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与生命的奔突：绝症养母的意外孕事

相宇

陶爱娟是一名单亲养母。在其患乳腺癌之时，她将女儿张婷婷的身世说了出来。

就在张婷婷苦寻生母，破解血缘的谜团时，养母的命运磨砺令她幡然醒悟。从此，她用稚嫩的肩膀，做了妈妈的“家长”，她像一个豪迈的指挥官，带着妈妈，发起一次次向命运翻盘的号角。

在最要紧的关口，不孕多年的妈妈居然怀孕了。这一次，她还能担当起这命运的特殊指挥吗？

单亲养母罹患癌症，九零后养女参破血脉

今年22岁的女孩张婷婷是江苏常州人。2013年10月，妈妈陶爱娟突然告诉她，她不是亲生的。张婷婷一下蒙了。陶爱娟1969年出生江苏淮北。1991年，她从盐城工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常州第二丝织厂工作，不久与同事张学明结婚。三年后，夫妻俩辞职做起了丝绸生意，很快打拼下一份产业。然而，结婚几年，陶爱娟因双侧输卵管不通，附带卵巢功能障碍，一直未能生孩子。1994年6月，两人通过陶爱娟在常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做护士的高中同学，收养了一个被遗弃在医院的女婴。

夫妇俩给孩子取名婷婷，一家人幸福满满。然而，2006年9月12日晚上，张学明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大货车撞飞，当场身亡。陶爱娟悲痛欲绝，无心做生意，也无心管孩子。那时，张婷婷已在常州市实验小学读6年级。一直稳居班级前5名的她，在期末考试中排到了四十多名。陶爱娟如梦初醒：“婷，你没了爸，还有妈，咱俩要好好生活，谁也不许掉队。”

为了给女儿撑起一片天，陶爱娟振作了起来。为了让心情好一些，她每天都打扮靓丽：“宝宝，没人同情可怜之人，只会侧目精彩者。”每当她出现在校门口，同学都会开玩笑：“婷婷，‘姐姐接你啦。”妈妈如此，张婷婷也成绩追升。2007年夏天，张婷婷考进了24中。

陶爱娟事业有成、容貌姣好，身边不乏追求者。亲友们也在给她物色合适的对象。怕女儿受委屈，她一律不予考虑。2008年，常州市妇联举办“最美身边人”评选活动，陶爱娟当选为金玉苑社区“十佳妈妈”。在母爱的光环里，张婷婷成长得肆意、奔放，自由舒展。小学毕业时，她就通过了钢琴十级。初二时，她还在学校里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雏鹰乐队”，自己写歌，主唱，被誉为“音乐小魔女”。在女儿的影响下，陶爱娟也爱上了音乐。2009年3月，母女俩合唱的《在银色的月光下》轰动了现场。

这次经历，让陶爱娟成了社区名人。从此，各类活动中经常见到她的身影，还被推举为社区舞蹈队队长。母女俩相扶相帮，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2013年9月，张婷婷以优异成绩考入苏州大学。她催促妈妈：“你得有个伴了。”陶爱娟笑着答应了。

然而，10月中旬，陶爱娟忽然背痛，胸闷，到常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做检查，居然是右乳乳腺癌晚期！巨大的恐惧、无助，让她难以自已。那会，她只想听听女儿的声音，女儿成了她最大的依靠。可拨通电话，陶爱娟又装起了轻松。几天后，陶爱娟没有说出病情，却向女儿坦白了身世。张婷婷难以置信。近二十年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竟然完全没有血缘？那她的亲妈在哪？养母为什么瞒自己这么久？这身世的迷惑令她难过，震惊，对养母也疏远、生分，甚至生出了不理和怨尤。张婷婷打算寻找生母，给自己的生命一个完整的答案。陶爱娟不但支持女儿，还从财力上给予了最大支持。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告知女儿真相，就是想在厄运降临时，让女儿找到亲妈，找到依靠啊！

