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不言
2015-05-14阿星
阿星
【简介】
他是堂堂陆家三少,多少女人趋之若鹜,唯有她不屑一顾。他怎么能甘心,囚禁她、杀掉她心爱的人、想尽所有办法希望她回心转意,只是,为何到头来竟是把她逼上死路,甚至来不及好好告诉她自己到底有多爱她。
1
宁惜生病的消息起初只是传到陈氏那里的。陆彦的正妻陈氏是个厉害的主儿,陆彦风流浪荡之名远近皆知,莺莺燕燕收了一府,后来全被陈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陈氏遣了大夫去,宁惜就了诊,服了药,可一个月后还是未见好转。
陆彦回府的时候,陈氏略向他提了提宁惜的病,他只随手挥了挥道:“你做主吧,换个大夫再瞧瞧,治得好就治,治不好拉倒。”
第二日,陈氏亲自到宁惜的院子去探望她。
对于这位夫人,宁惜其实有些怕,陈氏问什么她就闷声答。她整个人瘦得只剩仿佛一副骨架,瘦瘦弱弱的。
陈氏见她垂着眼,长睫扑闪扑闪的,像只惊弓之鸟。
过了几日,陆彦竟亲自来了。
宁惜强忍着下床,一头乌发披散着,更衬得面色白得惊心,她身上就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由于人太瘦便飘飘荡荡的。
陆彦皱了眉,他喜欢妖娆艳丽的美人,宁惜从前容色还出挑,如今病成这样,他瞧着就心烦,若非陈氏相劝,他实在不想见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吃药了?”他漠然问。
宁惜点了点头,也不看他,眼中空洞得吓人。
“宁惜,你装成这样给谁看?”他的耐心也只维持那么一会儿,憎恶地看着她,“还以为这是在宁家,你还是金贵的宁家大小姐?你只是我的妾,我手里的玩物,你爹和你哥都死透了,你死在我手里也没人给你报仇。”
以前他奚落她的时候,她虽然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只要提到她爹和她哥,总是忍不住和他争执几句,哪怕后面会受到他更多的欺辱责难。然而如今,她竟毫无反应,像身上最后那点生气也没了。
陆彦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仿佛恨不得逼着她来同自己吵上几句,仿佛次次冷嘲热讽,就是等着她的回击。
“你说你死去的爹看到你这副样子,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他勾唇笑着,眼中却是冰冷,“宁家的宁远呵,曾经多了不起的一个人物,如今呢?我想怎么弄他女儿就怎么弄,他能怎么样呢?”
2
陆彦讨厌宁远,是因为当初被宁家退婚。
宁惜和陆彦的婚事是在她十岁那年定下的,陆彦的母亲正好是宁惜的表姑。
陆彦在家中排行老三,宁惜都直接叫他“三哥”,她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时时黏着他,哪怕他对她从未有过好脸色。
可五年之后,宁惜十五岁那年,宁家却退婚了,只因为宁惜不想嫁。
年少时的喜欢怎么做得了数,她说不想嫁,她爹立马就去陆家毁了婚约。
于是南楚所有的人都知道,陆三少被嫌弃了,这羞辱简直是啪啪地打在他脸上。
后来宁远去世,宁家族内相争,宁惜的表哥宁轩成了家主,便派人将宁惜当作礼物送给了陆彦。
刚被送到陆家的时候,宁惜几乎只剩了一口气。陆轩第一次进她房里那晚,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她凄厉的叫声,叫了大半晚。在他走后,侍女进去,见她躺在被褥里,头发披散,脸色惨白,人已经是昏过去了。
