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仙
2015-05-14远在
远在
作者有话说:有的时候想要写这么一个傲娇的男主角,不言不语,受尽千般委屈、万种误会,却依然能够不违初心,痴心一片。恰如秦失川,喜欢一个人,为她织就一个天上人间的梦境,却不得不在她的世界里扮演自己的情敌。在一切被戳穿后,还被对方一剑穿心险些散功而死。
相守的岁月即便是一场虚无幻梦,也足矣。
不日即是东君在秋浓春华的寿宴,旁边住着的惊鹭仙子一早找上门来:“你可知他也去?这大大小小宫苑里的寂寞女仙都惦记着呢。”
我疑惑:“他是谁?”
“刚得道上来那位。”惊鹭突然凑近我,“不是说那位是你在凡间历劫的故交吗?这么快就忘了。”
我手上捧着的圆溜溜的上好南珠撒了一地,忙蹲在地上一颗颗捡拾,末了塞给惊鹭:“你替我将寿礼转呈东君,就说我近些日子忙于修行身体不适,就不给他老人家贺寿了。”
东君寿宴那天,惊鹭死活把我拽出了门:“我道你是开玩笑的,东君的面子你也敢不给。”
我恍惚觉得惊鹭说得有理,谁知道刚行到碧水桥,就远远看到一堆云鬓堆鸦的女仙挨着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莺声燕语、大献殷勤。看得惊鹭咂舌:“这秦失川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怕是连当年东君的风头都盖过了。”
话音刚落,碧水桥上的秦失川已经转过身来,眉眼脱了当年的几分妖气变得清秀。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瞬间变亮了几分,仙界寂寞的女仙们委实太过热情,秦失川挪了好几步都没有挤过来,我已经挎着惊鹭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擦过。
他神情苦痛,嘴唇微动,似乎是在唤“送送”。
我咬紧了嘴唇加快了步伐,惊鹭察言观色:“看样子真是有故事,但你已经历劫归来,这人间的事情还是该忘就忘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恩怨。”我扫了一眼惊鹭,“不过是他杀了我凡间的丈夫,往事已矣,我忍。”
故事说来话长,转世历劫时我是一名弃婴,被人搁在镖行门口。镖行老板姓袁,膝下无子,欢欢喜喜地说我是菩萨送的,起了个简单好记的名字叫作送送。
十七岁那年,老爹因为旧伤复发亡故。我顶起他的旗号继续在沙漠走镖,接的第一单生意就是父亲世交梁家的商队。梁家有个儿子唤作锦哥,在父辈的安排下跟我有婚姻之约。
那时月,我顶起袁家镖局的名头正威风凛凛,谁知道在准备出发的时候就栽了一跟头。镇上畜行里所有的骆驼都得了疫病,我斟酌之下找锦哥商量看能不能缓一两月再出发,没想到锦哥的眉头拧得比我还深:“送送,这批绸子再送不去龟兹,怕是梁家商行就要垮了。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誉,要不我试试去找别的商行。”
我从小就是暴脾气,最忌讳被别人瞧不起。当下拍板,命令手下放弃骆驼转而备马,誓要走好这第一镖。谁知道进到沙漠腹地我就傻了眼,马匹的耐力远不及骆驼,牲口的需水量也比往常高出了一截。眼瞅着水囊空空,暮色降临,我拍板让商队结营休息,同时接连派出去六个探马去寻找水源。
没有一个探马回来。我决定亲自出马,锦哥也巴巴地跟上了。那夜天上一轮偌大的明月,照得沙漠一片凄清,还隐隐有几声狼嗥。锦哥不知道是冷是怕,打着马一个劲儿地往我身边凑。照着我往常的脾气,早一鞭子把他抽一边儿去了,想想还是忍了下来。他颤巍巍刚要捉到我的肩头,我已经拍马从沙丘上俯冲下来,一边回头欢叫道:“是水源,水源!快,快些!”
只看见银亮的月光照着一处湖泊,旁边绿荫环绕,颇让人喜欢。锦哥愣了一下,只能在身后大喊:“送送,有古怪,怕是蜃景!”
我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大晚上的哪里会有蜃景!”话音刚落,便觉着一阵白雾劈头盖脸掩过来,待白雾散去,回头已经看不见锦哥的身影。我心里喊了声“见鬼”,怕真是撞上了蜃景。方向已失,还不如静静待着等蜃景散去。心里刚这样想着,干渴却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叫嚣出来。我头晕眼花地从马背上跌下,不知过了多久被一双手臂扶起,有清凉的液体送到我嘴边,声音似远似近:“姑娘,姑娘?”