就这样，张婷婷通过妈妈和当初促成收养的护士，寻找生母的踪迹。然而，由于当年的记录已经查不到，加上年月太久，张婷婷先后找到了近二十个当事人，都一无所获。失望之下，她一再责备妈妈为什么不早告诉她，情绪变得十分低落。郁闷之下，她还学会了抽烟、喝闷酒。和妈妈也很少打电话。女儿怪罪，陶爱娟始料未及，多少个黑夜，她期盼老天帮女儿早一天找到生母，但又惧怕那一天的到来，那将是她失去女儿的日子。纠结中，陶爱娟必须进行手术了。2013年11月中旬，她入院到常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打算切除癌体组织。没有合适的人陪护，她就让人把70岁的老母亲（父亲已逝）从老家接了过来。医生根据她的情况，提出右侧全乳切除的方案，陶爱娟的精神再度崩溃，乳房是女人基本的自信源泉，可这一切，都和女儿一样，弃她而去了。

11月22日上午，医生为陶爱娟做了右乳全切手术。从麻醉中醒来，看着纱布包裹下平坦的右胸，她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只觉得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可怜。

这天晚上7点多，她给女儿打去电话，问女儿在干什么。张婷婷闷声回了句：“没干什么。”就不再说话了。“妈妈刚刚跳完了一轮舞，在休息呢。”陶爱娟主动和女儿套近乎，女儿依旧没有回答。

这时，护士进来了：“17床，你量过体温没有？”陶爱娟冲护士拼命摇手，可护士没有会意：“陶爱娟，你刚做完大手术，别打电话了。”陶爱娟连忙挂断了电话，然而，张婷婷已清晰地听到了这些话。心中狐疑，她打电话给了妈妈的好友周曼阿姨，这才得知发生在妈妈身上的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张婷婷请假赶回了妈妈身边。看到孱弱的妈妈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时，她的眼泪汩汩而下：是这个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女人，用最好的青春把她浇灌长大，而正是坚强之下掩饰的寂寞培植出了病魔，正在吞噬着妈妈。而自己居然不懂事地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所谓的血缘。瞬间，张婷婷长大了，现在，妈妈倒了，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厄运再无情，她有青春和热血，她要支撑起妈妈的脆弱，一起寻找冲破阴霾的缝隙。

带妈妈微笑冲锋，九零后女孩这样作答

那天晚上，母女俩敞开了心扉。张婷婷握着妈妈的手：“这辈子我只做你的女儿。我一定把你的病治好。”陶爱娟紧紧拥着她，这份失而复得的真情，胜过了任何良药。之后，张婷婷专心陪护起了妈妈。术后第5天，陶爱娟的伤口出现了感染、化脓。护士给她清洗换药时，她疼得直哆嗦。张婷婷抓住妈妈的双手：“妈，有一次我磕破了膝盖，哭个不停，你说别咧咧，一点小疼算什么？轮到我说你了。”陶爱娟咬着牙笑了，转眼又疼出了泪。

半个月后，陶爱娟要拆线了。张婷婷跟医生商量后，也穿着一套无菌服进入了手术室。陶爱娟明白女儿的意思：“你别进去了。我不看就是了。”张婷婷握住了妈妈的手：“我要陪你一起看。我相信妈妈永远是最美的。”很快，母女俩看到了那个骇人的伤疤，陶爱娟的眼睛一下红了。张婷婷一把拥住了她：“等疤痕消了，我陪你去做个美丽的彩绘。”陶爱娟热泪长流：“妈妈有你。知足了。”

由于体质不适合化疗，陶爱娟选择了做放疗。之后，除了去医院，她每天宅在家里，脾气也变了，总忍不住发火。张婷婷十分着急，这天，在小区门口，她看到了一则告示：“为庆贺社区成立5周年，将组织一场文艺汇演，敬请大家参加。”应该让妈妈加入其中，把自信找回来。她当即找到社区主任于红：“我妈有组织经验，能否让她担任导演？”于红当即拍板：“你妈最合适，我跟你一起找她去！”在社区领导的邀请下，陶爱娟最终答应了。要出门开会了，张婷婷为她选了一件宽松的衣服，拿出一条大丝巾，打了一个花式蝴蝶扣，丝巾的余角正好垂在右胸前。陶爱娟眼含热泪：“谢谢女儿。”

陶爱娟边放疗边策划了一台精巧的晚会。晚会结束时，主持人临时加了台词：“我想介绍一个人。她最近身体不适，却为我们组织了一台精彩的晚会。她就是我们的陶爱娟导演。”掌声雷动，陶爱娟拥着女儿热泪直流，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舞台。

