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爱情有点苦涩
2015-05-12黄玉东
“人民公社”、“生产队”、“大跃进”,当年这些响亮的名词,恐怕只有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之前的人,才会有深刻的体味与感受。那个困惑、纠结、迷惘的年代,如梦如烟,让人难忘。激情的时代,煎熬的岁月,苦涩的日子,在寒来暑往中随风逝去了,留在我们记忆和灵魂深处的那段苦乐年华,却始终挥之不去,无法淡然。
在那个“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火红年代,生活在农村里的人,既没有贫富差距,也没有贵贱之分,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一年到头,千篇一律,步调一致地挣几个死工分。那年头,不论男女,所有的劳动都是以工分的形式来累算计酬的。当然,男女还是有别的,男劳力身体强壮,扶犁拉车,肩挑背扛,干的是重活,属于整劳力,每天记一个工,也就是10分工;而妇女呢,力不如男,干的是田间屋外,扫扫扬扬,插秧除草的轻巧活,属于半劳力,每天只能记5到7分工。
那时候的记工员,尽管算不上是生产队里的领导,但手中的权力还是蛮大的呢,笔头稍微歪歪,一年下来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呢!别小瞧了这些个数字,到了年底呀,生产队会计在算盘上拨弄拨弄,可就变成粮食、变成现钱了。这对于饥肠辘辘的贫民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呢,不仅可以多买几斤肥肉全家人解馋,还可多扯几尺布头给孩子添衣。正因为有了如此的向往和期盼,每天负责记工分的记工员,自然就成了块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农村上的许多事情是不可思议的。上世纪70年代初,人们对于“性”事是从不避讳的,一群妇女,即使在干活时嘴也不闲着,津津乐道地谈论着那些在今天听来都难以启齿、十分隐私的话题,就连自己和家里男人昨晚发生的“苟且”之事,也会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拿出来抖露一番,却不觉脸红。现在想想,她们那时随便的玩笑和闲聊,比《金瓶梅》《木子美性爱日记》等那些受禁的书籍“黄”得多了。让我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何要当着孩子的面,说出那些粗俗、露骨、污秽的荤话,究竟是出于无心,还是故意让我们这些孩子们接受早期“性”教育呢?其用意,就不得而知了。
生产队里的那些大闺女、小媳妇们,常会利用田间歇息的机会,有事没事故意凑上去与记工员套套近乎,或说些让男人脸红心跳的辣皴话,或挤眉弄眼,搔首弄姿,摆出各种媚态,挑逗他,戏弄他。甚至有几个生过孩子的婆娘,在笑闹声中一阵追赶,将他四脚朝天,扼倒在地上。有人一起哄,立马便会扒下他的裤子,一把一把地往他裤裆里塞把杂草、黄泥、昆虫……直至生产队长的一声“上工了”,她们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双手,各自拿起锄头悻悻而去。除了这些,成天与黄土地打交道的人们,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还有什么更能让人开心的呢?她们之所以这样,还有另外一个隐情,就是指望记工员高兴时手中的笔头能在自己的名下“歪歪”呢!
