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锦鲤忆浮尘
2015-05-14梵妮
梵妮
一
整整在菩提境门口守了七天七夜后,白夜终于差人请我进去了。
这可能是我这几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成功了,回想起这几百年我追他的经历,我的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了。
前面引我进去的侍女姐姐回头看见我一副悲喜交加的模样,忍不住笑我:“九公主还真是执着,这都三百多年了,您居然还没对白夜上神死心呢。”
我苦笑了一下,环顾着菩提境四周的景色,又是一阵心酸涌上心头。自从三百年前那一别,我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想来多少个春去秋来,凡间都早已几度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可能还是我对白夜的那份执迷不悟吧。
我的五姐常教导我多读佛经、修佛道,说这样自然能看破红尘情事,可我偏生对佛理不敢兴趣,但凡是佛理课我总是打盹,以至于我如今在情爱方面始终都看不透放不下。
譬如我对白夜,执迷了整整五百年之久,在无数次的表白被拒绝后还是不肯死心。
每当我坚持不住要放弃的时候,我就会鼓励自己:“作为堂堂鲤族的公主,就应该有一种打死都不放弃的精神,管他是白夜上神还是天君,都要来者不拒,逆流而上。”
说到底我们鲤族也是个有名望的大族,我们与天同生,即便是现任天君也得敬我们三分。偏偏白夜就不吃我这套,在我暗恋了两百年加上死缠烂打了三百年后,他依旧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我打出生开始到现在,人生最失败的就算是倒追白夜不成这件事了。我想我们鲤族的脸可能都被我丢尽了吧。
可是这次白夜居然肯主动请我进他的菩提境坐坐了,这还真是远古开天辟地头一次啊!
不知是喜还是悲,我只觉得整整五百年了,我活了短短八百年,却整整喜欢了白夜五百年。
够长了。
二
记得我第一次见白夜的时候还是在五百年前,那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被阿爹阿娘养在紫晶宫里从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天界间关于白夜的传奇倒是听了不少,却没见过他本尊一次。
传说战神白夜生于九天之畔唯一的一块女娲石之中,他落地之时被途经此处的远古父神遇到,父神抚养了他,并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白夜少时就有着高于天界其他上神的本事,据说他五百岁那一年曾持着一把灼华剑斩了神魔之界的两头恶兽,定了九州安宁。在父神羽化后,白夜接替了其位置,成为六界之中无人能敌的天界战神,直接与天君平起平坐了。
我那时候没见过白夜的模样,只是在有关他的故事中揣测他是个只懂舞刀弄枪而不解风情的粗人,直到后来我见到他。
我三百岁那年,我二姐同天界太子成亲,整个喜宴声势浩大,连久久不露面的白夜上神都惊动了。
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他。
天后的桃花林里,我贪杯多喝了几口千年玉露,竟摇摇晃晃撞在了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味盈在鼻息间,抬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他眯着好看的双眼冷冷看我,我就在那一瞬间喜欢上了他。
不过没想象中那么浪漫,他动作很轻地提着我到了我五姐面前,出口时声音那样清淡:“这小丫头喝醉了。”
我摇晃着抬头看他,见他一身白色袍子,长长的发荡在风中,眉眼间是一种与生俱来d的孤傲和不问世事的淡漠。
“我没醉!”
他淡淡地笑着看我:“玉锦,你该管管你这个妹妹了。”
玉锦是我五姐的名字。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羡慕我五姐,因为她和白夜年纪相当,又曾是同在西方梵境修习佛理的师兄妹,因此关系十分密切。白夜向来不喜热闹,久居在菩提境中很少外出,却常常来紫晶宫中寻我五姐喝茶下棋。
我自打桃花林里见过一次白夜之后,就发誓一定要追到他,恰逢他自那以后常来紫晶宫找我五姐喝茶下棋,我便时常能见到他。
他向来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看我一两眼,那就足以让我欣喜雀跃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大概过了一百多年,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三
菩提境的清池中又开了满满一池红莲,蜻蜓飞过水面落在尚未绽放的花蕾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剪影。
侍女姐姐引我到池边的醉月亭后便停了下来:“上神正在会客,委屈九公主先在此处等候一下。”
我好奇地询问:“姐姐能否告诉我白夜见的是谁?”
