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鸽
2015-05-12张俊纶
张俊纶
孙黎人的阳台上有一钵茶花,茶花的枝桠上做了一个斑鸠窝,这让孙黎人和妻子吴仙雅很惊喜。斑鸠来巢,对于家庭来说,是一件很吉祥的事情,同时,有斑鸠在阳台上飞来飞去,和人近距离地接触,也让人很开心,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回到家看一看斑鸠,烦心的事儿也就烟消云散了。斑鸠是一种和人类很亲近的鸟,生蛋以后就一点也不怕人了,你就是在它的巢边看,有时甚至伸手摸它的尾巴,它也会一动不动。孙黎人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孵在巢里的斑鸠,好像百看不厌的样子。有时他会端着紫砂壶,抿一口茶看一下,看一下思索一下。他思索的第一个问题是,斑鸠是灰褐色的,为什么它的蛋却是白色的,而不是灰褐色的呢?他有了疑问,就在吃饭的时候和吴仙雅探讨。吴仙雅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哪个蛋的颜色会跟亲鸟的颜色一样呢?孙黎人说,你看过麻雀的蛋没有?吴仙雅说,没有。孙黎人说,我就知道你没有看过麻雀的蛋,告诉你,麻雀的蛋就是麻色的,而且是有斑点的。吴仙雅说,照你的说法,就是斑鸠的蛋也要灰,而且带斑点才对,是吧?孙黎人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麻雀的蛋跟亲鸟的颜色差不多,而斑鸠的蛋却跟亲鸟的颜色差别很大呢?这里面一定包含着某种重大的信息。吴仙雅说,什么信息呢?孙黎人说,就是遗传信息吧。吴仙雅说,什么又是遗传信息呢?孙黎人说,我又不是动物学家,我晓得是什么遗传信息呢?吴仙雅说,你不晓得,你提个么子唦。
孙黎人又发现两只斑鸠一天换一次岗,换岗的时候,孵在巢中的斑鸠先发出“咕咕”的叫声,大概它的“咕咕”声可以传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不久,就听到另一只斑鸠“咕咕”的回答了。先是在好远的地方回答,后来就由远而近,站到巢边的栅栏上来了。站到栅栏上的时候,它回答得特别响亮,“咕咕”声里有一种磁力,又有一种震撼力,仿佛把整个客厅都震动了。它“咕”一下,点一下头,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好像在对巢中的斑鸠说,娘子,你辛苦了,你也该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啦。它点头的时候,它的娘子也点头,不过幅度要小一些,姿势要温柔一些,它的娘子好像也在说,先生,你风里来雨里去,也辛苦啊,我身体还好,一点也不要紧的。两只斑鸠说完了话,就开始举行交接仪式,娘子先从巢里跳出去,站到栅栏上,站稳了,抖一抖翅膀,就飞出去了。娘子飞出去了,先生低着脑壳左边望一望,右边望一望,然后敛一敛翅膀,飞到巢的边上,再弹跳一下,就跳到巢里面去了。它刚进巢的时候,有点害怕,头不停地转动,眼睛里也有惊慌的表情,但不一会儿就安定了。它安定了,孙黎人就可以走过去观看了。