当记工员的大成,住在我家隔壁。小伙子中学毕业,一表人才,国字脸型,棱角分明,浓眉大眼,鼻直唇正,还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喜好音乐,嗓门也亮,甭管啥电影插曲,只要看一回、听一遍,他便能像模像样地哼唱出来,或用二胡、笛子、口琴奏出来,音正腔圆,从不会跑调的,相当让人佩服。他为人板板正正,规规矩矩的,表面上从无乱七八糟、鸡鸣狗盗之事。这小子,不一定人人都喜欢,倒也不讨人嫌。按理说,像大成这样的人,在乡下找个媳妇成个家,真的不算啥大不了的事情。可大成的爹,是在上海工厂里上班时,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乡下的,头上有“帽子”,属于“四类分子”,家庭成分不好。
那个曾经“政治挂帅”的时代里,“政治”两字就像卡在人们头上那个无形的“紧箍咒”,弄不好会让你永远抬不起头来,甚至要丢掉小命的。因此,人们宁愿勒紧裤带,吃糠咽菜,也不敢占上“政治上”的半点不是。当时,家庭穷点不要紧,而出身不好的人,是很少有媒人上门的。尽管大成的身边天天有不少女人围着转,但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他,而掉进“四类分子”的“狗窝”里。当了多年记工员的大成,年过三十了依然还是单来独往的光棍一条。
我家门前,是生产队的一大块粮田,大概有几百亩,春季油菜,秋季稻谷。油菜花开的时节,一望无际的田野,便成了花的海洋,蜜蜂、彩蝶在金灿灿的晨光里翩翩起舞,如梦里,像画中,那浓郁的花香随风四溢,沁人心脾,令人心醉;秋天一到,风便顺着西方向东劲吹,稻穗低垂着沉甸甸的头颅,金色的阳光洒在稻穗上,田野里闪烁着一层令人迷醉的金黄。这一排排站立在大地上的风景,似凯旋后的士兵,在秋风中自豪地矗立着、摇摆着,显得那样的骄傲而威武。土地,承载着生命的继续与希望,也承载着农家人的快乐与幸福。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简单的幸福,只是我们总是纠结于那些复杂的快乐,导致了快乐却不能够幸福,幸福却又快乐不起来。
开镰收割了。社员们发现,在这块田地中间,总会有成片倒伏的秸秆,好像被石滚子碾过似的。是谁把这儿当作了伊甸园,抱着爱的企图而来,幽会狂欢后,带着爱的满足而去,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每见此景,大妈、大婶们总要望着大成说:“瞎作孽——呀!”故意把声调和尾音拉得很长。这时候的大成,力持镇静,或举起右手,干脆地说:“向毛主席保证,不是我!”亦或抿嘴憨憨一笑,不作任何辩解。大妈、大婶们那句拖着长长尾音的话,我们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是听不大懂的。只是从大人们的眼神和表情中,多少能猜测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可是,来年呢,类似的情景还会继续出现。
怎么说呢?当时在这种事情上,乡下人的态度是暧昧的、宽容的、开放的,但前提是你情我愿,不能出现什么叉子,或惹出什么事非,造成什么坏的影响来。在那个漫长、封闭、枯燥的艰难岁月里,有多少东西值得乡下人欢愉的呢?粮田里那些龌龊的风流韵事,在我们大队是一个人人皆知、公开的秘密。大人们在茶余饭后,将此当着“茶点”似的,总要拿出来咀嚼、回味一番。而大成呢,这个被人们认为是故事的男主角,往往置身事外,或沉默不语,或转身离去,给人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后来,大成还真地出事了。
大队书记的婆娘多年不生养,抱了个丫头,取名“凤儿”,打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供着。这一天天长大的凤儿,娉娉婷婷,似出水芙蓉,长得俊俏,眉清目秀,身段子好,皮肤也白,长发如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脸红得跟一朵芍药似的,灿烂无比。凤儿不仅伶俐乖巧,而且还天生一副清脆悦耳的歌喉,说起话来甜脆脆的,脆如铜铃绕梁,唱起歌来,音色甜美,委婉动听。俊俏的凤儿,爱打扮,穿着和妆扮有些特别,与别的姑娘相比较,怎么看都不一样。用时下的话说,算得上“村花”了。那时乡下的姑娘,从发育开始就要束胸,直到结婚有了孩子,才能够“解放”。凤儿却我行我素,从不按乡下的“规矩”来,胸部高耸,每天都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引来邻居的指指点点,从不在意,也不避讳。凤儿爱唱歌,爱看电影,还喜欢与大成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像个跟屁虫似的,成天跟在大成屁股后面转悠。因是独生女,娇生惯养,桀傲不驯,中学毕业后进了公社文化站,当起了广播员。
