抱”，只是不想大家努力了那么久，却在最紧要的关头放弃，她不忍看贾槟珲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记者采访的时候，贾槟珲已经进舱，每天只有十分钟视频见面时间，后来我们通过电话采访了贾槟珲，他在电话里告诉记者，自己现在非常后悔，当初实行“火烤癌细胞”的确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反响。后来媛媛“卖拥抱”是情急之举，是他拖累了媛媛。他希望通过《知音》这个平台，让大家看在他们走投无路的分上体谅他们，也理解卑微的生命在危急时刻，他们除了践踏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

2015年4月25日，记者跟随刘媛来到了医院给贾槟珲送餐，每天中午12点至12点10分，是贾槟珲的探视时间。每天刘媛通过视频和贾槟珲相见，这一天，贾槟珲的状态很不好，刘媛喂了好半天才从视频上看见他无力地拿起电话。“今天吃了吗？难受吗？”刘媛关切地问道。其实，刘媛从护士口中得知，因为化疗，贾槟珲每天都要吐好几次，而且发烧到42摄氏度，可是为了不让刘媛担心，他每次都说吃了。

看着这对情侣互相关爱的那一刻，记者感受到一阵暖流，即使是作秀，这也是秀场上最美的那一幕！

采访后，新阳光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贾槟珲手术成功后，后续也需要巨大的费用，他们基金会工作人员会一如既往努力筹措，也希望有爱心的人们再拉他一把，捐助方式可以通过腾讯公益“绝望小伙烤癌细胞”微信平台捐款，也可以通过北京新阳光慈善基金会的贾槟珲专款账户捐助。

[编后] 为了求得关注，获得救助，一些身处绝境的患者不断制造各种抓人眼球的新闻。比如曾经的“母亲跪行救儿”、“14名大学生在希望集团门口集体下跪”、“父亲扮马让人骑救儿”……而贾槟珲更是其中典型，受到的非议可想而知。不管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他的炒作行为，还是对他的遭遇抱以同情，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出格的行径多少会引起社会关注，而关注之后，社会捐款就会跟着来，政府部门或许会伸出援手。但从另外一个角度，如何从制度上让每一个公民都能得到充分医疗保障，让患者安心治病，不必绞尽脑汁通过策划或炒作才能换来生的希望，这才是我们应该关注和讨论的问题。

编辑/刘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