自己必须再推妈妈一把。等陶爱娟病情稳定，放疗暂告一段路了，张婷婷返回了学校，研究起服装设计。

2014年初的一天，陶爱娟一上网，就收到了女儿的一封邮件。打开一看，是一件棕色礼服的设计图，礼服的上半身右侧做成了无胸设计，平坦的右半边用的是镂空面料，由各种棕色亮片组成。她知道女儿这是在告诉自己，人可以无视自己的缺憾。于是，她很快联系了一间制衣坊把礼服制作了出来。然而衣服做回来，她摸着那个镂空的位置，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又默默放回了衣橱。

到了周末，张婷婷赶了回来。亲手为陶爱娟穿上礼服，把她拉到镜子前：“生命的美在自然。每个人看了都会震撼，喝彩。”她将妈妈的照片发到了同学群里：“这是我妈。”一片赞叹，无数感动，大家纷纷表示：“我爱妈妈！”“为妈妈加油！”在女儿的感召下，陶爱娟穿着那身服装走上了社区的周末舞台。舞友们竖起了大拇指。就这样，陶爱娟重新融入了生活，张婷婷才安心返回了学校。

2014年1月底，陶爱娟突然左侧乳房大了很多，伴有胀痛。她吓一跳，以为癌细胞转移了。可做了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怀疑她怀孕了，建议她去做尿检。她面红耳赤：“不会的。”医生坚持开出了尿检单。结果出来，单子上赫然写着“妊娠阳性”！陶爱娟没敢回到门诊，飞速逃离了医院。一连几天，陶爱娟心神不宁。张婷婷放寒假在家，发现了异常，无论怎么追问，妈妈就是不肯说。晚上，张婷婷用家里的电脑上网，发现浏览过的网页里有很多怀孕话题：“乳腺癌患者怀孕怎么办？”“受孕前后化疗影响宝宝健康吗？”

妈妈年轻时曾为了孩子吃尽苦头而不得，被幸运之神眷顾时，却身处厄运，张婷婷从中窥出了命运的乖戾和神奇。她真诚地追问妈妈，对方是谁。

陶爱娟红着脸道出了实情。原来，2013年10月初，陶爱娟一个叫黄正阳的大学同学到常州看望她。黄正阳是安徽人，已移民美国，两人在大学时曾相恋过。大四时由于黄正阳随父亲出国，中断了恋情。黄正阳几年前已丧偶，他真情恳切：“你我都需要一个伴。重新开始吧。”陶爱娟何尝不渴望一个坚强的臂膀？依靠在了黄正阳的怀里……起初，陶爱娟想告诉女儿，可很快就收回了这个念头。她发现，虽然自己和黄正阳相爱过，但20年的相隔，已让他们差异太大。而黄正阳也有着同样感觉，这段“闪恋”持续了二十天就结束了。而后，她又查出了乳腺癌，更无须提及此事了。

命运的乖戾和神奇，让妈妈做一回妈妈

没想到，自己竟然怀上了孩子，事后，她又做了详细检查，证实已怀孕3个月。虽然经历了一次大手术，然而由于她从没有生育史，当时又是单身，医生只给她做了血常规和尿常规检查。而确认怀孕，必须通过血液HCG和尿HCG检查。一个小生命，这样侥幸而神奇地被保留下来了。这让陶爱娟异常惊慌和纠结，她生平第一次怀孕，舍不得去流掉。可是，她此前的各种治疗对孩子有没有影响？自己的身体能否经得住孕育和分娩的折腾？如果生下孩子，自己万一出现意外，孩子怎么办？说到这里，陶爱娟泪流满面，她不知该如何向女儿交代，更不知如何对待这个不期而遇的孩子。

张婷婷一时难以从这纷繁的纠葛中理出头绪，但作为一个九零后女孩，在妈妈的磨砺和劫难里，在身世转回中，她的决绝和无畏再次被激发：在乖戾的命运面前，妈妈已手足无措，变成了一个孩子。自己这个“大人”必须用青春的闯劲，为妈妈的未来做一个决断。于是，她大胆鼓励母亲，更加用力地自救，把孩子生下来，补偿生命的遗憾。

