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首相为何还是他?
2015-05-14
在英国大选中,执政的保守党获得331席,超过单独组阁所需要的325席。卡梅伦得以成为自1900年大选以来唯一一位能够呆到任期届满后连任、本党席位在选举中还有所增加的英国首相。这颠覆了主要民调机构的预测,让世界为之瞠目——卡梅伦不仅赢了,而且大获全胜,这是为什么?
南方周末记者 吴梦启 刘迪
2015年5月7日是英国大选日。这天早上查看该国七家主要民意调查机构的选情预测,会发现它们的结论惊人地一致:保守党和工党这两大政党势均力敌,选举最后将会产生一个“悬浮议会”。这个词特指大选后无一政党获得在议会的简单多数,从而只能在各主要政党间谈判建立联合政府的局面。2010年大选产生的保守党-自由民主党联合政府,就是“悬浮议会”的产物。
然而,大选次日公布的最终结果让人瞠目结舌——七家民调机构预测全错。保守党在选举当中获得331席,超过单独组阁所需要的325席。卡梅伦得以成为自1900年大选以来唯一一位能够呆到任期届满后连任、本党席位在选举中还有所增加的英国首相。如果还有赢家的话,那就是苏格兰民族党。它在议会中的席位由6席增至56席,苏格兰选区的58个席位基本上被其囊括。
尴尬的输家
毫无疑问的输家是工党和自民党。工党丢了24个席位,“丢掉了自己在苏格兰和英格兰北部的传统票仓”,中国社科院欧洲政治室副主任赵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最惨的是自民党,席位从57席骤降到8席。按照英国政治传统,在选举结果公布一小时之后,工党党首米利班德和自民党党首克莱格均宣布辞职。
如果还有别的输家,那就是民调机构自己。“悬浮议会”的猜测被打得粉碎,以至于《每日电讯报》编辑吉尔卡普发表书面道歉:“在过去两年里,我们——记者、民调人员、学者和政客们把政治当做了一场数学游戏。以为只要把模型做对了,把数字填进去,就可以完美地预测未来。我们忽视了人性当中最复杂的东西。”
栽在预测分析上的,还有自民党前党首艾什顿以及工党前新闻秘书坎贝尔。前者说,自民党席位如果掉到10个以下,他就把自己的帽子给吃下去。后者宁可“吞下一条苏格兰短裙”,也决不信苏格兰民族党能够拿到几乎本地区选区的所有席位。于是,在5月8日晚上的电视访谈中,这两位现场尴尬地收下了一顶帽子和一条短裙——巧克力做的。
甚至在选举结果公布的当天,民意调查与实际选举结果上的差异,就惊动了英国民意调查委员会(BPC)。这个非政府组织当天宣布:“将会成立一个独立小组,对民调中‘显而易见的偏见等问题进行调查”。
“羞涩的托利党” 效应?
历史似乎在重演。在1992年英国大选中,民调机构遭遇到与2015年大选几乎同样的问题:预测结果是悬浮议会,最终却是保守党获胜。有分析人士认为,在民调机构进行的电话访谈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受访选民并不愿意表露自己真实的政治观点(尤其是支持保守党的选民)。这种状况被称为“羞涩的托利党”效应。
“羞涩的托利党”效应是否在此次大选中再现尚无定论。不过,选举中确有敏感的政治话题出现,那就是保守党的移民政策问题。具体而言,是卡梅伦政府试图跟欧盟谈判,缩减每年进入英国工作的欧盟其他成员国公民配额。
“大约有10%-20%的选民支持保守党从欧盟收回移民审批权的做法。但是这种观点属于种族上的政治不正确,在民调中不愿意表达出来。”中山大学政务学院副教授陈永杰对南方周末记者称。英国每年从欧盟获得的移民配额为10.6万人。2013年,卡梅伦政府计划将配额减少3万人,并准备对移民准入进行限制。这是在经济不景气,英国国内就业受到冲击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种反应,在作为经济中心的英格兰中南部颇受选民的欢迎,但民调却很难表达出选民这种隐形支持。
