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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起江南

2015-05-12蔡桂林

翠苑 2015年2期
关键词:梅里伍子胥吴国

大运河,一个民族惊心动魄的心史。惊天地,动魂魄,泣鬼神,振古烁今。

它凝聚起日月精华,凝聚起天地灵气,凝聚起东方文明,流进民族的心灵深处;大运河,横向流淌北方的大野、南国的沃土,纵向创造中华文明,雕刻中国人的性格,以一泻五千里的豪迈,开启中华民族奋袂而起的激情闸门……

它是古代劳动人民利用水的伟大创举,以自己漫长的线条,连接起多样性的气候、多样性的温度,酿造出两岸一步一风景的神奇,以上苍的杰作、生命的奇观的身份,成为世界自然遗产中最瑰丽的花朵。

如果说长城是中华民族挺立的脊梁,那么,大运河则是奔涌在民族胸膛上的一脉血管;如果说长城是以魁梧的身驱阻挡外力入侵、保家卫国的父亲,那么,大运河则是位有着水的柔情、勤劳质朴的母亲;如果说长城是一个健美壮实的勇士,护佑着它的子民,那么,大运河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用它汨汨甘甜的乳汁,毫不吝啬地喂养着怀中儿女。长城——运河,一个凸起,一个凹陷,一雄一雌,一刚一柔,一阳一阴,成为民族情感和智慧、韧性和意志的象征。

大运河在履行属于自己的神圣使命的伟大历程中,不断演化,演化成了偌大的文化符号,演化成了一条文化带,演化成了漫长的遗产长廊,成为一首摇篮曲,一首传唱不息、流播在大地上的民族史诗。

这伟大运河的第一筐土,掘起于江南……

先河起梅里

公元前21世纪,地球的东方爆发的一场特大洪水,结束了在这里诞生在这里生存的先人们在蛮荒中跋涉的步履。各部落纷纷走出丛林、沼泽,麇集到一位被称作“大禹”的麾下,开始了艰苦卓绝、划时代的治水行动。先民不遗余力,疏江通河,兴沟修渠,中华民族文明的曙光从这水的波涛中冉冉升起:具有国家性质的夏王朝诞生了。

水是生命的起源,万物赖之以生存,文明赖之以进步。人类文明的曙光,无一不是从水波中冉冉浮起;人类文明最初的硕果,也无一不是从水的浴盆中捧出。犹如一轮红日的华夏文明,就是从黄河涌天的波涛中喷薄而出。

伴随着喷薄、壮美的日出,在华夏民族经大河水洗涤过的湛蓝天空上,盛开、飞翔着五彩缤纷的神话和梦想:精卫衔西山之木石以填东海;女娲炼五彩之石以补苍天;大禹挥动倚天大锄疏浚洪患;羿怒射九日为人间酿造温凉世界;嫦娥御舒广袖凌虚奔月……而面对水,华夏祖先曾用想象的经纬编织出许多美妙神幻的童话,“水网”,就是我们这个民族最浪漫的梦想之一。

祖先将华夏划为九州:冀州(今山西、河北、河南北部)、兖州(今山东、河北相邻处)、青州(今泰山以东至海)、徐州(今泰山以南至淮水、东至海)、扬州(今淮河以南)、荆州(仅湖北、湖南)、豫州(今河南西南部)、雍州(今陕西、甘肃)、梁州(今四川一带),国度定在九州之首的冀州。

之所以定都冀州,是因为这里紧依“四渎之宗”的黄河。古人将长江、黄河、淮河、济水称为四渎,而四渎以黄河为宗:“中国川原以百数,莫著于四渎,而河为宗”。(《汉书》)便于其他八州将贡赋通过水路运到都城来——

冀州的贡赋通过黄河直接运抵国都郊外,方便得很。兖州的贡赋可以先通过济水、漯河再进入黄河,然后到都城。青州的贡赋可以先通过汶水入济水再入黄河运到国都。徐州的贡赋由淮水和泗水入菏水,再由菏水入济水,然后进入黄河至国都。扬州的贡赋通过大江进入大海,由海道进入淮水,由淮水入徐州,然后借用徐州的贡道运到国都来。荆州的贡赋先经江、沱、潜、汉水道运到豫州的边界,然后从豫州的边界进入洛水,再入黄河,再到国都。豫州的贡赋由洛水直接进入黄河到达国都。雍州的贡赋通过渭水、泾水进入黄河,通过黄河抵达国都。梁州的贡赋可以先入嘉陵江,然后进入潜水,通过潜水进入汉水,然后陆运入渭水,由渭入黄河,再经黄河抵国都。