孙黎人看斑鸠看上了瘾,就想研究一下斑鸠。这个研究,当然不是专业意义上的研究,而是了解一下皮毛的意思。孙黎人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也翻阅了一下大字典,根据这些资料和字典的内容,他觉得斑鸠很可怜的,很值得同情。一是它不知道桑葚不能多吃,多吃就醉了,你想,一只鸟醉了会是什么下场呢?二是它被春秋时代的一位诗人误解了,背上了黑锅,这只黑锅一背就背了二三千年。那位诗人在《诗经》里说它不会筑巢,专门抢别人的巢,说得宋代的大儒朱熹老先生也相信了,他为那位诗人的诗加了一条注,说斑鸠生性笨拙,不会筑巢,所以,只好抢别人的巢来生蛋孵儿。这个别人不是别人,就是喜鹊,喜鹊经常“喳喳喳”地乱叫,据说就是因为斑鸠来占它的巢了,不是有“鹊巢鸠占”的成语吗?孙黎人对吴仙雅说,你看冤枉不仅冤人,还冤鸟呢?你说是不是?斑鸠什么时候不会筑巢了?斑鸠筑巢不是我们看它筑成的吗?它到处找细树枝子,找得好辛苦哟,找到了,用口衔回来,也不知口里衔出血来没有?衔回来了,还要一根根地把它理顺、理好,有一根不理顺,不理好,它们的宝宝就不会舒服,它们不担心吗?它们什么时候占过别人的巢呢?吴仙雅说,这都是些历史的旧账,你管个么事呢。孙黎人说,我怎么不管,我还要写文章呢。
吴仙雅说,老孙哪,不是我要说你,你一天到晚就看斑鸠呀,写文章呀,你也该关心一下亚成啦,你做姐夫哥的不关心他,谁关心呢?孙黎人说,他上班不是上得好好的吗,要我关个么心呢?吴仙雅说,说你是个书呆子吧,你还不承认,他年纪还轻得很,就不想进步了?他想进步,我们做大哥、大姐的不帮扶他一把,他进步得了吗?孙黎人说,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有什么办法帮他进步呢?吴仙雅说,你不要太看扁自己了,书生怎么了,书生没有缚鸡之力,缚鸟之力总有吧?孙黎人说,你是说,要我把鸟抓起来送给他的领导呀。吴仙雅笑了,说,我不是跟你说笑话的,哪个领导会要你一只鸟呢。孙黎人说,我不喜欢你绕弯子,我们该怎样帮扶他,你就直接了当地讲唦。吴仙雅说,这事有点复杂,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吗。孙黎人说,你就作三句话说,可以吧。
吴仙雅说,亚成的科里今年有个副科名额,有三人竞争。有一个呢,是劳动局李局长的弟弟;有一个呢,是人民医院陈院长的舅子,来头都不小。亚成呢,就只有你这个作家姐夫哥,从形势上讲,是处于劣势。但亚成也有优势,就是他表现好,听领导的话,他的一把手向局长特别喜欢他。还有一点,就是向局长也喜欢舞文弄墨,经常写点诗呀,散文呀什么的,跟你是同道。孙黎人说,他叫什么名字?吴仙雅说,叫“向道贵”,“道理”的“道”,“富贵”的“贵”,据说在《湖北日报》上发过文章的。孙黎人说,讲道理的人就有富贵,你看这名字取的,好。吴仙雅说,名字只是一个人的符号,你管人家取什么名字呢。孙黎人说,滨江市的文坛上没听说过这个人。吴仙雅说,你不管文坛有没有这个人,滨江官场上有这么个人,这个人捏着你小舅子的前途呢,你懂这个道理就够了。
孙黎人说,你快说三十句话了,但你要我到底做什么,我是没有听清楚的。吴仙雅说,我也说不清楚,我把亚成喊来跟你说清楚。吴仙雅说完,掏出手机,拨通了吴亚成,大声说,亚成啦,你姐夫在家里,你来一下。
大约过了十分钟,就听见亚成的摩托响。亚成是吴仙雅的小弟弟,孙黎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孙黎人第一次到吴仙雅家里的时候,他还只有4岁,长得圆滚滚的,就喜欢跟孙黎人上街看景致。那时吴埠老街很热闹,早晨的集市人挤人,孙黎人有时抱着他,有时牵着他,有一次,不知为什么他生气僵住了,硬不肯要孙黎人牵手,吴仙雅出来说好话也不行。孙黎人没有办法,只好说,来,牵手,一角钱一牵,说完,拿出一张一角钱的票子。僵了半天的亚成突然说,不,我要一块钱,一块钱一牵。孙黎人说,来,一块就一块,就给了他一块钱,他这时才破涕为笑,让他牵手上街。吴仙雅有好几次当着亚成两口子的面讲这件往事,讲得亚成脸上讪讪的。孙黎人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十分内疚,他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吴仙雅,对不住吴仙雅的家人,包括亚成,他没有在就业、住房等大问题上帮亚成一点忙,亚成的工作还是吴仙雅的一个叔伯哥哥帮忙解决的。