那时候,村里一年唱一台戏,再就是一年看一两部电影,全都在露天里。一台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或《杜鹃山》,一演就是好几年,一部《地雷战》或《地道战》从年头放到年尾。除此,再无触动乡下人兴奋神经的文化活动了。无论演样板戏,还是放电影,都会在各个村庄轮转着、重复着。锣鼓响,脚底痒;亮灯光,心发慌。我们常常挨村追着观看,最后,连戏和电影中人物的台词、对白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但仍然乐此不疲,不厌其烦。如果下回再演再映,我们还会照样追随着宣传队和放映机。观大戏,看电影,是乡下人仅有的业余文化生活,也是年轻人谈情说爱最好的场合了。姑娘们穿着从箱底里翻出来的最干净、最合身、最体面的衣裤,连鞋和袜子都是新的,头发也是精心梳过的,她们在众人的目光下展示着自己。男青年也不甘落后,头发油光铮亮,一丝不乱,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看台上或电影里抹着胭脂、描着弯眉的女演员是假,引起台下美女注意才是真。在明亮的戏台下,或昏暗的电影场里,常常能显现大成和凤儿的身影,或牵手,或相拥,或你来我往地打闹着、说笑着。
书记家从不养狗,夜深人静,风儿娘却时常听到“汪汪”的狗叫声;大成家也不养猫,月黑风高,大成父母偶尔会听到“咪咪”的尖叫声……人们猜测,凤儿一准儿是喜欢上比她大十几岁、是她叔辈的大成了。消息一传开,整个村子像开了锅似地沸腾了,像是重大新闻传播着、蔓延着,轰动了方圆十来里。那段时间,街坊四邻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吃了吗?”而是:“听说了吗?”不等你回答,接着一句便是“书记家的凤儿和大成好上了呢!”之后便会伸出两只大拇指,平行相对,不停地弯曲着,打着通行的哑语。说者,神秘认真;听者,摇头叹息。
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书记不干了,利用手中的权力,百般设计障碍。先是轻而易举地撸掉了大成的记工员一职,罚他去干生产队里最重最脏最累的活——挑河工,让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打凤儿的主意,然后把大成爸叫到大队部,指着脸连喊带吓,责骂了半天,说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话。“阿呸!你也不尿泡尿照照,你们家大成油头粉面那副德行,算什么东西?哪点配得上我们家凤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简直是白日做梦!”……站在一旁的大成爸,抹着脸上的唾沫,心中怒火一阵阵燃烧,却最终还是压在了心头,低下头弱弱地说“阿拉晓得了!阿拉知错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去一定教训那个小瘪三!”吴侬软语,让书记千万要消消气,别伤了身子,却未能得到书记的宽容和原谅。晚上,书记专门安排了一场批斗会,硬是给大成爸安上了 “贼心不死的老右派”的罪名。书记如此用心良苦,还不是想棒打鸳鸯散,拆开这桩门不当,户不对、丢人现眼的姻缘。
凤儿这边,起初绷着脸,闷闷不乐,既不与爹争吵,也不和娘辩解,每天像没事人似的,骑着那辆用特供票买来的凤凰牌轻型脚踏车,花枝招展,飘着秀发,早出晚归,照常上她的班,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日子像满潮时的灌河水一样平静。后来,偶尔有那么几回,说是站里头忙呢,凤儿到了后半夜才回家,书记和凤儿娘没太介意,也就没往心里去。
大概过了个把月吧,村子里有人传言,凤儿怀上大成的孩子了。尽管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凤儿娘却死活不信,还骂这些人不安好心,妄口白牙,尽嚼舌头根子。凤儿娘之所以不信,自有她的道理。大成在20里开外的河床上挑河修渠,而凤儿呢?在公社文化站上班,根本不在一个方位上,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岂有“凤儿怀上大成的孩子”之理?打死也不会相信的。直到那天在工地上当伙夫的饼叔回来说,真地在工地见过凤儿呢!悉听了整个过程,凤儿娘方如梦初醒,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拍着大腿,哭天喊地。
