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的演进
2015-05-14张佳玮
张佳玮
南唐国主李煜风流倜傥,留下了这个故事:宋灭南唐后,有一个大将捉了李后主的宠姬。他晚上要与宠姬亲热,宠姬很挑剔,看见点燃的蜡烛就闭眼睛说有烟气。大将不服气地说:“你们宫里就不点蜡烛吗?”宠姬振振有词:“宫里每到晚上就悬大宝珠,光照一室,好像大中午的日头似的。”
这里头当然有夸张的成分:日光灯似的大宝珠,听起来过于科幻,简直是从《封神榜》里来的。但古代如何照明,着实是一个大问题。
现代的夜间照明过于发达。如果冬天晚上8点走在上海或北京的街上,你基本分不清照亮街道的是路灯、饭馆的招牌、来往的车灯,还是居民楼窗里流出的灯光。但在古代,人们会正经讨论剪烛,讨论秉烛夜游,讨论“点灯说话,吹灯做伴”。《儒林外史》里,严监生临死前还伸出两根手指,要求剪掉一根灯草。
文艺复兴前后,欧洲最富裕的国家是荷兰,但入了夜,阿姆斯特丹还是黑灯瞎火,大概只有港口处灯火长明,给来往的夜船照明。1579年,政府强迫每个酒馆的老板彻夜点油灯,老板消极怠工,以至于1587年政府需要重新训令一次;1595年,政府要求每隔12家就要挂一盏灯笼以照亮街道,但蜡烛太贵,市民经常拒点,于是政府还得组织点灯队,去点燃各家的灯笼。1669年之后,荷兰有了路灯;画家凡·戴·埃登向阿姆斯特丹市政府提交过一个计划,专门适用于室外照明。10年之后,阿姆斯特丹有了133盏路灯;1689年,有2400盏。
为什么17世纪中叶,荷兰画家画的画中凡是室内景,无不幽暗昏黄,尤其是以伦勃朗为最呢?原因之一是一到夜间,他们就没什么照明的工具;其二沿着北海的欧洲城市,房子为了驱寒避湿,承重墙甚少开窗。近代欧洲人为什么屡屡得肺炎,而且一得就治不好,必须由医生慢条斯理地开药并嘱咐:“夫人,您需要去亚琛泡一泡温泉。”这么糟糕的通风和采光条件,也算是得病缘由之一。
在电灯发明之前,欧洲昏暗如此:100支蜡烛的光芒,大概等于一盏100瓦的电灯,所以,18世纪欧洲的大多数家庭,入夜之后所拥有的光芒,也就是我们如今开一开冰箱门的亮度。18世纪的伦敦,客人和主人凑在一张桌子上,围着一根蜡烛玩牌的事儿不胜枚举;美洲殖民地的阔佬,住着白松木造的西班牙式房子,驱赶着奴隶,然后在自家宽敞的餐厅里,点上4根蜡烛、3盏油灯,就可以举办晚宴了。
有一个传说是这样的:詹姆斯·鲍斯维尔——一个出生在爱丁堡的天才、亚当·斯密的弟子,第一次去伦敦,只觉得进了花花世界。1762年,22岁的他通过法律考试,父亲每年给他200英镑,于是他大肆花销。23岁时,他做了两件有名的事:一是认识了英国大文豪约翰生博士并与之成为朋友,多年后他写了《约翰生传》;二是他和一个妓女在西敏寺桥上露天胡作非为而没人发觉,因为那会儿伦敦的夜太黑了。
1783年,一个瑞士人阿米·阿尔冈发明了一种灯:可以通过旋钮,给火焰输送氧气,使之光芒四射。这是造福人类的伟大发明,很可惜他一辈子没能靠这玩意儿挣到钱。美国历史上最聪明的总统托马斯·杰弗逊先生,每次见有朋友从巴黎回来,就托人私带几盏阿尔冈灯回来,好比我们现在托人带iPhone过关。在煤油灯出现之前,阿尔冈灯就算是人类的福音。
煤油灯的发明意味着什么,很少有人在意。毕竟19世纪中期,挂着煤油路灯的伦敦还是黑得很。路灯并不提供一路明亮的光带,而是制造一个个光点。你在街上走,从一个光点走到下一个光点,大概有一个篮球场的边那么长。光点和光点之间的黑暗,还是得靠你自己小心。19世纪是报纸、杂志和长篇小说连载的黄金时期,大仲马和巴尔扎克等作家,成为第一批真正靠大众趣味和作品版税捞到钱的作家。19世纪初,英国的报纸和杂志不到150种,19世纪末,已达5000种开外;巴黎的报纸订户,1824年有4.7万,1846年增长到20万。读者的增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了可靠的光源,支持阅读。1900年,巴黎成为欧洲夜生活的都会,理由呢?他们设置了大量的夜灯。
1939年秋天,为了对抗德国人的轰炸,英国人的策略是关灯。晚上不许点灯,点香烟都违法。于是德国飞行员到伦敦上空望下去,啥都看不见。结果,在战争的头4个月里,有4133人死在马路上,近3000人是普通行人。《英国医学杂志》抱怨说,德国人一颗炸弹都没扔,伦敦每个月就死掉几百人。实际上,那是因为英国人都忘了,在发明电灯之前,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光就是一切,其他的许多事情,比如夜生活,比如阅读,比如大量的爱情故事和更长的人生(对大部分人来说,夜间照明使他们的人生从每天12小时变成24小时),都是这么来的。《圣经》说得对:“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一切皆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