亚成今年也30岁了,可能因为是老幺的缘故,个子在几兄弟中最小,待人接物也最为谦恭,他走进门来喊“哥哥”,卑谦地笑着,孙黎人看着他笑的样子,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孙黎人把亚成拉在自己的身边,动情地说,亚成,这回你要哥哥怎么帮忙,你只管说。亚成说,前面的话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吗?是这样的,我们科竞争对象是三个人,但实际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就是我和医院院长的舅子。那个劳动局长的弟弟因为前几天出了一件丑事,已经基本没戏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局长要喜欢我一些,他的势力要大一些,我们现在的形势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现在,就看哪个能再加一点筹码,哪个就成功了。孙黎人说,你直说,我怎么跟你帮忙?亚成说,是这样的,我们的向局长颇喜欢文学,他经常读你的文章,非常敬佩你,在我的面前也提了好几回了。现在我想请你出面,为我的事接向局长吃一顿饭。
孙黎人说,就这事呀,好说,好说,你看在哪里接,东方大酒店、亚洲酒店都行,我埋单,你只把时间定好就行。亚成说,我不想在酒店里接,你想,向局长什么酒店没有上过,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他都腻歪了。孙黎人说,那你看什么地方适合?亚成说,我想就到你的家里,一来呢,家里的氛围显得轻松随便,说几句话也方便;二来呢,也请他观赏一下你的客厅书斋,让他感受一下你的学者、作家风范;三来呢,让姐姐弄几个小菜,也不要大鱼大肉,就弄家常风味,向局长就最喜欢家常风味了,姐姐的家常菜不是最拿手吗?孙黎人说,成,没问题的。吴仙雅这才接口说,人家向局长可能要带几首诗你看一下,人家写得好呢,你就喝一下彩,鼓励一下,人家写得不好呢,你也不要一味地批评,耍文人名士的脾气,你就跟人家随便戴几句高帽子,高帽子又不要出钱买,你说是吧。孙黎人说,行哪,行哪,我听夫人的。
孙黎人和吴仙雅就在家里等亚成的消息,这样就一直等了半个月的样子。这时候,斑鸠的小儿从蛋壳里出来了,刚出来的时候,是赤裸裸的,没有一根绒毛,好像是半透明的样子,过了两天,就有了小绒毛了,绒毛很细很短,像柳絮的绒衣子,又像是弹棉花弹出的绒飞子,又过了两天,小绒毛变黄了,变长了,渐渐,长出羽毛来了,羽毛是灰色的,但显然要比两只大斑鸠的灰浅得多,柔得多,就像是大斑鸠的灰在清水里稀释了一下,再轻轻地涂抹到小斑鸠身上去的。吴仙雅说,真是龙生龙子,虎生豹儿,你看,这小斑鸠越来越像它的父母了。孙黎人说,什么种出什么苗呢,但我还是不明白呢,这蛋是白色的,小斑鸠却是灰色的,什么道理呢?吴仙雅笑着说,你又来了。
省里有一个作家代表团要来,市里点名要孙黎人参加接待。孙黎人说,我最怕的就是接待,不过,接待作家,我还是有信心的。孙黎人才把话说完,就接到了亚成的电话。亚成说,已经约好向局长,明天中午来吃饭。同时他也转达了向局长的意见,向局长说,吃饭是次要的,主要是以文会友,一把椅子,一杯清茶,君子之交淡如水,最好。如果太严肃,太拘礼,反而不好。孙黎人说,晓得的,晓得的。孙黎人放下电话就把消息告诉吴仙雅,二人也过50岁的人了,竟为这件事很兴奋,叽里呱啦地说了好大一阵子话。