月圆之夜,我袁送送在沙漠中迷路,丢了锦哥,丢了商队,被这绿洲主人秦失川所救。
秦失川也是一副贵公子的样貌,他告诉我自从先祖避世而居,他们秦家世世代代居住在这沙海绿洲,经营着一片葡萄园。
我将信将疑:“我自小随着父亲行走沙漠,怎么从来没见到你这片绿洲?”
秦失川一笑:“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外来的人,姑娘你还是第一个。”
我有些着急起来,连忙比画着:“那你可曾看见过这么一个小哥,跟你差不多高,白白净净的,倒是没你好看。”
秦失川目光一闪,继而摇了摇头。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锦哥要是丢了,怕是九泉之下的老爹也饶不了我。我挣扎着向绿洲外边跑去,却觉得腰间被人猛地抱住,急促的呼吸熨帖在我的脖颈。我还没来得及回头赏这登徒子一巴掌,就已经被按着脑袋扑倒在沙丘下,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心沙暴。”
我自小到大都是被当成小子养的,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呵护。风暴过去,我挣扎着要推开他。他却抢先松了手让我推了个空,他沾着沙子的长睫毛微微抖动:“失礼。”
追姑娘本来就同钓鱼一般异曲同工,鱼线松了便紧一紧,鱼线紧了便松一松。可惜彼时我没有这般通透,情知不妙,坚持要找到锦哥来坚定信心。秦失川自小在绿洲长大,对沙漠的知晓程度怕还不如我。我便没带上秦失川,一个人翻过了四五座沙丘寻找锦哥和商队。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转身才看见一个人影跪伏在身后的沙丘上,连忙跌跌撞撞奔回去把来人揽在怀里。待拨开他的头发才一愣,居然是秦失川。
他没有在沙漠中行走的经验,身上连水囊也没有带一只。脚下踩着的还是薄薄的丝履,早已经被正午炽热的沙漠烫伤了脚底。我勉力将失去意识的秦失川背到沙丘背阴处才将他放下来,气急败坏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他却忽然将我的手纳在手心里,细长眼睛微微张开一线:“我以为你要走。”
我嗓子一哽,连忙将视线挪开,勉力咽下哭腔:“我早晚要走,却不是今天。”
他攥着我的手紧了紧:“那就好。我想着姑娘要离开,只是想见姑娘最后一面。”
他脱水晕了过去,我连忙掏出自己的水囊,这才发现在刚才滚下沙丘的时候水囊被石子划破,里面的水早已经一滴不剩了。我看着秦失川失去血色的干裂嘴唇,只能咬了咬牙掏出匕首一刀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我再没有找到出沙漠的路,每一次带齐了水囊和骆驼,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我却不愿意再理会身后默默跟着的秦失川,回到绿洲后,也多半冷着一张脸,关着房门。
秦失川敲了敲我的窗户:“袁姑娘,今天还没有上药。”见我不吱声,他又突然冒出一句,“我有一句话想要当面问问姑娘。”
我推开窗户,秦失川站在葡萄架下,手抚上窗棂:“我要问姑娘一句,为我割腕喂血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关上窗户却被他牢牢把住窗边。我只能瞪着他,故作凶悍:“我已经定亲了!我一定会寻回我的丈夫!”
若不是大声吆喝出来表现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怕是我自己都会动摇。秦失川咬了咬唇:“那我也问姑娘一句话,是不是只有锦哥回来,你才会真正快活。”
我硬着头皮重重点了一下头:“这是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想让好老爹泉下都不安心。
谁知道第二天就出现了奇迹,小丫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声音欢欣鼓舞:“袁姑娘,梁公子找着了!”后面的仆人搀扶进来一个瘦削身影,抬起一张尘土满面的脸勉力笑了笑:“送……送。”
锦哥告诉我,这些日子他一直迷失在沙漠里,靠咀嚼沙漠背阴处的草根为生。直到今日误打误撞被秦失川派去寻人的仆从们找了回来。烛光下锦哥擦去脸上的尘土,目光里有着之前鲜少看到的温柔:“我听秦公子说,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在找我。”
放下之前对他的担心,我在锦哥温柔的目光中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这小子莫非吃错了什么药?之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他得寸进尺欺上身来,趁我没提防一把将我拽进怀里。我想着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却抱着我声音温柔道:“送送,你此生最幸福的时光会是什么呢?”