此外,选民在民调中保持沉默的另一个原因来自英国社会文化本身。“英国是个崇尚精英的社会。但是在公共舆论场合当中反对精英的声音占了上风。这导致即使很多选民认同保守党的理念,也不会公开表示出来。”英国《华闻周刊》执行主编张雪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导致民调失利的第二个因素是英国的选举制度本身,即选区中的简单多数制。赵晨给简单多数制下了一个定义:“50万票和51万票相差不多,但是选举结果就是0和1的关系。”这样的结果很可能是某个党派在全国拿到了相当数量的票数,但是却在很多选区都没有获得简单多数,导致了选举失败。最倒霉的当属英国独立党(UKIP)。它获得了12.6%的选票,位列所有政党第三,但是在议会中只赢得了一个席位。
第三个原因则是“战略性投票”。意思就是,在某个选区,当小党的支持者发现自己的候选人不太可能赢得选举时,他们会从本选区的工党或者保守党候选人中做出最优选择。在影响力日渐增大的独立党支持者看来,工党在移民和欧盟政策上与独立党相左,他们的“战略性投票”往往归了立场接近的保守党。
放弃“新工党路线”的结果
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国际关系教授张勇进不同意“羞涩的托利党”效应决定了结果。在他看来,民调之所以失误,并不是保守党真的获得了突如其来的胜利,而是工党和自民党的“几近崩溃”造成的。“工党向左转得太厉害,否定了布莱尔当年的‘新工党路线,把中产阶级推向了保守党。”张勇进评论道。
工党左转的一个明显标志是对富人加税,其中一项是豪宅税。张雪认为:“这引起了富人的不满。还有房地产行业也因此站在了工党的对立面。”在选举结束之后,工党元老布莱尔建议工党“要回到中间派路线上”,借此隐晦地批评米利班德的“路线错误”。与布莱尔当年共同打造“新工党路线”的元老彼得·曼德尔森则毫不留情地批评米利班德的选举策略“太过于依赖工会”。
身为中产阶级,伯明翰的小公司老板詹姆斯毫不掩饰自己对工党政策的厌恶。“保守党总算获胜了,看起来并不是英国所有人都那么蠢。”他在选举结果公布后得意地告诉记者。
英国政党体制的“碎片化”对工党产生了明显的不利。由于2014年苏格兰独立全民公投激发起来的民族主义情绪,苏格兰民族党在本地区内夺取了几乎所有工党的选票。新崛起的政党分散了大党的选票,反而让保守党从中渔利。
此外,对于政治体制的失望,以及政客们的出尔反尔,让选民们感到失望。2010年,自民党的竞选承诺之一就是“降低学费”。但是,在该党与保守党联合执政期间,学费不降反升。陈永杰认为“自民党背叛了自己的承诺”,失去了年轻人的支持。
与时俱进的保守主义
在过去五年里,保守党的路线很明确——实行财政紧缩计划并大规模削减福利。具体措施包括增收学费、增税和延迟退休时间等。在赵晨看来,则是“一种实用的、与时俱进的保守主义”。在这段时间里,英国的经济发展在G7当中做得比较好。同时,保守党还采取了一些取悦中产阶级的措施,例如,将遗产税的起征点定为100万英镑,使自己的政策“看起来不那么激进”。
将2015年英国大选的胜利放到欧洲背景之下考量,可以看到保守党获胜的一些必然性。“欧洲的危机已经进入中期阶段,左派的信用几乎已经透支完了。”中国与全球化智库研究员储殷认为。危机的原因是长期执政的左派政府致力于建设福利社会,带来“福利过多”。当危机长时间延续的时候,选民的惊恐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可以做出痛苦的选择”。这个“痛苦的选择”意味着,在未来数年里,新的卡梅伦政府将在没有自民党的掣肘之下,更加自由地推动各种政策改革,其中一个重要方向将是继续削减社会福利。
但他也将同时面临历届政府所遗留下来的麻烦。其中之一是苏格兰民族主义的兴起。自从布莱尔政府实现“权力下放”之后,主张独立的苏格兰民主党影响力迅速扩大,在此次选举之后更是在苏格兰一党独大。另外一个是卡梅伦政府承诺在2017年举行是否脱离欧盟的公投。储殷认为,从根本上来说,苏格兰不会独立,英国也不会脱离欧盟。这是一种利益需求关系,“英国承受不了离开欧盟的代价”,苏格兰也是如此。
在未来几年里,人们将会看到卡梅伦政府与苏格兰和欧盟两者之间拉锯般的讨价还价。
◉“羞涩的托利党”效应
它是英国政治观察家们在1990年代根据历次大选数据统计分析发现的一种现象。在选举中,保守党(又称为托利党)的实际得票数往往高于民调预测的得票数。分析人士认为,产生这一效应的原因是不愿透露政治倾向的选民往往在民调中给出误导性的结论。“羞涩的托利党”效应被发现后,多家民调不得不修改了自己的调查统计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