那以后他每次去,宁惜都像去了半条命,好几天下不来床。他再去时,她的侍女就跪在他脚边哭着哀求,求他放过她。
宁惜也不说话,漠然无视他,一副有本事你弄死我的样子。他心头的火就烧得更旺了,掐着她的下巴都能听见指骨咔咔作响,侍女扑过来拉他,被他照心窝子一脚踹了出去。
“当初好好的正室夫人你不当,现在这样都是你自找的,要是你能把爷哄开心了,还能给你个妾的名分,要是一直拿这副脸来给爷瞧,到时候你哭着来求都别想爷心软。”
其实最初他作践宁惜,不过是赌气。
宁家退婚在他看来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后来还知道,她不愿嫁他是因为爱上了别人——她的侍卫。
他陆彦,比不上一个下人……
3
他将那个叫薛怀的侍卫关在水牢里,使尽各种手段折磨。
后来,宁惜开始对着他屈意承欢,他知道她是为了让他留下那个人的性命。虽明知她的一切逢迎都是做戏,他竟沉溺在了她编织出来的虚情假意里。
再后来她就有了身孕,大夫说她身子弱,不易养胎,他就时时守在她身侧,事事亲为。
他有多想要那个孩子,可惜还未足三个月,她就小产了。
她的身子之后就愈发不好了,起初他还对她心生愧疚,觉得是从前自己对她不好,才让她身子这样弱,连孩子都留不住,然而不久后,他在陈氏那里得知,哪里是她身子弱,小产分明是她故意的。
仿佛每一寸骨肉都在疼,他留着最后一分理智质问她,她却不言,只别过头去。
“一命换一命,宁惜,是你逼我的。”他取下墙上悬的剑,向外走去。她猜到了他的意图,死死扑来将他抱住,却被他一脚踢开。
他提剑走了出去,她跌跌撞撞地追去,可刚小产的身子哪里有力气,等她一路追到牢里,就正好看到他的剑插在薛怀的胸膛里。
一剑穿心,薛怀还睁着双目,可分明已没有鼻息了。陆彦一脚踹上去,他的身体从剑上滑出,然后“嘭”地倒在了地上。
自从她到陆府,薛怀被关在这里,她便从未见过他一次,这时她才看到陆彦将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他身上那一道道伤口大多已腐烂,而脸上是烙铁留下的伤痕,那样触目惊心,让人不敢相信,曾经那么清隽的一个人,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他的胸口是被剑刺出的大洞,血汩汩而出,四下流去,流到她的脚边,染红了她的丝履。
她身子晃了晃,跌坐在了地上。
陆彦从未见宁惜哭过,之前任他再怎么折磨她,她都毫无反应。
可这一次,她坐在鲜血中,以手掩面,呜咽之声传出,她的泪直接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他永远记得她的哭声,像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那不是悲伤,是绝望。
也是从那时起,两人之间注定再无转圜。陆彦也比谁都明白,今生今世,他和宁惜之间,除了恨什么都不会有了。
4
陆彦来看过她后,陈氏又换了一个大夫来给她诊病,吃了几服药后,终于有了起色。
病稍微有了好转,宁惜便去求了陈氏,说想去鸿恩寺上香祈福。
鸿恩寺在城郊,隐在青山之中,有一段石阶,宁惜不肯坐肩舆,坚持要自己走上去,只因传闻说走完鸿恩寺前的那段石阶,在佛前许的愿才更灵验。
大雄宝殿里檀香环绕,她跪到蒲团上,一双素手执着香,朝着金身佛像叩拜下去。
起身后,她转首看着身后的沙弥,眼中还有隐隐泪痕,轻声问:“小师傅,我想供一盏长明灯,请问要怎样做呢?”