我像是拍小孩一样拍拍他的背:“你回来就好,锦哥。”
最后两个字刚吐出来,他却悚然一惊放了手,脸色有些发白。我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他却忽然开口:“送送,我们这就成亲吧。”
我在葡萄园里堵着了秦失川,他坐在葡萄架下沐着银灿灿的月光半眯着眼睛假寐。我远远地站着,声音出口变得有些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去哪里了?”
“除了这绿洲,我还能去哪儿?”他睁开眼睛露出笑容,“是姑娘这两天太快活了,没留意我罢了。我都听下人说了,你要和梁公子成亲。”
我十根手指扭来扭去,斟酌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就要狼狈离去,却被他猛地叫住:“你……成亲前,我能不能抱抱你。”
我刚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秦失川揽进怀里,他白绫子的里衣上浸的葡萄香清冽得几乎让我流出眼泪。他却抱着我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你能不能叫叫我的名字?”
我原本打算一视同仁拍拍他的肩膀算完事,谁知道手指刚抚上他的背脊便像是有自己意志一样温柔地搭了上去,我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干涩:“秦失川。”
成亲当天,秦失川没有来。好在绿洲里仆从众多,倒也不乏热闹。我和锦哥被送入洞房,他规规矩矩坐在圆桌前闷头喝酒,我顶着喜帕子坐在喜床上心若擂鼓。末了他向我走过来,揭帕子之前突然停住了脚步:“蜡烛要不要熄?”
我满脑子都是好老爹生前留给我的话:“你生性跳脱,锦哥性子沉能压住你。你乖乖嫁给他,才是爹的好女儿。”怎么着也是父亲的遗愿,我努力压抑住心中莫名升起的一股酸楚,清了清哑着的嗓子:“也好,黑灯瞎火好办事嘛。”灯火熄灭的瞬间,我才迷迷糊糊想起来,这龙凤双喜烛似乎应该在洞房花烛夜点到天明的,这样熄灭太不吉利。
惊鹭听见这类故事兴奋得说话都大舌头了:“然后呢,然后呢,熄灯之后呢?”
我白了惊鹭一眼,眼瞅着就要下了碧水桥,然而碧水河突然浪花一卷,正好把我托着的满盘南珠完完全全卷了下去。我心疼寿礼,没多想就扑到汉白玉的桥栏杆上打算往下面跳,哪想到手被惊鹭死死拽住,说话都结巴了:“素方,快回来!快回来!”
我只觉得头顶寒气直冒,抬起头才发现面前有一条巨大的碧色角蛇,结实的身躯牢牢地盘在桥下,一张血盆大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敢情卷了我一盘子上好南珠当糖豆嚼了。碧水桥上原本拥堵的神仙呼啦啦往后散去了。惊鹭早已经跑得远远的,还不忘嘱咐我:“素方,千万别动,千万别动,你不动它就看不见你。”
那角蛇两个铜铃大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像是为了驳斥惊鹭的话一样,伸出蛇芯子在我周身湿乎乎地舔了一圈试了试味道。我浑身哆嗦,抱着碧水桥的栏杆,回头大喊:“这是谁家的宠物没人管啦!”
一个颀长身影闪电一样地冲过来,拼死抱着我在蛇芯下一滚。那边的鼎珠仙翁早已经颤巍巍赶过来,遥遥地打出一张符来,角蛇这才哼哼唧唧化成寸许长,一路游到了仙翁的葫芦里。我察觉有冰冷的手指逡巡在我的脸侧,像是在确定我是否平安。抬起头正撞见秦失川的一双眼睛,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有万千话语要说,可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边的众女仙或议论或哀叹,嫉妒者甚重,我在众人的眼光里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秦失川。他却像是被我戳了一刀子一样,白着脸摇摇晃晃退后了几步才站稳。
惊鹭凑过来:“素方你没事儿吧。”随即抬头看着秦失川,略微诧异:“你怎么也不吱一声?”
我看着秦失川的眼睛冷冷一笑:“他说不出来话,他可是蜃精啊!”