——这就是中国最早的典籍《尚书·禹贡》为我们描绘的将华夏自然水系连为一体,贯通九州的“水网梦”;这就是我们祖先由“水网”更加强化的大一统的人文理想。

面对《尚书·禹贡》作者设计的这幅神奇的九州水网,我们不难发现,凡东西方向的运输都十分顺畅,切实可行;而南北的水运交通,不是十分迂远,就是事实上无法通行。比如,《尚书·禹贡》作者描绘的梁州贡赋水运路线就根本行不通。因为,汉水和嘉陵江上游并没有“潜水”这条水道。

这不是《尚书·禹贡》的错。

华夏地貌西高东低,西部雄起的青藏高原,中部高耸着黄土高原,东部则是弥迤无垠的平原,呈现着高度渐降的三级台阶。水往低处流。长江、黄河、淮河、海河、钱塘江等并列平行的大江大河,无一例外地自西向东归入大海。自然的大河,以傲然于世的泱泱之风,冲决峡谷山峦,荡漾高原险滩,气势磅礴,壮阔如虹,在它们所流经的峰谷峁梁、城邑村落,泼洒下仁慈与暴戾的印痕,镌刻下毁灭与创造的徽记。它们连接东西,沟通山海,养育民族。东西交通,利用这些自然河流,很容易实现。

然而,造化天地的大自然没有恩赐给我们纵贯南北的大河,南北交通便没有自然河流可以利用。而且,自然大河在畅通东西的同时,客观上也在阻碍和屏蔽南北,使南北往来更加艰难,只能或翻山越岭,或漂洋过海。

真的无法通过水路来实现南北交通吗?

真的不能将大地上生活了一万年,各自奔流,朝着各自的方向,浇灌着各自女神耕耘土地,从没有会面,从不能牵手的长江、黄河、淮河、海河、钱塘江连接起来,成为真正的“网”吗?

不!

只要梦到,就能做到!

怀揣梦想,踏上探索之路,步入开拓之途,华夏子孙在九州大地上世世圆梦、代代遥想……

脱“水”而出的中华文明,如水势般澎湃,急速地漫过岁月的堤坝,恣肆横流。至商代,以王畿为中心,包括“四土”遗存在内的商文化共同体形成,为后来以汉族为主体的多民族文化共同体奠定了基础。

浇铸青铜器的火焰,也浇铸出了钟鼓喤喤的商周文明:铸铜、冶铁、制陶、琢玉、髹漆以及文字、历法等惊人创造,标示着这个时代科技文化所达及的水平。随着铁器的广泛应用,生产力发展,政治变革出台,新的生产关系产生,在我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整个社会文明的发育,处在世界文明的最前列。西周时,周王分封诸侯,推行宗法制度,建立起了一个以姬姓周族为统治主体并融合了诸侯的华夏国家。

周王朝吸取商代“九世内乱”的教训,确定了父王死后由嫡长子继承王位的礼制原则。公元前1122年,周传12代至古公亶父。周王古公亶父有3个儿子:长子太伯,次子仲雍,三儿子季历。随着古公亶父的老迈,继位问题提上了议事日程。长子太伯认为三弟季历更为优秀,由他来继承王位,是周国之幸,是黎民之福。太伯几次向父王恳请,都被否定了,因为这不合周国的礼制原则。无奈中,太伯想到了出走:自己带着二弟离开周国,这样,父王便可顺理成章地将王位传给最小的弟弟,留给季历更自由的空间和舞台。在人们将权力和地位当作美酒琼浆疯狂痛饮的今天,这听起来有些像是童话。然而,它是真实的,它证明中华文明的源头之水明泚高洁!