侍女想了想,笑道:“不告诉九公主是怕您多想,说出来又怕您心里不舒服,这也着实为难小婢了。”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鼓足勇气道:“姐姐尚且说来听听。”
侍女见我如此执着,只得悉数相告:“不瞒九公主,上神见的是魔界的绿荫长公主。”
我明明猜的八九不离十,但真的听到绿茵的名字时,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了一下。
遣走侍女后,我独自一人坐在醉月亭的石椅上,满池红莲开得正盛,让我不禁回想起了三百多年前的旧事。
算来那时我也暗恋白夜一百多年了,每天都算着日子等白夜来紫晶宫,只是那一次他却很久都没来。
我日夜苦等着白夜来紫晶宫,没等到他人,却等到了他要成亲的消息。
听闻西海五公主对白夜上神倾心已久,久而不得竟害了相思病,日夜卧在床上靠着药神一口还魂丹吊着命。西海龙王心疼女儿,便求天君成全这门亲事,天君左右思量,觉得此事甚好,于是就答应了。
出乎意料的是白夜竟没拒绝,反而欣然接受了天君的安排。
于是,整个菩提境开始张灯结彩,明明只剩一口气的西海五公主居然痊愈了,那一刻我开始明白,喜欢是不能放在心里的,要大声说出来,勇敢做出来。
不过我还没勇敢到去公然抢亲,在我刚刚萌生这个念头时,有一个人就先我一步做了出来。
这个人正是那位魔界绿荫长公主。
虽说神魔向来势不两立,可白夜和这位绿茵长公主的关系却不只是神与魔。
据说,绿荫长公主在入魔界之前曾是被父神抚养的一只火凤凰,她同白夜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
传言在白夜五百岁那一年,绿荫曾为白夜挡了天劫,以至于身受重创差点灰飞烟灭,所以白夜从不提婚嫁之事,也是因为一心念着这位绿茵长公主。
可惜造化弄人,父神羽化后,白夜成为天界备受荣宠的战神,而绿荫却入了魔道,成为魔界地位最高的长公主。
白夜沉寂了千年之久,却在那一年接受了天君指派的婚事,只是这桩喜事到底也没成。
绿荫不仅使整个通往菩提境的石桥轰然倒塌,还触动了神魔之界的火山,喷涌而出的岩浆将整片天都染得血红,灰烬飘荡在天界和魔界,整整三百年都没褪去。
从前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是伟大的,可绿荫让我明白,爱一个人也是疯狂的。
若不是亲眼见到,我恐怕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绿荫和白夜在九天之畔大战的场面是多么壮观和悲凉。
他们整整打了七天七夜都未分出胜负,在擎天柱后一直偷看的我也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我清晰地记得战到第八日时,绿荫立于九天之畔问白夜的那一句:“你有没有一点,哪怕一点喜欢我?”
我躲在石柱后面看见白夜冷淡的眉目,他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手中的灼华剑上泛着清冷的光,到最后也没给绿荫一个回答。
可我的心却像跌进了万丈深渊一般,我想,他是喜欢绿荫的吧,不然六界无人能敌的战神白夜怎么会败给魔界的长公主呢?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在绿荫魔箭射过来时冲到了白夜身前为他挡了那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后悔,绿荫不会真的杀白夜,但那一箭却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小命。
好在我福大命大,箭刚好射在我修了三百年才修成的一片金鳞上,金鳞护着我使我没死成,却重伤了绿荫,她整整休养了两百多年才算痊愈。
白夜只知道一条小锦鲤救了他,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条小锦鲤是我。
魔箭射在我的金鳞上时,整个九天之畔都被金光笼罩着睁不开眼,等到金光褪去时我已经恢复原形,成了一条普通的小锦鲤。
白夜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带我回了菩提境,将我养在那红莲开得正盛的清池之中,那是我第一次进入他的菩提境。我在温暖的阳光下随心所欲地游来游去,白夜时常坐在醉月亭里读佛经,也时常看着我出神。
整整五十年,我安静地躲在菩提境里听他诵读佛经,虽说枯燥乏味,却也平静美好。
每天抬头就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怎么样都好。
四
我坐在醉月亭里等白夜,等着等着竟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月光照在庭院,映着菩提树的倒影,像是一汪清澈的池水。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身后传来白夜清冷的声音:“醒了?”