晚饭后,挖了一天河泥的汉子们,累得像烂泥一样,软塌塌地都歇了,如雷的呼噜声长长短短,在黑夜里起起伏伏。饼叔上了年岁,每天买买菜、做做饭,不像挖泥那么劳累。收拾完碗筷的饼叔,拿起烟袋,背着双手,到附近的村庄里挨家挨户遛遛门子,扯扯闲篇,才会回到伙房独自睡下。晚睡早起,也是饼叔平日里养成的老习惯。上了年纪的人都一样,觉少。不把在肚子里憋了一天的话说完,不溜到家家户户都熄灯上床,是睡不着的。
那天,下了点小雨,饼叔回来得早些。还没进门,就听到伙房那张铺满干草的土炕上,有“沙沙”的响声,还有“簌簌”的呻吟声。那动静还真不小呢,像“驴打滚”,更像“狗起窝”,翻云覆雨,或这样,或那样,缠绵起伏,无休无止。饼叔是过来人,心里明镜似的,哪能不晓得屋子里头倒腾啥事呢?看看停在草垛边的脚踏车,再透过那不太严实的门缝,瞧瞧那两张被炉火映红了的脸,吓得没敢吱声。摇摇头,远远地蹲在河堤边上,掏出旱烟斗,在满是油垢的布袋子里左右揉了几下,装上老烟末子,掏出洋火“咔嚓,咔嚓”点上火,“叭答、叭答”地抽起了闷烟……
伤风败俗!大逆不道!书记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铁了心,要拿大成法办,让他吃官司、戴小洋铐、坐大牢。凤儿娘却在一旁唉声叹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咽咽地抽泣着。那年月,闺女长得丑点不要紧,要是作风有了问题,嫁人可就难了。要是大成坐了牢,凤儿嫁谁去?可把漂亮水灵的凤儿,嫁给成分不好的光棍大成,岂不是把“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肯定要遭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脊梁骨不被戳穿了才怪呢!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两张老脸往哪搁呢?不省心的凤儿,已经把全村上下闹得鸡飞狗跳了,以后在村里怎么活呀?让凤儿被唾沫星淹死,还不如放她条生路呢……
尽管凤儿娘苦口婆心,唠唠叨叨,婆婆妈妈了一晚上,舌头都累得伸拉不动了,可她那“一根筋”的死老头子,依然铁板一块,阴沉着脸,满腔怒火,斩钉截铁,毅然决然“明儿个非把大成办了不可!” 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一直待在里屋抽泣的凤儿,突然冲出房间,怒发冲冠,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书记,撂下一句:“你将后悔一辈子!”拉开门,飞快地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书记满腔待发的火力,顿时哑在了枪堂里,有气无力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那天夜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西北风刮得飕飕的,天空中还飘着雪花……
凤儿娘急了,让老头子把凤儿追回来,可书记的气还未完全消失,况且天寒地冻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跑不到哪里去,等她气消了,自然会回到这个家的。以前也是这样,凤儿不高兴或受到委屈时,顶多出去在屋后独自流会眼泪,一会就回屋了。此时的凤儿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团团转,想追出去,又怕老头子不让。书记却信心满满,纹丝不动,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像尊活菩萨。
