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与情欲的奇遇”:女硕士举报副教授
2015-05-14何媛
“琴瑟相和”的爱情:粗暴之下暗藏更多不堪
2010年底的一天,我在QQ上碰到了雷斌,如往常一样跟他闲聊着文学、诗歌。没想到,他突然向我表达了对我的好感,说是大一时就喜欢上了我,只是我那时“好高傲”,“都不常去上他的课”……
那时,我对他的称呼还是雷老师。身为我们学院副教授的他,曾在大一时教过我中国现代文学。他体型微胖,个子不高,长相一般,但他在学术上的才华和特立独行的个性让我折服。所以每次去上他的课,我都会坐在第一排。大一后,他不再教我。有时在QQ碰到,我们会随便聊几句文学、美学。我完全只视他为一个尊敬的师长,所以,当他贸然向我表白时,我很是吃惊,第一反应是我似乎更应好好学习。
1988年出生在四川巴中的我,来自普通工薪家庭。我一直成绩优异,只是高考发挥失常。2008年9月,我来到达州,进入四川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学习。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我就立下了考硕考博的志愿。
可这样一份来自师长的告白,让我意外和不安的同时,也令我有些莫名的兴奋——毕竟他是自己所景仰的老师,至少证明了他对我的欣赏吧。
我没有正面回应雷斌。但自此以后,我们开始了频繁的QQ交流。他总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内心都是孤独的,都在渴望自由。”他仿佛洞穿了我的心。当时,高中同学小林也在苦苦追求我,可我就是没感觉。我想象中的爱人,应是与我琴瑟相和的知音。所以对于雷斌,他那些让人在孤独和彷徨中找到星星之火的示好,竟渐渐点燃了我内心爱情的火花。
2011年初的一天,雷斌突然问我,之前是否同居过?还说女人就应该放纵自己的情欲。我感到有些唐突,又觉得这样私密性的谈资,是对我们暧昧关系的证明。那一刻,爱情的荷尔蒙占领了我整个大脑,他要走了我的手机号。此后,我们开始正式交往。
这年2月,他第一次电话约我见面,是在达州市朝阳东路的一家宾馆。当我走进房间,发现他已经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我羞涩地走到旁边坐下,他并未多话,而是从背后粗暴地抱住我,吻了起来……
第一次面对这样粗暴和狂放的性行为,我整个人都僵硬了,当时的气氛让我很尴尬,身上被抓过的瘀痕几天未消。事后,他在QQ上留言:“再次回到遥远的青春年代,和你相爱,你的爱意在心间摇荡。”我又被打动了。我告诉自己,这或许就是爱情。就这样,我和雷斌开始了一段校园地下恋。本着对爱人最基本的信任,我从未问过他是否结过婚。之前,我只知道他没有孩子,就想当然地认为他要么未婚要么离异了吧。甚至,我都没追问过他到底大我几岁。我只觉得,既然我爱他,就要爱他的全部。那段时间,雷斌经常邀约我,每次都是他直奔主题地在我这里索取激情和刺激,事后也不多和我独处便离开。这与我想象中的恋人间坦诚细腻而又甜蜜的交流相距甚远,但我已深深依赖上他,戒不掉了。随着交往的深入,我逐渐对雷斌的婚姻状况起疑。我们聊天几乎都在深夜;他给我电话或者短信,要求我如果10分钟内没看到,就不要回复他,而是直接QQ留言。他带我去他家滚床单,可我的活动空间仅限于从客厅到书房,甚至连卫生间都没进去过。
在我的反复追问下,雷斌终于吐露出他已婚的事实,他老婆还是我们学校经管学院的秘书!他告诉我,他们多年未孕,直到与我开始交往前不久,他老婆才生下儿子。我只觉头痛欲裂,他又向我反复强调,说“我和你是爱情,我和她只是婚姻”。在他楚楚可怜的讨饶中,我怀着怜悯和宽容的心向他屈服了。
跌落尘埃的“爱情”:唯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11年下半年,我在一边维系这段恋情的同时,一边复习考研。雷斌很鼓励我考研,他还特别对我说:“时间很宝贵,我要你必须给我考上。”而哪怕他只给我些许温暖,都会令我感激涕零。一次,我跟他吃完饭后感到胃痛,他立即跑去给我买来药。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坐客车出行,他让我躺在他腿上休息,怕我躺着不舒服,还特意将双腿抬起方便我躺下。
“只要你叫我,就是在坟墓里,我也会站起来,跟着你走。”我曾在微博里写道。就算是为他风里雨里跑腿,我都觉得那是在享受一种最实在的幸福。这种幸福并不是他眼中发自情欲的刺激和欲望,而是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地在琐事中相处的真切和温馨。
可是,我还是慢慢感觉到,雷斌永远掌握着我们交往的主动权,我永远只能等待他的电话和邀约,处处顺从于他,而他从不会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一次,我不慎泄露了我们的聊天记录,他竟打电话来辱骂我。我提出分手,他却说:“我不想和你结束,我喜欢你,只想你把嘴巴闭紧点。”我问:“你喜欢我什么?”他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行了吧!”面对他难得的服软,我的心竟又融化,很快原谅了他。
雷斌掐准了我的“死穴”。他深深知道我的弱点就是不论什么情况和境遇,只要他稍微对我一温柔和说好话就能将我俘虏。每次闹矛盾,他都会说:“我爱你啊,真的很爱你……”我就又一次被击败了。