我回头看他,见他依旧一身素白的袍子,眉目间冷得像是飘着细雪。
我们两人四目相对,竟隔了半世绵长。
原本满肚子的话,到如今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转坐到我身侧,手里执着一本佛经,静静看我。
我霎时间红了脸,痴痴问他:“我脸上有东西?”
他淡淡地笑:“我就是看看你哪来的这么一股执着劲儿。”
“我们鲤族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认定了的打死也不放弃!”
他起身背对着我往屋里走,声音轻轻地飘入我耳朵:“笙歌,你还是那个小丫头。”
我不服气地起来跟在他身后:“白夜你知道吗?我今年八百岁了,早就不是个小姑娘了,情爱方面的事情我都懂,你别总以为我还小!”
他没理我,自顾自地往前走,走到门口时才不冷不淡地回头对我道:“天色不早了,进屋睡觉吧。”
我整个人瞬间都呆住了,进屋睡觉!进屋!睡觉!我没听错吧,白夜让我进屋睡,我和他?!
我傻傻地走到他身边,一只脚刚跨进房间,就整个人被他拎了出来。
他唤来侍女带我去侧房休息,还不紧不慢地告诉我:“看来我明日要亲自去一趟紫晶宫把你送回去了。”
三百年前我跨出菩提境的那一刻起,就发誓一定要把我的心思全部说给白夜听,我要告诉他有那么一个人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就爱上了他,就算他爱着青梅竹马的绿荫,她也不会放弃!
基于这种信念,于是就有了我在九重天桃花林里醉酒的第一次表白。
九重天的桃花正值花事,天后酿了桃花琼露邀天界众位上神来此赏花饮酒,我和白夜就是其中两位。
原本我就是个懒得凑热闹的神仙,恰逢天后的请帖送来了紫晶宫,我本想寻我二哥替我去应付一下罢了,可我二哥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他的理由是:“天后在九重天桃花林的设宴不仅是个简单的聚会,那代表着天界的名望和尊贵,彼时天界有名望的神族上神必定都会出席,因此鲤族必须要你这个未来的女帝出面才可以。”
那时我并不知道白夜也会去,我只以为他喜清净,断然不会来凑这个热闹,因此整个宴会上我都是无精打采、郁郁寡欢的,新酿的桃花酒也就多喝了几杯。
席间我烦闷无趣,便摇摇晃晃地出去散心,却不曾想在桃林深处竟遇见了白夜,他一袭白衣立于皎洁澄澈的月光之下,风遣桃花,落了他一身,他望向远处,仿佛若有所思。
许是借着酒意撞了怂人胆,我竟冲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头错愕地看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大抵是些又酸又肉麻的话吧。要怪就怪我喝了太多的桃花琼露,酒意上来了竟将那夜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日醒来时我已经身在紫晶宫了,五姐递来醒酒茶给我时只说了一句:“昨夜你醉了,是白夜送你回来的。”
尽管我用尽了全力去回忆那夜的事情,却依旧零星半点都想不起,倒是白夜从未提及,我也没勇气去问,于是此事便就此了结。
我痴心于白夜,表白了上百次,他每次都悄无声息地拒绝了我。换作别人也许早就放弃了,可偏偏我们鲤族天生就有一副痴情骨,但凡是我们认定的人,不管多么困难也是不会放弃的。
我想啊,凡人总是羡慕神仙的逍遥自在、为所欲为,可说到底神仙也没法让自己爱的人同样爱自己啊!