宁惜从鸿恩寺回到陆府,刚踏进屋内,就见陆彦坐在床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陆彦的喜怒无常她是司空见惯了,当下也不看他,只静静迈进屋内,刚走近,就被他一把拉过去,狼狈地跌进他的怀里。
他动手拉扯她的衣带,她只觉得羞辱难当,他当她是什么了。
“怎么,供完长明灯,要为你的情郎守身?”见她挣扎,陆彦冷笑道。
宁惜不知道他是怎样知道的,只咬唇不语。
“可惜,人都死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陆彦太知道怎样能让她更痛,他勾了勾唇道,“宁惜,他死了,我亲手了结的,你也亲眼见了,趁早醒醒吧。把我惹怒了有什么好呢?别逼我去刨坟鞭尸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的脸在那一瞬失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那个人的死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的禁忌,也成了她最脆弱的那处伤口。
5
宁惜上头本来还有个哥哥,可惜英年早逝,膝下只留下了一子。她爹病重的时候怕死后女儿和孙子无人庇护,便事先安排好,将三岁的孙子送走,再让女儿跟着薛怀离开。
谁都知道,宁家是宁轩趁着宁远病故抢过去的,为了笼络陆家,他派人将宁惜截下来,送给了陆彦。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找宁远那个唯一的孙子,想要斩草除根。
当陆彦说要带宁惜去见一个人时,宁惜绝想不到他竟将宁朗寻到了,甚至当她见到铁笼里那个男孩,她都不敢相信那就是宁朗。
自到陆家,她从未向陆彦服过软,而这一次,他还没开口,就见她转身,“咚”的一声跪在他脚边。
她伸手抱住他的腿,声音沙哑:“三哥,我求你……”
三哥……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
他本是存了心思,就是想让她向自己服软,想她来求他,甚至想把宁朗捏在手里来要挟她,也想好了许多奚落嘲讽的话等着,可当她这么贴上来,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陆彦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她,可就算不去看,他也知道她此刻的样子有多让人心疼。
她的一双眼像蓄着一池秋水,望一眼就是水波盈盈,他若见了,估计心里也跟着软得能掐出水来。
6
陆彦只答应可以让她隔些时日去看宁朗,可才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能关在笼子里,宁惜想将孩子带在身边亲自照料。
陆彦一到她那儿,她便跟在他身后,等他一进房就替他宽衣服侍。
“这样殷勤,意图未免太明显了,要我放了你侄子?”他挑眉。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凭什么?”他口气凉薄,语带奚落,“你拿得出什么条件来?”
她怔然不语,头偏了过去,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挣扎。良久,她才抬眼来看着他:“我求求你……”
他正欲言,她已凑上前来,在他还未反应时伸手抱住他,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她第一次主动又笨拙地去取悦他。
陆彦竟愣住了,脑中似有什么炸开,手心里竟一片濡湿。
宁惜算什么,只是任他捏圆揉扁的玩物,他一直这样想,决不愿承认自己竟在她这样的一吻中丢盔弃甲。
他在这一刻觉出一丝悲凉来,其实她的一点点回应就能让他欣喜,让他满足,只是她从来不肯罢了。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无法退后半分。
他身边有无数女人,他很少踏入她的院子,他只是害怕别人知道,她对他而言就像毒……每一次触碰她,都让他如在饮鸩止渴一般。
陆彦一直记得,曾经的宁惜总爱跟在自己身后,“三哥三哥”地叫着他。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她梳着双鬟,如白瓷般的一张脸上总是笑意盈盈,而她的一双眼,亮得像两丸墨色水银,一笑起来眼中的熠熠光芒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他总在她不注意时,才敢去看她,偷偷地,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其实每一次见她,每一次她对着自己笑,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可这些都不能让她察觉,不能让她知晓。
他总冷脸对她,仿佛不屑一顾。
自己是讨厌宁惜的,陆彦一次次对自己讲。他母亲是宁家人,在陆家立足全靠着宁家的声威,所以才时时领着他回宁家,故意嘱咐他,要他将宁惜哄好。
他恨母亲对宁家、对宁远谄媚的样子,凭什么连自己也要对宁惜卑躬屈膝?
