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火车之后

拉斯金·邦德

外婆永远不应该托付肯舅舅送我去火车站，并让他送我登上驶往德里的火车。舅舅确实送我到了火车站，接着却害我上错了火车！

那年我只有九岁或十岁大，寒假里与居住在德拉敦的爷爷奶奶住了段时间。现在是要赶在新学期开学前，回到德里的父母身旁。

“肯尼斯，务必确保拉斯金进入正确的卧铺包厢。”外婆对她唯一的儿子说道，“务必让他有个铺位和一热水瓶的开水。”

肯舅舅那年三十岁，尚未结婚，也没找到工作。他一板一眼地执行了这番指示，甚至还给我买了块巧克力，自个儿吃掉大半，同时向我传授秘笈，教我如何无需努力学习就能通过考试。

火车驶离了车站，我与肯舅舅挥手道别。

一个小时后，等火车驶过两个小站，我惊恐地发觉自己并不是在驶往德里的火车上，而是在去往勒克瑙的夜间特快上。勒克瑙与德里方向相反，相距三百多英里。包厢内有人建议我在下个车站下车。另一个人说深更半夜，小男孩在陌生的地方下火车可不算明智。“等到火车抵达勒克瑙，”第三位乘客建议说，“再给你父母发封电报。”

次日清早，火车在隆隆声中驶入勒克瑙。有名乘客好心地领我到站长的办公室。站长的房门标牌上写着“火车站长P.K.高希”。当我向他解释自己遇到的困境后，高希先生低下头，透过眼镜注视着我，说：“是，是，我们得给你父母发封电报。”

“我还没有他们的住址。”我说，“他们本来要到德里接我。你最好发电报给我住在德拉敦的外公。”

“行，行，”高希先生说道，他有着重复某些字眼的习惯，“与此同时呢，我会带你去我家，介绍你给我的家人认识。”

高希先生的家就在火车站后面。他吩咐厨子给我拿来一杯香甜的奶茶和两只大个的奶豆腐汤圆——一种浇有糖浆的印度甜食。

“你喜欢奶豆腐汤圆吧？我希望如此，我希望如此。”

“我喜欢，先生。”我说，“非常感谢。”

“现在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人。”

他牵住我的手，领我去房子后面一处封闭了的阳台。我惊讶地发现阳台上有条迷你的铁路模型，车站、铁道平房与信号箱一应俱全。铁路模型旁边是迷你游乐园，有秋千、旋转木马和摩天轮。而在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上嬉闹的，竟然是一群小白鼠！数量少说也有十五到二十只。另外还有十多只小白鼠在铁路隧道里跑进跑出，爬到玩具火车上。高希先生揿下按钮，小火车——车上挤满了小白鼠——离开车站，喀嚓喀嚓地驶往阳台的远处角落。

“这是我多年的业余爱好，”高希先生说，“你觉得如何，觉得如何？”

“先生，我喜欢火车。”

“但是不喜欢小白鼠？”

“先生，小白鼠实在太多了。它们一定会吃掉许多奶豆腐汤圆！”

“不，不，我不给它们吃奶豆腐汤圆，”高希先生有点儿生气，厉声说道，“我只给它们吃火车上发放的饼干，捏得粉碎。那些火车站里搁久了的饼干是最适合小白鼠吃的食物。我们的有些饼干好几年都没被人碰过，硬得让人类的牙齿根本咬不动。而奶豆腐汤圆是你和我吃的食物！现在我要留你在这儿，我要回到办公室发电报给你的外公。那些新装的电话从来没正常运转过！”

外公发来回电，说他会在那日晚上抵达。等待的时间里，我帮忙用饼干喂小白鼠，接着看高希先生操作玩具火车。有些小白鼠骑在火车上，有些在秋千和旋转木马上玩耍，还有些在高希先生的口袋里爬进爬出，在他的制服上爬上爬下。等到外公到来时，我已经吃掉了将近十二个奶豆腐汤圆，坐在高希先生客厅内的大扶手椅里睡着了。我醒来时，发现站长正忙着向外公展示他那片由小白鼠组成的铁路小聚居区。外公退休前是名铁路员工，对玩具火车更加感兴趣，但他也出于礼貌夸赞了小白鼠几句，评点了它们的粉红眼睛与漂亮的小爪子。高希先生听得心花怒放，面露喜色，拿出了更多奶豆腐汤圆。

那日晚上，当外公与我坐进正确的火车包厢时，高希先生跑到车窗外，与我们告别。当火车开始移动，他突然把一只硬纸板盒塞进我的手里，说道：“送给你和你外公的一份礼物！”

我以为盒子里是奶豆腐汤圆。然而，当火车行驶起来，我掀开盒盖，却发现两只小白鼠正躺在药棉上呼呼大睡。

回到德拉敦后，我把小白鼠留在盒子里；我对它们另有打算。白天大部分时间里，肯舅舅都躲在番石榴果园里，他因为尴尬而不敢面对我。外婆早已好好教训了他一顿，让他想明白要如何成为一名负责任的成年人。但我内心渴望复仇！晚饭后，我悄悄溜进舅舅的卧室，把那两只小白鼠放在床单下面。

一个小时后，家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吵得下了床，因为肯舅舅从卧室内冲出来，尖叫着说有个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在他的睡衣裤里面爬来爬去。

“那么，脱下睡衣裤！”外公说道，同时冲我眨了眨眼——他很清楚此事的内幕。

肯舅舅手舞足蹈地“跳完”一段踢踏舞后，一只小白鼠终于从睡裤里现身。但另一只小白鼠一直沿着舅舅的睡衣袖管往上爬，突然就从舅舅的下巴下面冒出头。肯舅舅越来越歇斯底里，他坚信自己的卧室里到处是老鼠，有粉色、白色和棕色的老鼠，于是他将自己锁进储藏室，在一张旧沙发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外公带我去火车站，送我登上去往德里的火车。这一次，我坐对了火车。

“我会照顾好小白鼠的。”外公说。

事实上，外公后来相当喜欢这一对小白鼠，甚至写信给高希先生，询问他能否多给一对小白鼠。然而，我们后来得知，高希先生被调配到其他地区，并随身带走了他的小白鼠家族。

发稿/庄眉舒

插图/蝈菓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