夜深了,仿佛依稀还能听见远处青鸟的鸣啼声,风吹着菩提树叶沙沙作响,烛火摇曳,远处是白夜颀长的影子。
我一梦竟梦到了三百年前,在菩提境的清池中被白夜当宠物养了整整三年,我竟也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直到再一次见到绿荫,我才明白,爱,从来都不应该是一件隐秘的事。
绿荫在被我的金鳞伤了之后,整整在她自己设的结界里疗了三年的伤才得以出关,那时她的伤还很重,可是她出关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直奔菩提境来见白夜。
那日阳光明媚,我畅游在清池中,恰巧看见绿荫由侍女引着走向白夜的华梧宫。
深邃悠长的回廊里绿荫缓慢地踱着步子,走到清池旁边时却忽然停住了,她望着池中的我,瞬间愣住了,然后紧皱着好看的眉询问旁边的侍女:“这锦鲤是哪来的?”
“回长公主的话,这鲤儿是上神从九天之畔带回来的。”
我看见绿荫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然后她突然笑了,眼里荡起温柔的笑意,她和我说起话来:“小锦鲤,你也喜欢白夜吧?你一定也喜欢白夜吧!”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继续说,“我和白夜从小一起长大,我为他放弃了太多东西,为了他,我甘愿放弃神位,坠入魔道,这些都是你所比不了的。白夜他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我呀,而你这条小锦鲤,连一句‘喜欢都没办法说,所以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还是回你来的地方去吧!”
她提起裙子,眼里荡着温柔且娇媚的笑意继续向华梧宫走,我从清澈的水里抬头看她,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蠢笨得无能为力。
我幻化成人形去寻白夜,却在华梧宫的窗外看见绿荫从背后抱住他,他们背对着我,我只能听见绿荫的声音,她说:“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对吧?”
仿佛刹那间所有菩提树的叶子都落尽了,留下突兀的树枝荡在风中,我躲在醉月亭的角落里哭得一塌糊涂。
那一刻,我决定离开菩提境,回到属于我的紫晶宫去。
我走的时候,整个清池里的红莲瞬间都凋谢了,只剩下一抹枯败的色彩,风掠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我的一滴泪落入烟波,震动了整个菩提境。
五
“白夜,你觉得我究竟哪里不好?”
“你告诉我,我改,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在我和白夜说了无数句傻话之后,他终于肯抬起头看我一眼了。
他淡淡地看着我,眼眸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如果改了,就不是真正的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每当我问到这个话题时,白夜就会用默不作声的方式来逃避。
我也知道我自己很蠢,因为我蠢,所以白夜才不喜欢我。
几百年来我一直乐观地安慰我自己,我不愿意相信白夜是因为绿荫的缘故才不喜欢我,所以我才蠢。
回紫晶宫的这一路上我都闷闷不乐的,白夜一直不说话,但也应该有所感觉。
我们到玉华山上停下歇脚,原因是白夜借了仙乐的七弦琴约定好今日归还,他让我在玉华山上暂歇一下等他回来。
玉华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盛,堪比九重天的桃花林。
白夜见我闷闷不乐,便问我:“要不要我弹首曲子给你听?”
“你会弹什么?”
“你想听什么?”
“那就把你会的全都弹一遍给我听听吧!”
“……”
白夜坐在桃花树下抚琴,桃花落得他满身,我虽然不善音律,却也知道他琴艺高超,就连仙乐都是他的好琴友。
我靠着桃花树听他抚琴,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
我又梦见了白夜和绿荫,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醒来时白夜已经走了,我不知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但应该不久。
可是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玉华山上的所有桃花竟全部凋落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枝丫荡在风中。
我惊讶地起身,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冰冷且熟悉的声音:“小锦鲤,好久不见了。”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绿荫,是绿荫!
远远地,她一袭红衣向我走来,眉眼间带着冷漠与孤傲。
我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她看着我忽然一声冷笑:“堂堂鲤族九公主居然怕我?”
“你还想见白夜吗?”她继续说,“你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白夜他快死了。”
我的心砰的一下,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你……你骗我的!”