第二天,孙黎人陪吴仙雅早早去买菜。吴仙雅买一样菜,就征求一下孙黎人的意见。吴仙雅要买狗肉、牛肉,孙黎人说,亚成不是交代过的嘛,向局长不喜欢大鱼大肉的。吴仙雅要买鸡翅膀,孙黎人说,鸡翅膀是高脂肪的东西,现在的干部是最怕高脂肪了。吴仙雅就去鱼市场,市场里各种各样的鱼都有,有青鱼、鳜花鱼、鲩泡子、红鲤鱼、财鱼、鲫鱼、刁秧子、小虾子、麻楞子。吴仙雅看见青鱼像青花瓷的颜色,又活泼,在水里游来游去,就从水里抓起一条来,想买。孙黎人不同意,说,你来你来,原来孙黎人要她买小虾子。小虾子和糊都是一碗好菜,加韭菜炒也是一碗好菜,吴仙雅就买了一斤。后来又买了十几条黄颡,黄颡在滨江市叫黄咕,因为有人一抓它,它就发出“咕咕咕”的响声。夫妻二人走出集贸市场的时候,网兜里装满了芡梗子、野芹菜、藕梢、莲蓬、莴苣、娥眉豆等蔬菜,鱼类就只有小虾子和黄颡两种。路上遇见了一位朋友,说,请什么客呀,只买小菜不买鱼肉。二人笑着说,老家来客了呗。
孙黎人是不喜欢打下手的,但今天却例外,帮吴仙雅掐虾子、剥莲蓬、捋芡梗子,忙内忙外做杂务,忙得吴仙雅还像有点受用不了,不习惯,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到十一点钟,吴仙雅就做好了一满桌子菜。吴仙雅不仅会做菜,也很会摆菜,摆好的菜肴图像一幅艺术作品。她在桌子中间摆了一大盘黄颡汤,盘子是仿古青花瓷,侈口的,旁边众星拱月般摆着一套仿古青花瓷碗,各种炒、煮、蒸、煎的时新蔬菜,颜色斑斓,就装在这套瓷碗里,整个形状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帮吴仙雅摆好了菜,孙黎人就洗了手,清理了一下书房,把几叠手稿收入抽屉,又抹了抹几幅字画上的灰,才跟亚成打电话,问向局长到了没有?亚成说,到了到了。就听见小车的喇叭响,向局长一阵风已到楼下。孙黎人连忙打开门,站在门口恭候。孙黎人接待作家有信心,向局长是准作家,应该更有信心,但不知为什么,孙黎人此时却显得有点信心不足。就听见向局长的脚步沓沓沓地响着,又看见向局长一步一步跨上楼来。向局长的个子很高大,瘦小的吴亚成紧跟在后面介绍,向局长,这是我姐夫孙黎人,哥哥,这是我们的向局长。孙黎人说,欢迎,欢迎。向局长说,久仰,久仰。向局长要换鞋子,孙黎人说,不用不用,我们有套子。亚成连忙把塑料套子跟向局长换上了。
向局长大踏步走进客厅,眼睛一亮,说,好,好个雅致的客厅,有品位,有特点。孙黎人说,见笑,见笑。向局长说,果然是大文人的客厅,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哪。未待孙黎人接茬,向局长就走到客厅的一幅中堂跟前,说,你看,这是王飞举先生的字吧,现在行情看涨哪,去年我到北京的时候,他的一幅斗方卖了5万多元,今年我又去的时候,他的斗方就涨到十多万,翻了一个番还转了弯,不得了,这幅中堂,我估计最少也要值三十来万,孙作家,你是富翁哇。我经常说我们国家的富人主要是三类,一类是歌星影星,这是无疑问的;二类是房地产商;三类就是画家、作家了。孙作家,我羡慕你们哪。孙黎人说,哪里哪里,我这点东西,原是一个朋友送的,我自我欣赏,聊解寂寞而已。向局长说,孙作家你别误会,我不是要买你的中堂哪。孙黎人说,我知道知道。向局长又走到一幅版画前,说,这是朱公孙先生的版画,很有名,但市场价起不来的,因为版画可以一刷再刷,不是独家藏品,收藏价值不大。见向局长很有兴趣的评画,吴仙雅也不好打断他的雅兴喊吃饭,就让他顺着性子往下说,不是说“顺客者为敬”吗。向局长评完了字画,就朝阳台的盆景走过来,他大叫道,盆景好,可以制造绿色小环境嘛,啊,这是桂花树,这是木樨,这是鹅掌柴,这是茶树,咦,这上面,向局长一眼看见了斑鸠窝。