主意拿定,仙风道骨、兰心蕙性的长子太伯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躲过卫士和宫廷所有人的注视,带着弟弟仲雍,登船离去。

他们一路向东,再向南,风餐露宿,栉风沐雨。

奔走了两个多月,在一片完全不同于周国景象的蛮荒之地停下了他们奔走的脚步。后来他们知道,这个地方叫梅里(今无锡梅村)。

《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这段历史说:“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季王,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吴勾,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司马迁所说的“荆蛮”,泛指东南广大地区,他没有明确指出这里就是今天的无锡梅里。是东汉的赵晔第一次指出了太伯出走的“荆蛮”之地指的是梅里:“太伯祖卒,葬于梅里平墟”(《吴越春秋》)。然而,赵晔在《吴越春秋》中并没有详说“梅里”在哪里。是三国曹魏时的王象,在《皇览》中进一步明确了:“吴伯冢在吴县北梅里聚,去城十里。”刘昭注在《后汉书·郡国志》中说得更清楚:“无锡县东皇山有太伯冢,民世修敬焉,去墓十里有旧宅、井,犹存。”

太伯到来时的梅里,居住着的是古越族的一支。他们赤身裸体,断发文身,以巢为居,以洞为室,处在没有开化的原始状态,与中原的信仰和风俗大不相同。

入乡随俗,太伯和仲雍也以裸为饰,与这里的土著人打成一片,融为一体。他们将地处黄河流域周王朝的先进文化带到这里,发展生产,几年间,就使梅里民人殷富。接着,他们组织殷富起来的梅里人开始最初的城镇化建设——筑城(称吴城),使土著人走出巢穴和土洞,搬进吴城。

太伯和仲雍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梅里土著人的信任,一致推举太伯为君长。就这样——吴国——在中国的历史上诞生了,诞生在太湖之滨。

有了“吴国”,梅里这块土地开始形成影响日后华夏历史的巨大力量。

梅里地势低洼,遇小雨容易内涝,逢大雨必定遭淹,需要一条泄洪渠道,解决内涝水淹灾害。如果能开挖一条人工河,将太湖水引到梅里来,不但可以浇灌种植,从事养殖,更重要的是每遭大雨,还能及时将梅里的积水排入太湖。备民之旱涝,梅里一定会更昌盛。站在日益繁荣起来的梅里土地上,太伯想到了父亲古公亶父的事迹:父亲率领人民,沿着水边来到岐山那个地方,带着他的妃子姜女查看地形,建造房屋。(见《诗经》: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正是由于父亲的这次沿水而行,才有日后周王室的强盛。父亲的事迹启发着太伯,一个大胆的构想在他心中酝酿成熟:将梅里人动员起来,开挖一条自梅里通向太湖的人工河道。

君长太伯的想法,得到了梅里人的热烈响应。是年春闲季节,梅里人走出舒适的吴城,浩浩荡荡地开赴工地。未完全开化的古越族后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浑身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而且特别能吃苦,他们手掘肩扛,男挖女运。手上磨起了血泡,疼得呲牙咧嘴,他们并不放下手中的劳作。血泡碍事,干脆,他们用竹针挑破血泡,血水淋漓,他们弯腰抓起一把湿土摁在出血的地方——他们认为土能止血——照干不误。

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到第四年秋末,一条连通太湖,长87里、宽18丈的人工河道蜿蜒在梅里大地上。

无锡市锡山区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周国平,生在梅村、长在梅村,曾是我的指导员、入党介绍人。他热情地带着我来到他的故乡,指着蜿蜒在梅里镇中心、方石垒岸的一条河流告诉我:这是太伯领导挖成的人工河。它为梅里人牵来了湖水的波涛,浇灌出沃野上丰硕的垂穗,滋润出阳春里的茉莉花香,梅里因此美丽,梅里人因此更加富裕。

周国平激动地对我说:谁能说无锡今日的繁荣,不能从几千年前先人的丰功伟绩里找到证明呢?也正因为如此,梅里人永远也不忘记创造了梅里历史,创造了梅里人生活的太伯,虔诚地将他领导挖成的这条运河称为“太伯渎”。在渎边建起气宇轩昂的庙祠,永远地纪念这位视王位如草芥、观名利如浮云、重操守如泰山的君王,纪念这位引来碧波、送走洪患的周人。庙祠终年香火缭绕,拜谒不绝。