“信不信随你。”她云淡风轻地说,“三生结界,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三生结界是一个神魔都敬而远之的地方,那里面封印着各种走火入魔的怪物,神魔只要入了此地都会失去大部分的法力,彼时那里的怪物就会吸了他们的精元冲出三生结界。
三生结界的入口在神魔之境的碧海之巅,仙乐就住在碧海之巅。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就想知道三百年前你不顾性命地在我面前救了白夜,三百年后还会不会再去拼死救他一回。”
我摇了摇头:“你说你爱他,可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她嘴角带着笑意:“爱?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不懂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爱白夜就是不能让他比我先死。
我想不通白夜因为什么会入三生结界,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管我会不会死,我不要他死。
我捏了个诀直奔碧海之巅,冷冷的海风吹得我浑身都在颤抖,我鼓起勇气纵身跃下了碧海。
从前我只听阿爹说过三生结界有多么可怕,当真正进入了这里之后我才能真正地明白为什么神魔都敬而远之。
这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每一处都飘荡着尸体腐烂的气息和怪物凄厉的嚎叫声。
我本来就胆小,现在更是浑身都在颤抖:“你在哪里?白夜!”
我一路向前持着桃花扇杀了几个怪物后,身体好像放空了一般没有了任何力气。
这时,我突然在黑暗处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它紧紧地盯着我,待到走近,我才看清那是一头独角恶兽。
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再与它厮杀了,只能绝望地望着它。
三生结界里的瘴气侵蚀着我,不知道白夜在哪里,我好想见到他。
九重天桃花林里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喜欢他,三百年前九天之畔上的那一场大战我散尽修为护他一命,我爱白夜整整爱了五百年,到死我都爱他。
你说爱一个人傻不傻,我觉得我就像个傻瓜。
那头独角恶兽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口开始发光,那是金鳞放出的光芒,整个光晕笼罩着三生结界。
若是那怪物杀了我之后得到我的金鳞就会威胁到六界安定,想到这里我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即便是死,我也要毁掉我的金鳞,不能让它危害六界。
就在我要将匕首刺进心脏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握住了我持着匕首的手,我猛地抬起头,看见了紧皱着眉头的白夜,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他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然后用雪白袖子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过了很久我抬起头,看见那头独角恶兽已经倒在了地上,白夜的灼华剑上滴着血,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没事吧?”
没想到我话音刚落,他竟跟我大发脾气:“你是傻子吗?这里是随便就能来的地方吗?你真以为自己命大?”
我的眼了不停地往下流:“没错啊,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傻子!傻子才喜欢你!”
白夜一愣,头轻轻地低了下去:“我……”
我甩开他的手,拖着沉重的身体转身往外走。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会心痛,会流泪,会奋不顾身,但是却不会后悔。
我几近绝望地向前走,忽然听见白夜一声呼喊:“笙歌,小心!”
我还未反应过来时白夜已经一把抱住了我,身后是一声怪物的嘶吼,我感觉到白夜身子猛地一颤,耳畔传来他一声闷哼。
他奋力转过身,手中的灼华剑狠狠地落下,将身后的恶兽劈成了两截,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然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上前抱住他,手触及他挺拔的背,一大片黏稠的血已经将他雪白的衫子浸透了,我哭得语无伦次:“白夜,你别吓我……”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我,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声音那样微弱:“笙歌,你……还记得九重天桃花林里你对我说的话吗……”
我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摇头:“白夜,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捏了个诀带白夜离开三生结界,他的头靠着我的肩,声音微弱地在我耳边说:“你说你喜欢我,我当真了……”
我的心沉沉一声闷响,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六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紫晶宫了,像是一个漫长且悲伤的梦,梦里我隐约听见白夜说他很爱我。
五姐给我递过暖身汤,我闷闷地喝了一口,还是没忍住问:“白夜……白夜呢?”
“回菩提境了。”
“他的……伤怎么样了?”
五姐反问我:“笙歌,你怎么会孤身跑去三生结界?”