这段感情让我一直不断地坠落。因为太在乎,骨子里很“女权”性格的我,在他面前却成了“羔羊”。对于他的各种粗暴,我也是极尽容忍。我幻想着,我的包容终将换来他的改变。可让我寒心的是,有一次,我患重感冒住进医院,他只字不问候一句,仍在网上不断与我高谈阔论有关“性”的一切,我失望至极。
日子一长,每次会面于我而言,变成了无限痛苦的伏笔。于雷斌而言,却是享用着一场盛宴。当我向他忐忑地发问:“那你说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的回答竟是:“自由情人。”我接着追问:“那我们之间可以存在什么?”他竟脱口而出:“肉体与情欲的奇遇”。得知这样一个荒诞的答案,我也只有压抑自己的复杂情绪,因为太在乎这段我自认为“琴瑟相和”的感情,以至于即使明知这段感情有问题,却还是丢失了本初的自我。
每当我看着微信上朋友们晒爱情晒甜蜜的照片时,我会深深为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而自卑。不断有好友好心为我张罗介绍对象,我更是哭笑不得。夜深人静时,我只能用海子自杀前的绝笔之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来自嘲:“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12年初,在长期饱受煎熬的情绪下,我在当年的研究生考试中再次发挥失常,仅仅被调剂到辽宁的一所普通高校,就读法学专业。
2012年6月的一天,我与雷斌的妻子吴珊不期而遇。那天,我正在他办公室帮他批改试卷,一个短发戴眼镜的娇小女人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我一眼认出她就是吴珊,在雷斌的QQ空间里我无数次揣摩过她的照片。
吴珊径直走向雷斌,他们交谈了起来。雷斌不时伸手逗逗孩子,神色中溢满了幸福。后来,他们同时离开办公室,然后我孤零零地走了,仿佛我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事后,我再次提出分手。雷斌抱怨说,“我一直在外面读书,根本没跟她在一起生活”,“儿子在床前叫我,我才感觉有家的温暖”等等。他低着头,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让我再次缴械投降。
十多天后,正在家中放暑假的我被查出怀孕。想到之前有一次,雷斌曾误认为我怀孕,他软硬兼施地要求我做掉,我退缩了,仿佛看到他逼我去医院打掉孩子的残忍一幕。我不愿这样去撕裂我们的关系。
那是7月的一个午后,我孤身前往巴中市一家医院。医生关心地问我,怎么没有家属陪伴?我苦笑着说我没有家属。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我呆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听着清晰的器械碰撞声,我只感到身体一阵痉挛。泪水从脸颊边无声滑落,我忍受着身心的巨大疼痛,默默对天堂里的宝贝说着“对不起”。
然而,几个月后,当我告诉雷斌我刚刚打完胎的事实时,他竟问我,你跟哪个男人的娃?眼前这个男人,简直陌生得让我不敢认。之后几天都是冷战。后来,他打电话说要见我,一向坚强的我瞬间流泪。我还以为我真的就不会再跟他来往,所以接到电话,让我感到好像是隔绝了几世的爱人的重逢。
在这种不对等的从属关系里,最令我心痛的是,雷斌在跟我一起甚至是亲热时,会经常描述他跟其他女人的性事。他还常说让他朋友有机会跟他同时和我发生关系。QQ上,他对我说:“我以前同时有几个,现在只有你了。”我看后,五味杂陈。他却说我喜欢吃醋。就连在我们亲热之时,他都不会忘记谈及他跟其他女人的性事,甚至将我跟其他女人进行比较。
对于雷斌各种不堪的挑逗和言辞,我跨越了自己的底线百般包容。但我内心深处却无法平息这种委屈和屈辱,因为它已冲破了我的价值评判标准。我们的关系就在这种每次我提出分手,却又始终无法结束的状态下一直延续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也在蔓延着。
十年之约与裸照风波:失控的人生何时休
2012年9月,随着我毕业来到遥远的辽宁读研,我以为一切将从头开始。然而,雷斌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他的电话、短信、QQ留言无时无刻不在。
雷斌继续向我倾诉说他每天上班都不想回家,两人已好久没有夫妻生活等等。他每次都说得那么恳切和真诚,哪怕此时他才告诉我,他出生于1971年,整整比我大了17岁,我仍选择再一次懦弱地臣服于他。
可是,相隔两地的日子里,雷斌跟我的每一次联系,仍会聊着聊着就把关注点集中到“性”事上。每天只要一方便,他都会发起视频裸聊邀请,让我越来越觉得我所坚守的这份爱情充满着糜烂和腐朽的气味。我又一次想分手,雷斌说:“你是真想和我结束,还是找到新伙伴了?”听到“新伙伴”三个字,我心如刀割,他居然这么界定我和他的关系,但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面对他时,我所有想分手的勇气都会被他的一番言辞打动。
2012年12月,我发给雷斌的短信被吴珊看到。她打来电话和发来短信辱骂我。我默默忍受着,无言地流泪。无论如何,对这个无辜的女人,我不得不愧疚。可她又是否知道,我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里?
