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不要咆哮！总编与小舅哥的恩怨故事

甄正 伊一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中国自古以来奉为做人良知的传统美德，却在司机孔祥路身上，有了另一个版本：他将给自己安排工作和买房的姐夫、一家杂志社的总编李向阳杀死在家中。李向阳待内弟明明恩重如山，为什么孔祥路会恩将仇报，伸出罪恶的手杀害了姐夫？近日，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审理了此案，也揭开了这段本不该发生的家族恩怨情仇……

杂志总编援助小舅，一个家族的施恩史

2006年国庆节，休假在家的李向阳迎来了上门做客的内弟孔祥路。李向阳在孔祥路家族成员眼里是能人，时年43岁的李向阳当过教师，做过生意，2005年他带着妻子孔娟离开老家到济南打拼，承包了一家科技杂志社。由于懂经营善管理，杂志连年荣膺山东省优秀期刊，李向阳的年收入也达百万。

孔祥路和姐夫是山东菏泽人，孔祥路在姐弟七人中排行老小。孔祥路个性较强，但耳朵听力不好，初中毕业后靠四处打工为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孔祥路从小与五姐孔娟关系亲密，在姐姐的劝说鼓动下，李向阳将小舅子招到单位当司机。李向阳对妻子家人一向很好，搬到济南之后，孔娟的四个姐姐都曾上门借过钱，为买房、买车、娶儿媳妇，动辄十万、二十万地借。两个外甥、一个连襟想进省城，李向阳也相继把他们安排在杂志社做杂工。考虑到小舅子穷家薄业，李向阳给他开出的工资比别人高了不少，并将自己闲置的一套房子免费给小舅子住。孔祥路欢天喜地把妻儿接进了省城，安心住进不用花钱的房子里。一家人感恩戴德，每每家庭聚会的场合，喝点酒唠起家常，对李向阳总是说不尽的感激话，孔家其他受李向阳恩惠的亲戚，也和他们一样极尽逢迎，李向阳嘴里虽然客气，神情却很受用，脸上总是居高临下的傲然之色。不久，孔祥路发觉房价不断上涨，他向姐夫借了十万元作为首付，为儿子买了一套新房。

2009年春天，也在杂志社上班的孔娟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一走路就腿疼，李向阳心疼妻子，安排她回家边治疗边休养。到了2011年，孔娟病情恶化，只能以轮椅代步。孔娟不愿意拖累丈夫，几次提出离婚，李向阳不仅不离不弃，还雇请四姨姐孔艳婵照顾妻子。考虑到妻子无法上下楼每天只能圈在家中，李向阳还专门在距济南很近的齐河县别墅区购买了一处坐北朝南的两层别墅。把别墅钥匙交给孔娟那天，李向阳说：“你住在这儿，能坐着轮椅出门晒晒太阳透透气儿，四姐照料你也不耽误种种菜园，咱爸妈还可以过来跟你做伴儿。”孔娟自然是喜不自禁。就这样，她每年三四月间便搬到别墅里疗养，父母和四姐陪伴在身边，李向阳和两个儿子也隔三岔五回来住两天。直到冬季来临，天凉不适合户外活动了，李向阳再把她接回城里家中。熟悉李向阳的人，无不对他交口称赞。外人眼里，他不仅是一位创业的“能人”，还是一位知冷知热的“模范丈夫”、恩情似海的“模范亲人”、孝顺老人的“模范女婿”。

施恩者与受恩者的对白，恩怨情仇憋屈难耐

作为李向阳的司机和属下，孔祥路整日跟姐夫朝夕相处。最初的日子，李向阳待他还算客气，吩咐事情心平气和，偶尔孔祥路做事不对他心思，顶多撂一下脸色。唯一让孔祥路感觉不舒服的地方，是开车拉着姐夫喝酒应酬的时候，李向阳总爱在酒醉之后标榜自己多么的重情重义。一次，李向阳醉眼惺忪地跟一帮哥们儿吹嘘：“我媳妇一大家子人全指着我呢！要不是我，他们现在还在顺垄沟找豆包呢！”坐在一旁的孔祥路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李向阳还拉他佐证：“这是我小舅子，不信你们问问他是不是那么回事儿？”孔祥路心里不是滋味，但姐夫也只是酒后吐真言，受恩于人，还能不让人提这份恩情？他只能赔了笑脸逢迎：“我姐夫心眼儿好，重感情，对我家那真是没说的……”

所有被李向阳帮助过的孔家人都念他的好，每逢谁家红白喜事，亲戚聚在一起，李向阳自然被奉为上宾，他说什么总有人点头附和，他跟谁喝酒谁就舍命陪君子。2011年3月的一天，刚刚上班，李向阳吩咐孔祥路去银行办一笔业务，孔祥路事儿还没办完，李向阳电召他回办公室，孔祥路气喘吁吁赶到时，李向阳火冒三丈地训斥：“你是干啥吃的自己不知道？我要用车找不到人！”一屋子的员工面面相觑，孔祥路脸上挂不住，本能地辩解：“不是你让我去银行的吗？”李向阳顺手抓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扔过来，怒吼：“我让你去取钱，你印钱啊这么长时间？”