我忽然想起了玉华山上遇见绿荫的事情,她为什么骗我?因为她想让我死。可是白夜呢?他竟宁愿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去救我,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的耳边不停地回荡起三生结界里他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你说你喜欢我,我当真了。”
再跑到菩提境已是半个月后的事,彼时白夜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菩提树上开了花,淡淡的月白色,好看极了,他一袭白衣坐在醉月亭里看念佛,见我来了只是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
“你的伤,好些了吧?”
“嗯。”他云淡风轻地继续看着手中的佛经。
“对不起啊,我连累你受伤了。”
他忽然抬起头皱着眉看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良久才冷冰冰地对我说:“白笙歌,你真是傻。”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很久白夜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格外温柔:“别相信她说的话。”
“谁?”
“绿荫。”
“你知道是她骗我去三生结界的?”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你喜欢她吗?”我傻傻地问。
他放下了手中的佛经,什么都没说就往远处走,风吹落了几朵细碎的菩提花,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样落寞。
再一次和绿荫面对面而立时,仿佛隔了半世那么长,碧海之巅的风吹起她艳红的裙子,她站在风里笑得那样美。
绿荫放出了五百年前我在神魔之界封印的一头恶兽。
那时候我刚刚修成金鳞,上天安排我历的第一个劫就是封印这只可恶的家伙,我和它在神魔之界斗了七天七夜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制服它。
那时我昏倒在碧海之巅上,眼中隐约看见一个一身素白袍子的人经过我身边,神色像极了白夜,那一眼我至今难忘。
如今绿荫竟然唤出它,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它在神魔之界吞噬了五百年的亡魂,法力早就不是可以估量的了,即便我能再次封印它,最后也会落得个飞灰烟灭的下场。
我主动向天君请求收服恶兽,天君答应得爽快,却也疑惑地问了我一句:“明知是条不归之路,你为什么还要坚决地去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来想去能说的也就一句:“爱一个人本来就是条不归路。”
因为普天之下除了我和白夜之外就不会有人能再驯服这恶畜了,我爱白夜,所以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他受一点伤。
碧海之巅上绿荫笑得凄厉:“我知道你和白夜总会来一个,我希望是你来,可你真来了我又不甘心了,爱一个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为什么能让你连死都不怕?”
“我只知道我第一眼见他就知道我会为他奋不顾身。”
我跳下碧海唤出金鳞去封印神兽,却见一袭白影挡在了我身前,待我定神才发现那是白夜,他手持着灼华剑,回头看着我的神情那样凄凉。
他凉薄的唇动了动,颤抖着说:“五百年前我第一次在碧海之巅见你,你刚历完劫蜷缩在地上,那时候我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
“三百年前你在九天之畔为我挡了一下差点丢了性命,我好内疚。
“九重天桃花林里你第一次说你喜欢我,醉倒在我怀里,我在你耳边轻轻地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可是你不记得了……笙歌,神仙活一场太久也太长了,我怕有一天你会忘了我……”
话音刚落他已经和那头恶兽纠缠在了一起,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白夜,不要!”
天尽头是血一样的颜色,我的眼泪落进碧海里没了声响。
尾声
又是整整一百年,菩提花开了又落几个轮回。
我始终还记得那日的场景,白夜封印恶兽后身体坠入碧海,我去抓他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哭声震动了整个九重天界。
绿荫跳下了碧海和那头恶兽一同被封印在了碧海深渊,她最后一句话说的那样凄凉:“为什么白夜会爱上你,而不是我?”
我坐在醉月亭白夜曾经看佛经的地方,将整整五百年的过往想了个透彻。
佛曰:“不可说。”
爱不可说,恨不可说,嗔不可说,痴不可说。
仙乐告诉我:“七弦琴说白夜总有一天会回来。”
于是我就一直在等,等了整整一百年。
菩提花开得正盛,九重天的桃花酒又酿好了。
夕阳西下,我隐约听见了玉华山上幽幽琴声。
如果他回来了,我会将所有的情话说给他听。
神仙活一场太久也太长了,我怕有一天你会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