仙界讲究一众平等,很少追究来历出身。许是怕有些神仙不思上进,整日计较谁是孔雀、仙鹤修上来的,谁是猪马牛羊、狗尾巴草修上来的,太跌神仙的身份。
鼎珠仙翁在人群后捂紧了自己的宝贝葫芦,心虚不已:“就算你把我们家小绿杀了泡酒喝也救不了素方,它还是个孩子,跟素方仙子闹着玩呢,谁知道会出事?”
惊鹭急了,劈手将鼎珠仙翁揪过来:“想办法去救素方,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的那条臭蛇也别想活!”
鼎珠仙翁猛地一拍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我想起来谁能救素方了,我这就去找他来。”
我像是一直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没有惊鹭,没有司命,没有锦哥,空气中突兀地传来一阵清甜,我的心头泛起迷惘,不禁慢慢走了过去。脚下的沙子慢慢覆上了植被,抬眼望去是一片清凉的湖水。湖畔是连绵的葡萄架,叶子在风中此起彼伏,有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背影瘦削,好不孤单冷清。
我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那个人侧过脸来。
秦失川。
我掉头想走,却被他猛地拉住了手。我平心静气好半天,才扭过头来:“你放心,前世我大仇已报,今生也没有必要再捅你一刀。倒是你,修行不易,别担上个调戏仙子的罪名,再被打回凡尘了。”
他眼睛里却莫名地涌上一股喜悦:“你担心我?”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突然会说话了。猛然反应过来,劈手就要砍过去:“王八蛋!你又把我整幻境里去了,放我出去!”
他却一下子把我揽在怀里,只一气儿叫着我的名字:“送送,送送,送送。”
我挣扎得没了力气,勉强喘了口气:“叫够没有,叫够放我出去。”
他静静望着我的脸:“送送,用自己的模样亲口唤一声你的名字是我这之前最大的希望。”
我心中一动,想起他前世要用我的性命去提升修为,还是气上心头:“那你心愿达成,可以松手了吧。”
他微微一笑:“我又有了新的愿望。”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臭不要脸”,就看见他的手轻轻一挥,虚空当中织出迷蒙幻境,我认出这是景中景,想要挣开秦失川时却觉得手上一空,自己身下平白多了一匹马。身前哪里还有秦失川,只有茫茫荒漠。身后倒是有马蹄的嗒嗒声,锦哥追上来:“送送,有古怪,怕是有蜃景!”
重新看见这张脸我恨不得抽他一巴掌,偏偏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声音还带着点儿娇嗔:“大晚上的哪里会有蜃景!”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知道锦哥要对我不利,却一丁点也支配不了这具身体,只感觉尖锐的刀子捅进了我的脊背。我滚跌下马,竟然丝毫不觉得痛,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秦失川用蜃景为我再现的前世情景。
锦哥从马匹上跳下,一步步向我逼近,脸上带着我不熟悉的笑容:“袁送送,别怪我心狠。你死在这里,袁家的家产便都是我梁家的了。”
他握着匕首的手高高挥起,似乎还想补上那么一刀。身后却突然有迷蒙蜃气瞬间将他卷了进去,他痉挛着扔下刀子,在蜃气中咔咔怪笑着,最终心满意足地狞笑着死去。虽然不过是一瞬,但在他的世界里定然是拿到了他最想要的一切。
秦失川从白雾中走出,俯身抱起我,声音急促:“姑娘,你醒醒,醒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双手轻轻蒙住脸。秦失川的声音温柔响起:“送送,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生为蜃类兀自苦修,从来不轻易夺人性命。我在沙海撞见了锦哥要对你下手,不得已才出手救你。”
原来蜃类法力有限,杀人是一个法子,救人亦是一个法子。秦失川将濒死的我带入蜃景之中,想要让我在最幸福快乐的时候醒来。世人多爱财爱色,我一个历劫修炼的散仙却还道德高尚,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他这才想到以身相许。
秦失川的脸微微红了下:“原是我自信过头,你重情重义,心里始终惦记着死去的锦哥。我不得已才化作他的样子与你成亲,但在幻境中你为我割腕喂血,我就已经将你抛不开、放不下了。我不甘心新婚之夜还顶着别人的皮囊,才熄灭了喜烛,也被你最终识破真相,破了蜃景,也终究没有救得了你的性命。”
他轻轻地将我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看着我泪眼模糊的样子:“送送,都是我的错。你怎样才会懂得,我爱你,不惜一切。”
我哭得一塌糊涂,抽噎着问他:“你到底这样以身相许地救过几个姑娘?”