孔祥路受不了这窝囊气，当即摔了车钥匙，跑去跟五姐诉委屈：“我是给他打工，又不是要饭，就算是要饭的也有尊严啊，他凭啥当这么多人又骂又打的？以前受点气我都忍了，哪想到他这样得寸进尺，我不干了！”孔娟好言相劝：“你姐夫就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他一般见识。当初他是辞退了别人用的你，你要撂了挑子，让他一时半会儿上哪找人去？”怕姐姐为难，孔祥路硬着头皮又回去上班。

李向阳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在给他打工的其他亲戚面前宣称：“谁愿意滚蛋就早点滚！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人有的是，雇别人还不用开这么高的工资呢！”同在杂志社打工的亲戚们劝孔祥路：“忍着点算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咱哪有底气跟人家闹辞职？”四个姐姐全都对李向阳的恩主嘴脸满腹怨气，却也都敢怒不敢言。

为了在省城站稳脚跟，脾气火爆的孔祥路硬是压抑着委屈，继续唯唯诺诺地给姐夫打工、做司机等，没想到更让他难过的事还在后面：李向阳对妻子孔娟也越来越粗暴，动不动就出言不逊。有一次在车上，李向阳给孔娟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晚上有应酬，孔娟顺嘴劝他少喝点，李向阳大怒：“老子为这个家累死累活的，喝点酒的自由都没有？”孔娟生气回嘴，两人就言来语往吵了起来，李向阳骂她骂得极其难听，连孔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到了，孔祥路忍不下去，劝道：“姐夫，我五姐的病最怕吵架生气，你要对她好一点！”李向阳却怒目圆瞪：“我对她还不好？供她吃供她喝花大钱给她治病，让她住别墅给她雇保姆，这世上还有比我再好的丈夫吗？”

孔娟后来对记者说：“李向阳以前对我确实还不错，这几年有钱后，他膨胀得厉害，自傲、自大、瞧不起人。只要他一喝酒，回家就要耍酒疯。”

孔祥路经常开车送李向阳回家，好多次看见他耍酒疯欺负五姐，脾气火爆的他忍无可忍，每次攥紧拳头想冲上去替五姐出气，都被四姐孔艳婵拦住了。孔祥路唉声叹气：“我现在算体会到啥叫寄人篱下，啥叫仰人鼻息了……”

当恩惠变成一种负担，一个司机小舅子的疯狂反扑

2013年4月29日，李向阳和连襟陈志国为大儿子李涛订婚。李向阳宴请的是亲家方面的亲戚，自然不能少喝，陈志国也喝了二两多白酒。下午，一行四人坐车返回，李向阳在车上就粗门大嗓地给孔娟打电话说快到家了，孔娟一听语气就知道他又喝高了。

回到齐河县别墅的家里之后，几个人喝茶聊天，说话间陈志国接了个电话，是儿子陈欣打来的，外地工作的陈欣带孩子回家探亲，已经在路上了。陈志国和孔艳婵急忙收拾行李，要回济南迎接儿子，聊兴正浓的李向阳两次强行将陈志国两口子拦下，即便陈欣打电话说自己到家了，也不让他们回家。他数落陈欣借了自己20万元钱，一年到头都不来看看这个姨父，是个白眼儿狼。陈志国本来就看不惯李向阳唯我独尊的样子，恼火道：“你有俩臭钱了不起啊？摆的谱比皇帝老子还大！”

李向阳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酒意微醺的陈志国不再像平日那样逆来顺受，也跟他对骂起来。在场的人赶忙劝架，趁李向阳被拦住，孔艳婵把丈夫拽到门外匆匆上车离去，李向阳追出来，气得暴跳如雷，拨打手机要陈志国回来理论，被两个儿子拉回屋内后，李向阳喘着粗气，抓起茶几上的茶具、鱼缸、手机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烂。“又耍酒疯！”轮椅上的孔娟气得直哆嗦，“你这酒喝到狗肚子里了呀？”见势不妙，怕俩人再吵起来，小儿子李谭急忙把母亲推到了餐厅里。李向阳从大儿子怀里挣脱出来往餐厅撵，一旁的岳母上前拦阻，责怪道：“好好的唠会儿嗑，你咋说骂人就骂人？”李向阳嫌岳母多管闲事，吵嚷着把她往一旁推搡，妻子上前叫骂阻拦，也被李向阳一拳打在妻子左耳处，儿子李谭急忙上前合力控制父亲，把他拽到阳台上。