孙黎人这下找到了话题,他说,向局长,这是斑鸠窝,窝里的两只大斑鸠飞出去觅食了,这两个小家伙食量大得很呢,顽皮得很呢,一天吃两三餐,还像填不饱肚子的样子。向局长好像没有听见孙黎人的话,他把两只手下意识地合在一起,搓了搓,眼睛里放出光来,说,哎呀呀,这不是两只乳鸽吗。孙黎人说,向局长,这不是鸽子,这是斑鸠。向局长说,孙作家,这你就不懂罗,这斑鸠又叫“雨哥哥”,因为它总在雨前雨后“雨哥哥、雨哥哥”地叫,其实它就是野鸽子,刚长粗毛的野乳鸽子,柔若无骨,是天下第一美味呢。吴亚成知道姐夫把窝里的斑鸠看得跟儿子一样,而现在向局长却说它是美味,他站在向局长和孙黎人的中间,看看向局长,又看看孙黎人,不知如何是好。向局长说,前天我有个老部下,送我一蛇皮袋子野鸽子,我说,怎么没有一只乳鸽呢?老部下说,首长,乳鸽子在窝里,我到哪里去找野鸽子窝呢?你看你看,这不是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嘛,小吴呀,想不到你作家哥哥家里就有呀。
吴亚成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做声,孙黎人也没有做声,吴仙雅走过来,在孙黎人的肩膀上狠狠地掐了一下,掐完了,她对吴亚成说,亚成,既然向局长喜欢吃野乳鸽,我们就把它杀了吧。向局长说,这恐怕不行吧,你们又没有准备杀这两只乳鸽子,我这么一提,你们就准备杀,这不太好吧。吴仙雅连忙说,准备了的,准备了的,您看我们桌子上不是没有野味吗,我们就是准备您来了杀,现炒现吃,乳鸽子肉嫩,放到锅里爆炒一下就熟,快得很的。向局长说,是嘛。吴仙雅睁大眼睛示意了一下孙黎人,说,老孙最会杀乳鸽了,他准备动手杀呢。向局长面向孙黎人,说,杀,向局长哈哈大笑,笑完了,说,你们这就外行罗,乳鸽是不能杀的,是用水溺的,溺这么三四分钟,它就一命呜呼了,溺死的乳鸽肉特别嫩,特别香。亚成又看看孙黎人,只听见孙黎人小声咕噜了一句什么,像是没有表示异议的样子,就连连说,好呐,就用水溺,就用水溺。亚成说完就伸手去抓窝里的小斑鸠。孙黎人经常逗两只小斑鸠玩,两只小斑鸠还以为又是孙黎人呢,就把灰色的长喙伸过来啄亚成的手,啄一下点一下头,孙黎人想起那长喙的感觉,柔柔的,痒痒的,像是一只鸟的羽毛扫过脸颊,又像是一缕月光照在身上,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儿子,儿子小的时候,那一双小手手在抓紧自己的时候,也就是这种感觉。亚成的手越来越紧,这时,小斑鸠像意识到了什么,它拼命地拍打着翅膀,挣扎着,眼睛里充满了哀恐的表情。孙黎人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了,他突然大吼一声,放下,不准动!亚成一下子愣住了,他是知道姐夫的脾气的,他连忙把小斑鸠重新放入了窝内。孙黎人还没有完,他指着亚成的鼻子,大叫道,斑鸠是保护动物,你怎么能抓它,你你你?亚成嗫嗫嚅嚅,说不出一个字,孙黎人继续吼叫着,你给我滚,滚,现在就滚出去!
吴仙雅不知所措,呆呆地立在孙黎人的背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不知该怎么做,也不知该说什么话。还是向局长最先明白过来了,向局长说,哎耶耶,搞得这么吓人,孙作家,为了两只小雀子,真是的。你这是赶你小舅子滚呀,你这是赶我滚,滚就滚,你还以为我稀罕到你家来呀。不是三请四接,我来个屁。说完,冲出门,“咚咚咚”地走了。
亚成像一根木头柱子戳在客厅里,他知道自己没有戏了,这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了,他欲哭无泪,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吴仙雅。吴仙雅好像刚刚醒悟过来,她的眼圈红了,狠狠说,孙黎人哪孙黎人,你干的好事呀。
孙黎人半天没有动,他立在斑鸠窝旁,看着两只可怜的小斑鸠,相互紧靠着,全身瑟瑟发抖,他看着看着,大滴的泪水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