他愣愣地摇摇头,继而大喜,将我抱进怀里:“送送!只你一个,只你一个!”
医官最终和仙界众人逼迫鼎珠仙翁将角蛇拿出来为我入药治病,痊愈后我很快和秦失川操办起婚事。成亲那天热闹得很,我穿戴着凤冠霞帔,在桌前清点礼物,心满意足:“这回总算把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都补回来了。”
秦失川温柔地笑着看着我,一言不发。虽然他不能说话,但对我倾心相爱,我也知足得很了。
惊鹭匆匆跑过来,一把拽过我和秦失川:“待会儿再数钱,先去把堂拜了,十里八乡的仙友都来齐了。”我和秦失川相视而笑,他为我蒙好盖头,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可以听见喜庆的鼓乐和鞭炮。秦失川拉着我面对天地跪下,我只觉得胸臆中充满喜悦。从这一刻起,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了。
然而猎猎风声在面前响起,我察觉不妙,猛然揭开自己的盖头。只看见鼎珠仙翁握着一柄晶亮的剑飞身而出,径直冲我奔过来:“素方,还我小绿命来!”
我还未得及反应,已觉得胸前一热。正是秦失川挡在我的面前,鲜血汩汩流出。脑中嗡的一声,我扶着他跌坐在地上,手试图去堵他胸前的洞,眼泪潸潸而落:“秦失川,秦失川。”
鼎珠仙翁被众仙友制住,我伸手拔了发簪眼睛血红地要扑过去:“我杀了你!”
衣襟却被人拉住,回身看见秦失川眼中温柔忧伤的笑意,嘴唇微微动了动:“送送,不要动手,这都不是真的。”
他开口说了话,这是蜃景,是幻觉!我跪下来抱着他,又哭又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他咳出几口血沫,反手抱着我:“你中了蛇涎的毒,药石无医,只有我的蜃景能救你。你可知道,蜃类伤人救人其实有两个法子。要么让人极乐,要么让人极悲。自古以来,蜃精以幻境害人时选择让人极乐,其实也是残忍中的一丝仁慈。但我曾经为你施过一次蜃景,极乐再无效用,我只能让你在幻境中体会到极悲。”
我仿佛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微薄希望,紧紧抱住他:“所以说,你不会死,对不对?”
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没用的,蜃精死在自己营造的蜃景里,自己也会被反噬而死。上次是我侥幸,这次必定会灰飞烟灭。”他的手指渐渐无力垂下,嘴角掠起一抹笑意,“送送,我真舍不得你,真舍不得你。”
他的身躯渐渐在我怀里凉了,清风一过,随之散去。
我醒来已经有十几日,鼎珠仙翁见我都绕道走,据说是被我在幻境里的凶悍模样吓破了胆。惊鹭倒时不时来看我:“你醒来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的,我真怕你挺不过去。这事儿不是你说能忍就忍过去的,听说园子里新植了一架葡萄,不如你随我去看看。”
我被惊鹭生拉硬拽到院子里,本来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闻到葡萄清香,只觉得钻心地疼,眼泪无声而落。我扶着葡萄架慢慢蹲坐在地上,只觉得发髻被人轻轻抚了抚。我以为是惊鹭,一边摆手一边说:“你先回去吧,我哭会儿就好。”
那手却得寸进尺,慢慢抚摸到我脸颊上。我抬头却是一愣,触目不是惊鹭的织锦裙脚,反而是流云袍裾。再往上看去,是熟悉的眉、熟悉的眼,薄薄嘴唇无声翕动——“送送”。
只听见惊鹭在旁边的声音满是得意:“蜃在蜃景中,只会被反噬却不会死,秦失川养了几天的伤总算痊愈。你也别怪他,怕你看出蜃景中的破绽,只能加了这么一味猛药,给你希望又让你绝望。不这样,你怎会在蜃景中悲到极致。你别欺负人家,人家这会儿是真不能说话。”
我站起身来猛地抱住秦失川,喃喃道:“这到底还是不是蜃景?”
秦失川的手臂缓缓收紧,嘴唇贴在我的耳际。虽然没有声音,我却感知到他温润的吐息,那还是我在幻境中听他讲过一次的话——
送送,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