站在太伯庙前,我双手合十,深鞠一躬。

周国平约我:“农历正月初九你再来。那天是太伯的生日。这天的梅村,携过年的喜庆,带节日的欢乐,万人空巷,载歌载舞,狮子、龙灯、高跷……一应俱全,热闹得很。梅村人年年用最隆重、最热烈的仪式祭奠先人。”

好的,我要来。

有学者指出:“中国开凿最早的运河是春秋时期的楚国运河。楚国是世界历史上开凿运河最早的地区。”时在公元前613年。这位学者进一步指出:楚国宰相孙叔敖“充分利用自己熟悉当地自然地理和河系走向的条件,先后开凿了两条运河,其中一条‘通渠汉水、云梦之野,叫荆汉运河。”(见傅崇兰:《中国运河传》)的确,问鼎中原的楚庄王在位期间的令尹孙叔敖亲自主持开挖了两条运河。第一条是扬水运河,起点是楚国国都郢(今湖北江陵纪南城),北通汉水,南连长江,将长江中下游干流同右岸支流连结起来;第二条是淝水运河,南接施水,经由今合肥流入巢湖,接栅水入江,把长江与淮河连接起来。两条运河的开凿成功,不仅促进了楚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而且使兵、粮之船进出自如,楚国军队的机动性大为增强,对巩固楚国的霸主地位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后世史学家评论说:没有孙叔敖开凿的扬水、淝水两条运河,就不会有楚国后来的强盛。我武断地以为,这位学者的观点来自司马迁。司马迁在他不朽的《史记》中写道:孙叔敖开凿了荆汉运河和巢肥运河,楚国“西方则通渠汉水、云梦之间,东方则通鸿沟江淮之间”(《史记·河渠书》)。司马迁是伟大的,史记运河,突出的是运河诞生在“汉水、云梦之间”和“江淮之间”这一事实。这样的强调,紧紧抓住了运河依托江河湖泊,江河湖泊是运河的生命之源的本质特征。没有证据证明早年司马迁察风俗、采传说的游踪曾印留梅村,如果到过,执著追求“信史”的司马迁一定会改写他的《河渠书》:这里长87里的“太伯渎”比荆汉运河早500年,比地处战国时期七雄中央的魏国开凿的鸿沟更早出七八百年。“太伯渎”是华夏历史上名副其实的人工运河的“先河”。它掘起的是日后被称为京杭大运河的“第一筐土”。它是中华大地上最早的人工运河。

史载,4000年前,“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史记·夏本纪》),中国常洪水侵袭。被群臣推举出来的大禹肩负起了治水的重任。他焦心劳神,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居外13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使“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尚书·禹贡》)。由于历史年代的过于久远,今天的山川大地难觅大禹治水的遗迹。而“备民之旱涝”(《夏商周断代工程》)、沟通今苏锡的太伯渎清澈依在。“第一筐土”承续的是大禹治水的不朽精神,书写的是中华民族自觉剪裁自然、改天换地滂然、沛然的乐章。它不仅直接酿造出了日后被称作“鱼米之乡”的美丽江南,更证明我们这个民族从此开始摆脱自然的束缚,重新安排河山,重新排列“人”在自然中的位置;证明我们这个民族开始懂得抓住自身命运的缰绳,紧攥时代的流速,去开创属于“人”的自然的崭新纪元。87里运河的诞生,改写了人类的生存史、发展史、文明史,中华民族之精神,在这种改写中卓然巍峨!

凤凰涅槃

造物主喜欢将流光的推移放在渐变的法则下进行,使之宛如一条静静的河流一样悄无声息,瞬忽之间,沧海桑田,世界不再是旧日的光景。曾几何时,周王室再不是被天下尊为“共主”的周王室,周王也再不可能以“天子”之威号令天下。时势变迁,“封建亲戚,以蕃屏周”时建立起来的各诸侯国,趁势崛起,周王室于衰微中空有虚名,风光不再。

崛起之后的各诸侯国,都有成为新“共主”的企图和盘算;每个诸侯国王,都有成为新“天子”的野心和梦想。于是,诸侯国之间大国兼并小国,小国兼并比他更小的国,都寄望于通过兼并战争使自己成为新的霸主。