当晚，孔祥路闻讯从济南打车来到齐河别墅。此时李向阳已经回了济南，俩儿子怕他醉醺醺的出事儿也跟了过去。孔祥路听母亲诉说事情经过，得知五姐被打后耳朵一直嗡嗡作响，简直气炸了肺：“一次次忍着他，惯得他简直没个人样了！”他跑上楼，把两间卧室里的液晶电视都给砸了，边砸边骂：“狗东西！把我们老孔家的人都当软柿子捏了！这次，一定得给我妈给我姐道歉！”

4月30日早晨，按照孔祥路的电话安排，陈欣和妹夫驱车来到齐河别墅接两位老人。陈欣眼见小舅舅脸色铁青情绪激动，生怕姨父回来会有一场恶战，便让妹夫带走外公外婆，自己留下来准备劝架。

父母被接走后，孔祥路给李向阳打电话，直到上午10时才打通。面对小舅子的质问，李向阳不屑道：“你只是个司机，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得了，还敢管起我来了！”此话彻底激怒了孔祥路，对着电话破口大骂：“有种你回来，咱们好好算算账！”李向阳更加不屑：“你还有脸算账啊？咋算都是你欠我的！有种你就等着！”孔祥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连抽了七八支烟，越想越气愤，脑海里全是这些年李向阳在家人面前趾高气扬唯我独尊的样子。一定要杀杀他的戾气，不然全家人还得忍气吞声过日子！孔祥路反复掂量着声讨姐夫的词句，只觉得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

先回家的是李谭，因为生气，李谭谁也没理，径直上了二楼卧室关紧房门。陈欣多次喊他下楼吃饭，他也没应声。一小时后，李向阳回家。身材矮小的他上穿深蓝色外套、下身是灰色运动裤，手拎一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用报纸裹着。李向阳黑着脸进门未换拖鞋却换穿了旅游鞋，餐厅里的孔娟不由心里一紧：这是他跟人打架前的习惯。她悄悄吩咐陈欣：赶紧把所有的刀都藏进冰箱里。李向阳换好鞋站到客厅里，厉声质问小舅子：“你想怎么着吧！”孔祥路压抑着怒火，尽量平静地问：“你酒醒了吗？”“醒了！”“昨天的事还记得吧？”陈欣急忙上前，劝他们有话好好说。两人谁也没理，先是激烈争吵，继而破口大骂，然后你推我搡、动起手来。陈欣拉不开两人，孔娟急得转着轮椅上前，孔祥路见五姐过来了，唯恐伤到她，松开李向阳来推轮椅，把她推到了餐厅一角，回转身时，却发现李向阳正从带回来的塑料袋里掏东西，解开报纸，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揣进了外衣口袋里。孔祥路脑袋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墙边的两个大花盆之间露着一截木棍，他顺手抄起来，向李向阳头上砸去。事后孔祥路交代：“当时根本没多想，就是生气他居然还拿了刀，就想教训他一下，哪知道那不是木棍，是我四姐种菜耙地用的三齿爪钩。”

孔祥路再举“木棍”感觉吃力时，才看到木棍顶端最左侧的爪钩已经插进了李向阳的头骨内，李向阳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孔祥路愣了一下，上前拔出爪钩，用了很大的力气。“完了。”他判断，“肯定是没命了。”一命抵一命的恐惧一闪而过，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从腰间解下钥匙链，打开挂在上面的折叠水果刀向李向阳的脖子捅去。“我就是觉得心里还憋着气，反正也活不成了，想发泄发泄……”

孔祥路捅了五六刀时，陈欣从厨房里飞奔过来，拦腰把他拽到旁边，大喊：“小舅你疯了呀！”李谭也从二楼跑下来，抱起血泊中的父亲大哭。正挪进卧室给儿子打电话叫他下楼拉架的孔娟闻声而出，眼前的一幕把她吓呆了，蒙了一瞬，她哭喊：“快打120啊！”120救护人员赶到时，李向阳已经因颈动脉破裂大量失血合并颅脑损伤死亡。孔祥路自知罪孽深重，没有离开作案现场，主动拨打110报警：“我杀人了，你们过来抓我吧。”

2013年11月4日，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案发地齐河县公开开庭审理孔祥路杀人案。坐在原告席上的李涛和李谭，对杀害父亲的小舅舅恨之入骨：“我父亲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舅舅及一家人的生活完全依赖父亲，却恩将仇报！”两人放弃追究民事赔偿，强烈要求判处舅舅死刑。

法院审理后，判决被告人孔祥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孔祥路不服，以自己“没有杀害被害人的预谋”、“被害人有严重过错”等理由提出上诉。2014年5月19日，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之后，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一起亲人反目，手足相残的家庭悲剧就此落下帷幕。沉痛的事实，不禁让人唏嘘感叹：李向阳若能懂得“施恩者内不见己外不见人”的道理，对内不时把善行记在心里，对外不张扬自己的行侠仗义，尊重他人，低调处事，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孔祥路若能常怀感恩之心，宽谅、容忍亲人的缺点，正确处理家庭琐事引发的矛盾，也不会一念之差沦为杀人犯。警钟长鸣，只愿此类悲剧再不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