直到鸡叫了两遍,瞧瞧门外还是没啥动静。这下,书记有点慌神了,提起马灯,顺手操了根木棍,匆匆跑出家门。家家户户都休息了,只有大成家还亮着灯。书记二话没说,拿起木棍“咚咚咚”地敲着大成家的那扇破门。“是哪个呀?”话音未落,披着破棉衣的大成娘开了个门缝,伸出头向外张望。见是书记,慌忙将门敞开。“我们家的风儿,是不是来你家了?”书记气呼呼地指着大成娘大声责问道。“是侬家的凤儿,把阿拉家的大成勾走了,正准备去找侬算账呢!侬倒是送上门来挨骂呢?”大成娘可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人称“阴沟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斗嘴,骂架,耍泼,无人能抵挡。这点,书记心里是清楚的。见到这架势,书记声调顿时低了8度“我只是问问而已,又没说啥?”“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还是回去管管好侬的宝贝闺女吧!”“咣”的一声,那扇破门将书记关在了冰冷的门外……
在那个政治界限分明、情感错乱复杂的年代,穷人是没有爱情的,即便有,也是灰暗苦涩的。过了几天,人们才发现,大成不见了,凤儿也不知去哪了?乡下人闲暇之时,总是喜欢在背地里张家长李家短地揣摩着别人的事儿。大成和凤儿双双失踪,必然要引起村里人的关注,成为人们嘴边的谈资。一时间,议论便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有鼻子有眼的,活灵活现,像真的似的。有人说,看见大成在夜里被书记偷偷送去坐牢了,还戴着小洋铐子;还有人说,肯定是大成带着凤儿私奔了,要不,怎么看不到凤儿呢?甚至说,大成害怕吃官司,悄悄溜走,逃到外地谋生去了,凤儿呢?早就准备好,自然也跟着去了……
面对村里的这些流言蜚语和猜测,书记俩口子始终拉着脸沉默不语,大成爸妈板着面孔避而不谈。日子久了,大成和凤儿的事,渐渐地从人们的嘴边淡去了。许多年过去了,村里人再没见过大成和凤儿。前些年,有人传说大成和凤儿在南方一个工厂当了几年工人,大成爸妈落实政策回城后,俩人也跟着去了大上海,在大城市里落了脚,安了家;还有的说,凤儿和大成在南方打工时,买通“蛇头”偷渡出国,永远回不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就更玄乎了:就在大成和凤儿出走后不久,在东海上捕鱼的渔业队,说是在海滩上见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男女尸体,身材有点像大成和凤儿呢。众说纷纭。书记和凤儿她娘,却坚信凤儿没有死,仍然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那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村村户户,农村的土地开始包产到户。以前的大队,改为行政村;生产队,也改成了小组。铁匠铺、裁缝铺、人民公社如同逝去的时光,消失在不可知处,永难寻觅。村干部实行了年轻化,原先的大队干部全都退了下来,书记一职自然也易了人。退休后,书记没了年轻时候的精气神,他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垂垂老矣,头发白了许多,身板子不再硬朗,当年威武挺拔的雄风荡然无存;凤儿娘也老了,腿脚不灵,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凤儿出走多年了,犹如一片落水的枯叶,随波逐流漂漂远去,杳无音信,让二位老人日夜在暗中思念、暗中期盼、暗中忧伤,一次又一次怀着渺茫的希望和真实的绝望。香港回归那年,书记和凤儿娘,在苦苦等待中,淌干了最后一滴泪水,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温度,带着遗憾和困惑相继离开了这个伤感的世界。直到临终,书记也没搞明白,当年自己到底错在哪儿?让自己的女儿如此绝情!
转眼30年过去了,故园韶华不再。又是一个寒冷的季节,又是一个雪花纷飞的冬夜。灌河两岸,白雪皑皑,天空中缀着一弯淡淡的冷月,稀疏的灯光从青砖碧瓦的新农舍中照出,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有的已进入梦乡,村庄里偶尔传出 “汪、汪”几声犬吠。暗月下,雪地里,一对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女,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地走进村子,在书记家老屋的废墟前,悲恸欲绝,长跪不起……
有一种幸福,是有一个能让你不顾一切去爱他一辈子的人。
作者简介
黄玉东,笔名冬歌,1967年生于江苏省响水县陈家港镇,1985年入伍,毕业于南昌陆军学院,硕士学位,现任海军机关某部处长,大校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