然而,在当时没有一个诸侯国具有绝对的实力可以一举吞并他国实现霸主的狂想。各诸侯国只得从各自利益出发,今天联合明天战争,你杀我伐,烽火四起。

为着“共主”大业,为着“天子”梦想,各诸侯国竞相革新内政,致力于发展经济,以期积蓄日后吞并他国的力量。借水之力,趁以时势,晋卿智伯以强凌弱,掘汾水以灌襄阳就是一例。改善水陆交通,更成为当时不少诸侯国的重要考虑。就这样,为了平时发展经济、战时运输兵粮而开凿人工河流——运河,走出“太伯渎”时的短窄,开始较大规模地出现在了九州大地上。

公元前514年,“甚文”(见《左传》。有较高的文化素养的意思。)的阖闾即位吴王。

这是一个“大天大地大文章”的大时代。生活在这样时代里的人,总是充满梦想,充满激情,充满不知疲倦、不畏艰险的奋斗精神。雄壮高古的阖闾当然会有成为新“天子”的野心和梦想,经与“行人”(即谋士)伍子胥纵论天下,“先破楚、后图越”的战略构想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楚,原是江汉流域的一个蛮族国家,于公元前689年在长江之侧的郢建都,后通过兼并附近小国,日渐强大。

吴伐楚,必须进入长江,而当时吴国所在的太湖流域与长江并不相通,吴国的兵粮之船只能沿太湖支流荆溪到达与长江相距60余里的东坝(今江苏省高淳县境内)。东坝,一段高阜,将阖闾的雄心挡在了太湖流域、长江以东。吴军伐楚的战舰要想进入长江,就必须凿开这段高阜。

“阻挡我雄心者,是山就搬掉它,况只区区一方高阜乎!”吴王阖闾眉毛下一对流光溢彩的眼睛,瞅着什么都有一股逼人的气势。他命令伍子胥:“这一使命交给你了!要物给物,要人给人,目标就一个:开通它!”

“是!”伍子胥庄严地高声领命。

公元前506年早春,如毛的细雨,纷纷扬扬,由天上洒落着。细雨过后,四望云物,光明而清鲜,一阵暖风吹来,带着新生、发展、繁荣的消息。远山已从沉睡中醒来,盈盈地凝着春的盼睐。就在这个季节里,伍子胥带着由兵士为主,包括吴人民夫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开河队伍,来到了东坝,在荆溪与水阳江之间的东坝高岗上安营扎寨。

螺角号声唤醒黎明,他们肩披曙色,开始一天的劳作。当成群结队的老鸦在榆钱树的树巅上来回盘旋时,他们才停下,在离工地不远、临时搭起的茅寮中睡去。就这样,他们用簸箕柳筐,一点一点开掘着眼前的这方高阜。

8个月之后,当东坝村头一片柿树呈现出耀眼的火红时,穿越高阜、长68里的水运通道,横卧在了异常爽朗的深秋里。

这条东连太湖、西入长江的运河,因为是伍子胥领导开掘,历史学家们将它称为“胥渎”,又称“堰渎”。

清晨,即将班师凯旋的伍子胥披一袭长袍,站上新土湿湿的堤岸。他看见堤岸上罩着一层白霜,蜿蜒而肃穆;河道里的水平静而舒缓,波澜不惊;秋风撩起伍子胥的长袍,飘逸而生动。他仿佛看见携带着阖闾梦想的吴国雄师,沿眼前的水道急驰而去,开创出吴人的煌煌伟业。

胥渎两端各建有一闸,班师回都时,伍子胥决定在这里留一营人马,启、闭胥渎上联结太湖的荆溪闸和联结长江的水阳闸。闸,出现在了运河上。这一营吴国士兵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守闸人。

闸和守闸人的出现,是运河发展史上的大事,也是中国人生活中的大事。因为掌握了建闸技术,使运河的开筑从此可以不受地势的限制,只要人需要,就可以引水节节爬坡,翻梁过冈,想通到哪里就可以通到哪里。因为有了闸,使人工运河与自然河流有了更深的区别。闸,就是人为设置的障碍,就是人为制造的环节,这在自然河流上是没有的。有闸就得有人去开启和关闭,守闸人出现了。守闸人的出现,使运河上的闸染上各色各样的性格、喜怒哀乐的情感——守闸人的性格就是闸的性格,守闸人的情感就是闸的情感。你要过闸关吗?请先过“人”这一关。重关系、讲人情、疏通关节……成为“闸”前的应有之意。