长辈在时,他就待她亲近疼爱,等到独处时,就故意对她冷嘲热讽,看到她黯然低落的样子,就觉得快意。
这仿佛也成了瘾,尤其是在她到宁家后,每一次作践她、羞辱她,他都觉得痛快。可直到那一刻,当她双目含泪,轻轻唤他一声“三哥”,他才隐约明白是为什么。
因为他心底是明白的,若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他无可奈何、不能抵抗,那大抵只有她了。
那种感觉甚至令他惊慌,他想,他要离她远一些,对她坏一点,不能被她发觉。
陆彦以为,这世上有一百种一千种瘾他都能一一戒掉,而宁惜只是其一,时间一长,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直到如今,他才蓦然发觉,不是的,他根本没能逃过。
原来就连时间,也那么无力。
回首这些年,他对她的刁难,对她的折磨,原来都不过是恼羞成怒,都不过是欲盖弥彰。
7
陆彦亲自带着宁朗回到陆家,正想往宁惜那院子去,就听到下人来报,说宁惜又有孕了。
他愣在原地,像被什么唬住了。
他心里突突的,像要炸开一样,他仿佛连路都不会走了,等见到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可她脸上的神情,那并不是开心,他很清楚,她并未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有丝毫的喜悦。
她的目光却越过他,看到了后面的宁朗,泪一下就湿了双颊。
从那以后,宁朗就跟在宁惜的身边,她亲自照料,凡事不假他人之手,对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倒不怎么上心。
却是陆彦,日日往她院子里跑,东西也流水似的往她跟前送,什么都是最好的,都是他亲自选的。
几个月后,宁惜的肚子开始显怀,可她的境况有些糟,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憔悴不堪,仿佛肚子里的孩子在蚕食她的精气。大夫日日来瞧,补品和药材也是最好的,却都没什么效果。
陆彦明白,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的孩子。
起初是愤怒,慢慢变成难过,最后他只觉得害怕。
这一刻他才发觉,其实,他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不敢再去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她发怒,怕惊吓到她。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甚至故意想要激怒她了,一切都因为那个孩子而发生了改变,因为那个孩子带给了他期盼,让他觉得,终于有一种东西可以将他与她永远相连。
这是比爱或恨都要更久远的联系,叫血脉。
8
怀胎七月后,宁惜的肚子就大得有些吓人。
陆彦已很少再去她的院子。
这夜她正欲歇下,就见外头灯影攒动,人声嘈杂,有脚步声渐近。她刚披上衣裳,就见门被推开,下人们扶着陆彦走了进来。
他醉了,口中还喃喃自语,依稀是在叫她的名字,难怪这样晚了下人还将他送来。
她伸手去扶,待他坐到榻上,本想为他接去外袍,熟料他却伸手一推。她被这一推,头磕在床柱上,“咚”的一声。
其实并没有多疼,他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轻得小心翼翼的,他一边揉着一边哄:“不疼,不疼了……惜惜乖啊,三哥给揉揉就好了。”
她肚子已那样大了,他很艰难才抱住她,慢慢地,他的头往下,就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宁惜竟觉出有温热湿意浸透衣衫,他的声音很低:“惜惜,不要恨这孩子……求你……”
他当真是醉得糊涂了,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卑微祈求的姿态。宁惜别过头去,渐渐红了眼眶。
是的,她恨这个孩子,作为对他的恨的延续,她没有办法满心欢喜地去做一个母亲,就像她没有办法忽略对他的恨意。
其实他曾数次偷偷去看过她,她并不知道。
她的目光永远落在宁朗的身上,目光中隐含着慈悲与怜爱,仿佛那才是她的孩子。他甚至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觉得酸楚,以后等孩子出世,就算他给予孩子这世上最伟大无私的爱,但终究,缺了母亲的那一份。
9
不久,宁家知道了宁朗的消息,宁轩亲自从临漳赶来,要将宁朗带走。
宁轩说了,无论怎样的条件,只要陆彦发话,他无不应允;可若陆彦执意留下宁朗,就是与宁家为敌。
这些年,宁家在宁轩手里虽渐不如前,但有宁远打下的基业在那里,与宁家撕破脸皮,这对陆家而言是莫大的压力。
陆彦千防万防,消息还是传到了宁惜那里,她挺着肚子来找他。
她如今行动不便,肚子越大她便越憔悴,走了几步就是一头的汗,见了陆彦就直直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要把朗儿送走?”她漠然道,“我知道,我对你而言不算个什么,何况是在那些利益面前。上一次我求你时,你问我拿得出什么条件来,如今我拿不出任何条件来求你,我所剩的筹码,也就肚子里这个孩子。”
“宁惜——”他气得咬牙道,“你会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他在你眼里,就只是筹码?”