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不曾想,雷斌竟很快平复了这场风波。2013年2月起,他又与我频繁联系,约我去成都幽会,带我去陕西出差。好几次亲热中,我们都因对日后的期待发生争执,他卡着我脖子或摁住我的手,对我动粗施暴,让我几乎无力承受和坚持。
我向雷斌提出要名正言顺的爱情,他说要等他退休后。我说我没法等那么久,最多等十年。他斩钉截铁地说“十年之内绝不超过”。我很纠结,尽管对他的人品质疑,但单纯如我,依然相信了这个十年之约。
后来一度,我不想再去迎合雷斌的视频要求,他就开始爆粗口,恶狠狠道:“你翅膀硬了,可以跟我叫板了。”这种状态让我想哭又觉得可笑。让我始料不及的是,雷斌竟在我们裸聊的过程中偷偷截了屏。2013年5月起,他开始用这样不堪入目的截图来威胁和牵制我,声称要将其发给我父母,贴到我老家去。
2013年底,我又一次分手未遂。我每天焦头烂额地活着,学业和工作都是一塌糊涂,毕业论文也一拖再拖。面对导师的追问,我无言以对。一次,我在楼道间接到雷斌电话,争吵后我气得将手机扔在地上,嚎啕大哭。导师路过上前安慰我,我终于向她倾诉了整件事。她鼓励我,要我向前看,早日走出去。
2014年5月,我回到达州,期望与雷斌将一切了结。在学校图书馆旁,他竟叫来吴珊,两人将我堵住后一番谩骂,还拨打了我父亲的电话。我手机没电,想借用雷斌的电话跟父亲解释,吴珊试图夺过他的手机,呵斥我:“雷斌的电话,你凭啥子用?”我在心中冷笑,是啊,这是别人的老公,你算什么?后来,无颜面对父亲的我请出了我的导师,由她致电我父亲,向他讲述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幸,我的父亲最终选择了宽容我这个让他不堪的女儿。之后,我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我将一封签下我大名的举报信,送抵了四川文理学院纪委。走出学校大门,我默默将我的青春埋葬在了身后。
第一次举报后,学校纪委很快对雷斌做出处理决定:“停课一年,暂停副处晋升”。但此后,雷斌依然不断拿裸照威胁我,要求我停止举报,还联系了我的导师,辱骂她培养出我这样三观尽失的学生,命令她好好管教我,否则将向学校领导举报。纷纷扰扰之中,在所有同学都忙着找工作的当头,我却病倒了,整日卧床不起。在我极度绝望和近乎窒息的情况下,2014年11月,我又给纪委寄去了第二封举报信。
12月,一家媒体对我举报雷斌的事情进行了报道。不少朋友打来电话安慰和鼓励我。可在校友群里,我看到很多不知情的师弟师妹们在说:“听说有一位师姐与雷老师有不正当关系……”我没有继续往后看,但面对这段已然失控的人生,我却突然间有了更多的勇气——既已如此,不如坦然面对,至于别人怎么议论,那是别人的事,我当过好自己余下的人生。
2015年1月6日,在一拖再拖之后,我终于完成了毕业论文的第一次答辩。而与雷斌,我们再无联系。我想,从今以后我已不期待爱情,也不去憧憬将来的生活。我只能将以后的每一天,踏踏实实地过下去……
[编后] 何媛表示,之所以愿意在本刊发声,是想通过自己的教训告诫所有女性朋友,特别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可盲目地被所谓爱情蒙蔽双眼,不仅要学会分辨爱情的真假,更应学会在遭遇爱情骗局时及时止损,永远不要迷失自我。
2015年1月8日下午,本刊编辑分别致电雷斌本人和四川文理学院纪委,均无人接听电话。据澎湃新闻早前对雷斌的采访,他确已停课一年,当时身在重庆进修。而在四川文理学院的官方网站上,关于雷斌的介绍已被悄然撤下。就在截稿前,何媛告诉本刊编辑,四川文理学院纪委已经调取了她和雷斌的相关聊天记录,很快将公布进一步的调查和处理结果。
前有厦大教授艳照门,后有北大教授诱骗女留学生事件,此次何媛实名举报副教授雷斌的事件,显然不是个案这么简单。所以一方面,我们觉得何媛敢于站出来的勇气实在可嘉;另一方面,我们更要追问,为何在这样的特定人群里,会频频发生如此不堪的事情?事件背后的功利性目的,值得人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