沾在长袍上的东坝泥土尚未干脱,伍子胥又接到了吴王阖闾新的命令:为“后图越”做准备,开凿太湖连通东海的运河。

接到王命,伍子胥二话没说,再率队伍,奔向工地,在太湖河渠纵横的水网地带挥锄开挖,用手中的锹、肩上的筐,将吴王的理想、吴王的意志书写到不朽的大地上。

又是8个月,指向越国的水道逶迤而成。

这段水道,也因为是伍子胥领导开挖而成,史称“胥浦”。

吴人为伐楚而开的胥渎,为伐越而挖的胥浦,与太伯渎一起,成为江南古运河的雏形,永垂简编。

胥渎、胥浦在东南大地上无声流淌,它们是运河,也是那个年代最重要的军事设施。运河,如一只凤凰,在大时代的战火中涅槃;运河,更像一柄柄利剑,在战国的春秋中闪着征服的寒光。

公元前506年,阖闾九年,楚昭王十年,势单力薄的蔡、唐两个小国特使急匆匆、慌张张地来到了吴国。一见吴王阖闾,立即扑倒在地,声泪俱下:我们的国家,被强大的楚国悍然发动的侵略战争打得濒临绝境了,请大王施以援手,不然,我们就要亡国啦!

面对两国来使,阖闾慷慨激昂,拍案而起!命伍子胥、孙武为将,亲率吴军3万,立即驰援。吴军在蔡、唐军队的引领下,迅速通过楚国北部大隧、直辕、冥厄三关险隘(今河南信阳),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汉水东岸。

昨天还沉浸在对蔡、唐作战节节胜利的喜悦中的楚昭王闻得报告,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楚、吴相接的东部边境我有重兵防守,吴军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从淮河上来!”

这使楚昭王更加大惑不解:“太湖与长江根本不通,太湖边上的这只青蛙怎样跳过长江、进入淮河的?”

当得知是原楚国太子建的老师伍奢逃亡吴国的次子伍子胥领导凿通东坝,沿此运河而入长江的消息后,楚昭王大惊失色:“吴王用心深远!”

经此一役,吴国打出了国威军威,声名远播,令中原各诸侯国惊叹。是胥渎,是运河这只火中浴生的凤凰,为战神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战败的楚国一边舔擦着流血的伤口,一边重整军备,准备日后与吴国再决雌雄。在这种重整中,一种叫“拔河”的游戏诞生了。

为了加强水军训练,楚国经常用两船相钩,比劲角力,以被钩走者作败,以此增强水军士兵的臂力和作战中的灵活性。这就是拔河的起源,也叫“钩强”或“牵钩”,唐朝之后转向陆地,成为用绳子为媒介的角力游戏。

就在楚国水军在河面上展开“拔河”比赛的时候,另一场“拔河”在吴越之间展开了:吴王阖闾动员吴国所有力量,悍然向宿敌越国扑去。不想,公元前496年,阖闾败在了年少气盛、足智多谋的越王勾践的剑下。越人的鼙鼓敲响了檇李大捷,也敲响了吴王阖闾的丧钟。自太湖东流大海的胥浦,像是滴落在吴人胸前的一行眼泪,为创造它生命的吴王阖闾而悲伤地流淌。“牵”回“钩”的,是越人!

阖闾死去,吴国进入了阖闾之子夫差的时代。

国危家亡时刻即位的夫差,无法忘记父亲临终前提住最后一口气,握住自己的手的那声绝望的大叫:“毋忘杀父之仇啊!”他时刻以复仇为念。经过两年的精心准备,复仇心炽的夫差决定率军伐越。

让我们省略掉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细节,直逼这场大战的最后结果:败逃的不再是吴王,而是越王自己了!越王勾践成了吴王夫差的阶下囚,一雪两年前的深仇大恨。

越王勾践夫妇,被吴王夫差囚禁在先王阖闾的墓侧,吴王夫差故意不时从越王勾践的囚禁处走过,炫耀着胜者的得意。他还大声地告诉越王勾践:本王决定开筑沟通越地的运河。平时,用它将越地的财富运到吴国来;战时,通过运河迅速出兵。