她不语,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陆彦红着眼,拳头攥紧,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上去掐死她,可见她消瘦憔悴地站在那里,眼眶都已凹陷下去,手撑在腰后,分明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心里的火就一点点被浇灭。
两人相对而立,良久不语,最后他才沙哑着开口:“我答应你,会保住宁朗,可若我的孩子有事,相信我,你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好侄儿……”
宁惜转过脸去,都说孩子在母亲的腹中也能感知到外界的事物,她不知道腹中的孩子会不会听到这番话,又会不会难过。一个尚未出世的生命,就已被拿来当作你来我往的条件与筹码。
“既然你这么厌恶这个孩子,那么等他出生后,我会让人将他抱走,你放心,那时他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孩子的出世,在这一年的秋末,是个男孩,陆彦取了名,字辈为惟,单名一个安字,陆惟安。
陆彦依之前所言,命人将孩子抱走,交由陈氏喂养。
下人来抱孩子时,宁惜躺在床上,脸色平淡。孩子仿佛也有感应,离了母亲一路大哭,哭声令人动容,她在那哭声中别过头去。
从那以后,宁惜再没见过孩子,她将心思都放在宁朗身上,也知道宁轩不会死心,便时刻守着宁朗,寸步不离。
只是有的时候,连年少的宁朗都会发觉,她会长久地失神,眼中是深深的哀恸。
“姑姑想小弟弟了吗?”少年拉着她的衣角问,“姑姑别难过……”
“姑姑没有难过。”她敷衍一笑。
“可是姑姑,你哭了。”
宁惜伸手一抹,才发觉自己脸上竟有泪。
10
一年后,宁朗失踪,宁惜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寻到他。
消息很快传到陆彦耳中,两人再次相见,隔了已近一年。他还未将她看清,她一巴掌就扇到他脸上,“啪”的一声。
他脸上连惊讶之情都没有,不过短短一年,他的性子却变了太多,或许是为人父后的成熟稳重,他只是拉住她的手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不要急。”
她却一把推开他,冷笑道:“陆彦你不要装了,人是在陆府丢的,宁轩纵有天大的本事,你不答应,朗儿不会被带出去。我就知道,你怎么会放弃那么多好处和他为敌……”
她这样想也不是没有理由,当初为了宁朗,陆家和宁家彻底撕破了脸皮。宁轩明里暗里动手脚让陆家吃了不少亏,陆彦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可那时是因为她腹中有他的孩子,如今孩子也生了,他就没有害怕的了。
比起那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宁惜不信陆彦会更在意自己。
陆彦没有解释,如果言语足以消弭误会,他和宁惜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派出去的人不停来报,均没有宁朗的踪迹,陆彦正准备亲自去找,结果管家来报,说小少爷丢了。
他直接去了宁惜那儿,手里拿着佩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有侍女来拦,被他一把推翻在地,他寒声开口:“滚!”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样,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如果可以,他早该杀了她。
“孩子在哪里?”他目眦欲裂。
“你把朗儿还给我,我就告诉你孩子在哪里。”
“宁惜……”他冷笑着摇头,“我从未见过一个母亲可以狠毒至此……你会后悔的。”
他转身离去时,终究还是回了头,对她道:“你以为宁朗是我交给宁家的,可我告诉你,为了你,我和宁轩已势如水火,他不会放过宁朗,同样,若是安儿落到他手里……”
他说着,声音哽咽,没能再说下去。
11
宁朗的死讯传来是在三日后,人死在宁家,宁轩还特意让人将尸身送了来。
宁惜听到消息时,浑身打战,身子摇摇欲坠,他刚揽住她,她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孩子一样。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了,攥着他的衣角,睁着红通通的双眼问:“孩子……孩子呢?”