面对女儿无畏的生命花火，陶爱娟再度泪流满面，她一遍遍问女儿：“我行吗？我行吗？”在女儿的一遍遍肯定中，母女俩约定，一起携手，再拼命含泪奔跑，和厄运赛一程。然而，张婷婷向妈妈的主治医生、专家征求意见时，听到的却是反对的声音：病人年龄偏大，又经过了手术和多轮放疗，很难坚持下来。张婷婷对医生讲出了实情：“我是个养女。我妈妈有生以来第一次怀孕，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宝宝。您能帮忙拿一个合理的方案吗？”医生嘘唏不已，经过专家会诊，给予了最后答复：虽然雌性激素增加，会加大病人复发几率，但鉴于病人已有三个月身孕，雌性激素最高峰值时段已过去。可以暂时中断治疗，发现问题马上终止妊娠处理。”

张婷婷兴奋不已，随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妈妈。“妈，我想好了，等我开学后，我就把你接到苏州去。生下了宝宝，我们一起照顾、养育。”命运的关口，女儿用年轻的肩膀，抵抗了一切，陶爱娟再度湿润了眼眶。

寒假开学后，张婷婷把妈妈带到了苏州。她在学校附近的十梓街小区租了一套二居室，让妈妈住了进去。张婷婷每天早上6点起床，给妈妈熬好粥，煎好鸡蛋，收拾好一切，再跑到学校上课。中午一下课，她就飞奔回家给妈妈做饭。晚上，她安顿好妈妈，再整理家务，清洗衣服。在苏州大学的校园里，大家经常看到这对母女，相互搀扶，有说有笑。

无数次，陶爱娟问女儿：“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个孩子会成为你的累赘。”张婷婷坚定地摇头：“她（他）也是我的伴呀。而且，妈妈，你一定不会有事，因为你要做妈妈了。”陶爱娟感慨不已，这就是生命的神奇，它能让女儿在厄运面前通达坚定，激发力量和勇气。

怀孕初期，陶爱娟的身体各项指标神奇地趋于正常。可随着孕期增加，要负担两个人的营养，她吃不消了，呼吸不畅，腿也浮肿起来。既要给妈妈增加营养，又要食疗，防止乳腺癌复发，张婷婷为此费尽了心思。她不敢掉以轻心，每半个月就带妈妈去苏州大学附属医院做检查，防止乳腺癌复发。

2014年6月，陶爱娟被查出患上了妊娠高血压综合征（血压高达21.3/14.6kPa，24小时尿内蛋白量达5g，属重度），连续打针没有效果。医生一再告诫，陶爱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必须考虑放弃生育。张婷婷跟妈妈商量：“你的安全最重要，你确定你行吗？”妈妈流泪不止：“坚持了这么久，没有什么不可以。”张婷婷再度给妈妈做了主：“既然这样，那你就好好做食疗，我们一起挺过去。”她跟老师请了假，跑到上海、南京等地，听取中医专家的意见，按照一个个中医方子，给妈妈从饮食上做调理。小小的出租屋，飘荡着中药的苦香，也飘荡着一个九零后女孩的坚韧。

母女俩的执著感动苍天，提心吊胆地坚持了一个月后，陶爱娟的血压降了下来，蛋白尿也减轻了。

2014年暑假，张婷婷带妈妈返回常州待产，8月19日上午10点，陶爱娟有了临产先兆。医生果断为她做剖腹产手术。11点10分，一个3公斤重的男婴被取了出来。手术室外面的张婷婷听到了嘹亮的哭声，激动得泪流满面。这是妈妈的胜利，也是她这个姐姐的胜利呀。

一个小时后，陶爱娟从麻醉中醒来，女儿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正附在她耳朵上说：“我有弟弟了！他非常健康，完美无缺！你真棒！”陶爱娟的眼泪哗哗而下：“没有你，妈妈走不到今天。”而更神奇的是，陶爱娟经过妊娠、产子等乳腺癌高危期，病情不但没有复发，身体的各项体征反而趋向正常，专家们啧啧称奇。

如今，张婷婷已重返校园，接受记者采访时，她故意挥舞着拳头：“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必须加倍努力，因为我是一名光荣的姐姐妈了。”至于黄正阳，张婷婷这样回答：他是孩子的爸爸，但又不是，有我在呢！ □

编辑/陈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