本来,再派顺利开挖出胥渎、胥浦两条运河的伍子胥来完成这项任务最为合适,可考虑到伍子胥对吴、越媾和大有抵触,吴王决定另派他人去完成。

派的谁?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只知道这条史称“百尺渎”的运河,从吴城起,穿过越国,开挖到古钱塘江北岸,然后东折,一直掘至今天的浙江省海宁县境内。

依靠着畅通的运河,也依靠着强悍的东南健儿,更依靠着江南充足的物资支持,吴国得以先败楚,后亡越,雄霸东南。在胜利战鼓的催动下,吴王的野心更像雨季暴涨的运河水,恣肆汪洋,满地横流,膨胀起挥师北上与在黄河、济水流域的齐、晋争霸的更大野心。这样,邗沟,就是由这样的野心催生出来的大运河。

胥渎,是自太湖向西进入长江的一条运河。这条运河对急于北上伐齐的吴国来说,绕道太远,踌躇满志的吴王夫差更需要一条能自太湖直入长江的水道来匹配急切的野心。开凿直入长江的水道,令兵舰、粮船快速驶进黄河、济水,成了摆在吴国人面前的头等大事。

“挖!挖一条直河通到长江去!”——吴王的雄心在呐喊。

王者的意志,就是武士的剑锋,就是民夫的铁镐。又是伍子胥,他带领开挖出胥渎、胥浦的兵士民夫,再次走上工地;掘出泰伯渎的后人们,拿起先人留下、装过运河第一筐土的筑河工具,加入了开河行列。

水道从吴城北门起始,西北行,穿过护城河,进入城西面的射渎、蠡湖,然后过梅亭(今无锡东南梅村)、常州间的阳湖,从江阴西侧利港过长江,到达广陵(今扬州)。史称“古江南运河”。

沿着新近开挖出的这条运河,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发兵吞并了地处长江北岸的小小邗国。吞并后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在邗地蜀冈修筑坚固的城堡——史称“邗城”(今扬州市),取得兵锋北指齐、晋的“桥头堡”。

有了邗城这座“桥头堡”,接下来的问题是打通从邗城出发、挺进齐国的路线。

历史的使命再次落在伍子胥肩上。

伍子胥奉王命来到刚刚领军打下的邗国,乘马驾舟,一路北上实地考察。江河湖川,尽入心胸;水道走向,了然在掌:从邗城西北蜀冈南沿开始,引江水绕过邗城东,然后折向北流,经武广、陆阳二湖(今江苏高邮南)之间,北注樊梁湖(今江苏高邮北),再折向东北,穿过博芝(今江苏宝应东南)、射阳(今江苏宝应、淮安两县东)二湖,再向西北至末口(今江苏淮安县城东北)入淮,因地制宜地把几个湖泊连接起来,形成一条南接长江北通淮河的水上通道。

体现着王者意志,暗藏着称霸野心的运河开挖工程,在坐阵邗城的伍子胥指挥下,悄然开工。

伍子胥引五万吴军和民夫在沿线日夜开筑,心急的吴王一日三催,要求加快开挖进度。不得已,伍子胥又征江淮之间的民夫三万投入工程。八万人怀揣几块干干的米粑,饿了就啃几口,渴了就用手捧起湖水喝下去。他们披星戴月,挥汗如雨,劳动的号子此起彼伏。特别是在冬天里,他们迎着严冬寒冷、小刀似的朔风挖掘,绑在腰间的干粮都冻成了冰疙瘩,必须用更硬的物什砸开才能咽下。雨水、雪水沾在身上,一冻,每个人都成了穿着盔甲的武士。在开筑邗沟所经历的冬天里,冻饿而死的兵士、民夫数千人,一里运河就倒下10人,他们用生命计数着邗沟的里程。这些冻饿而死的人被就近埋葬在河道边,化作了运河的精魂。

这段将由江淮之间众多湖泊、河流连缀而成的运河,因起点在邗城,水随城名,史称“邗沟”。

全长380里邗沟水道的开通,吴人得以快速、轻松地进入泗、沂、济三水。吴人的矛尖剑锋,因运河的延长指到了齐人的床榻之侧。

岁月几千年过去,开筑邗沟的具体过程已被历史尘埃掩埋,我感到了考证的艰难。尽管如此,为了对《运河传》的读者负责,2007年9月14日,我还是又一次来到运河边的古扬州,叩问邗沟。