那日他说完她就说出了孩子的下落,可等他派人去时,孩子已不见了。
“还在找,不在宁轩手上。”他用尽力气,也只能说出这些。
心里的痛,他不会少她一分,甚至也想过,若是安儿有个好歹……他却不敢继续往下想,那是他没有办法承受的。
“是我的错……是我……”她哭着说,“陆彦,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他想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低头去看她时,她已昏了过去。
像是多年沉疴一夕爆发,她倒下后就只醒来过几次,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请了无数大夫,都只是摇头,说她过去的身子太弱了,当初怀孕时母体的精气和养分都给了孩子,生产的时候又逢难产耗损元气,如今这副身体竟是油尽灯枯了。
他一直守在她身侧,她一醒来就问,孩子呢,孩子找到了吗?
他就点头,说找到了,马上叫人抱来。
她虚弱地笑着,过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12
孩子找到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了。
孩子是陈氏让人藏起来了,陆彦从未怀疑过自己这个妻子,他知她有些手段,却没想到她居然会狠毒至此。
她竟然勾结宁轩,劫走宁朗。她先让宁惜误会他,再鼓动宁惜拿孩子要挟他。宁惜本就天真,又急昏了头,以为真的如她所说,先把惟安抱走,他着急之下必然不惜一切去救宁朗。
之后她却另派人从宁惜手上劫了孩子,让他与宁惜都以为,孩子是宁惜弄掉的。
这样一局好棋,偏偏算漏了,他会相信宁惜,相信她不会真的对孩子不利。
可除了这些,他还查到一个让他心神俱裂的消息。
宁惜的身子到今天这地步哪里是油尽灯枯,而是被下了毒。
当初她到陆府后一直生病,那时他对她不闻不问,找大夫给她看病就都是陈氏在张罗,就是从那时起,陈氏开始在她的药里下毒。那毒毒性很小,极难察觉,需要日日积累,非七八年不会发作,而就算毒发,也只如油尽灯枯的样子。
宁惜的身体,早被那一点一点积起的毒给蚕食掏空了,毒已深入心脉,最多,也就半年可活。
而宁朗的死,孩子的失踪,又彻底压垮了她,等陆彦将孩子找到,抱到她面前,她却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了。
她只说那不是她的孩子,是陆彦随意找来顶包骗她的。
“孩子已经不在了对不对?”她眼中是一片死灰,面上再无一丝血色,呆呆傻傻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是我害死了他……”
无论他怎样说,她总是不信。他没了办法,对她,他永远无可奈何。
13
宁惜死在这一年春末的时候。
那一日庭中春晖脉脉,她的气色竟好了许多,陆彦正端着药碗来,要哄她吃药,她看着他摇头:“我要见孩子,你去带他过来好不好?”
他无数次地将惟安带到她面前,可她一直不信那就是自己的孩子,这一刻,她的神色竟清明了许多。
陆惟安已经一岁多了,会说话,能走路,长得像极了宁惜。陆彦牵着儿子的小手往她那儿走,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了里头侍女们的哭声,还有人拿了白幡从里头出来。
他停在檐下,止了步,像是失了所有力气,再迈不开一步。
陆彦想了想自己这辈子,拼命地想要装作不在意宁惜,到了最后,甚至来不及好好告诉她自己到底有多爱她。
原来,相爱一场不是一定要有输赢的。
他总是觉得爱就是你来我往,被看穿了对她的在乎就是输,拼命想要隐匿深藏,仿佛藏得谁都看不出了,就没那么爱了。
可回首他这一生,从前的每一刻光阴里,欢喜是她,忧愁是她,喧闹是她,孤独是她,光是她,暗是她……他今生今世的所有,都是一个她。
原来在她面前,他就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她留给他唯一的馈赠就在他手边,孩子被里头的哭声所惊也哭了起来。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去,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如今,这将是他生命里,仅剩的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