我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邗沟已被特别敬重历史的扬州人当作了珍贵文物,高规格地保护了起来:沟两岸全都镶上了精致的石块,使它以优美线条,风姿绰约地蜿蜒在风景如画的城内。我叩问的眼光沿优美的线条划过,映入眼帘的是名目繁多的花、树、草,是一条美轮美奂的风景带。我看到,沟东段南侧建有一座飞檐古亭,亭里耸立着一尊石碑,上书“古邗沟”三个大字,它以它的遒劲有力试图告诉今人:眼前与任何河流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沟渠是大有来历的。站在碑前放眼望去,古邗沟两岸垂柳依依,钓竿枝枝,俨然是古老而现代的市区里一帧锦上添花的盆景。

专门从事古邗沟史研究的专家告诉我:20世纪50年代,曾在宝应县一户农民家的猪圈里发现一通汉碑,碑身残破,字迹依稀。仔细辨认依稀的字迹得知,在开筑紧挨博芝湖一段河道时,由于靠湖的堤坝在河道尚未挖成时垮决,汹涌的湖水突然袭来,正在河道中挖掘的士兵和民夫逃避不及,2500多人被席卷而亡。两千多具尸体漂浮水上,充塞河道,相接十余里,惨绝人寰。运河,你注定要以人的生命为代价,才肯绽开日后的华采、绝世的容颜吗?

战神的翅膀

话说兵败后入吴国为奴、受尽凌辱的越王,最终赢得了吴王夫差的信任,3年后被释放回国。

这真可谓天赐的良机。一回到国内,勾践发愤图强,志在报仇雪恨。

越国,据有今浙江省大部分,建都城于会稽(今浙江绍兴东南),他们是古百越的一支。濒海而居的百越人,习水性,善用船。他们的祖先就曾在周成王过百越时,将造船技术和航行经验一并传授给他。周成王借助百越人的船,经海上航行,绕道山东半岛,进入济水,回到了周国国都镐京,周成王因此行成为华夏历史上走进大海的第一个王者。被释回国的越王勾践承续起先人的用船技术,建造大批战舰,同时,征召国人疏浚拓展自己被囚禁在吴国时吴人开掘的百尺渎,使之更加宽阔,直抵杭州。

为了加强水军的日常训练,增强他们的战力,越王勾践不断指挥水军在运河上进行划船比赛,规定一定的距离,先划到终点者为优胜,获得勾践颁发的锦标,久习成风。有人把“龙舟竞渡”的发明权归到了越王的名下:“竞渡起于越王勾践,盖断发纹身之欲,习水而好战者也”(陈元靓:《岁时光记》)。

一切准备就绪,像当年吴国等待伐楚的时机一样,越王勾践也在等待攻打吴国的最佳时机。

很快,越王勾践等到了吴国攻齐国这个伐吴报仇的历史时机。

吴誓师出兵的那天,勾践带着文武大臣来为吴王壮行。目光犀利的伍子胥看穿了勾践的心思,当着越王的面力劝吴王:“吴、齐两国相距遥远,即使打败了他们,也很难进行有效的统治,越国才是吴国的心腹之患啊!若不除掉越国,终要被其所灭!”

夫差战心已决,哪里听得进这些!江南运河开通了,比从胥渎入长江近了几百里;“桥头堡”也已筑成,北达淮河的运河也已凿通,这些苦心不就是为了眼前的一战吗?

伍子胥毫不退让,犯颜直谏:“大王即使欲攻打齐国,也要等到彻底消灭了越国之后才可行动。否则,大王远在齐境,后院如若起火,回兵援救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靖边患,必有后忧!大王,千秋伟业,来之不易,若是瓦解,将是在俯仰之间!”

吴王夫差本来就刚愎自用,伍子胥当着越王及众大臣面的直谏,他哪里受得了!脸因极度气愤而胀得通红,厉声呵斥道:“我是一国之君,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属镂剑在此,你自我了断吧!”说完,吴王夫差将剑“当”的一声掷到伍子胥的面前:“你自我了断吧!”

听到吴王的此番训斥,伍子胥激愤地大声吼道:“请大王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城东门上,让我看看勾践是怎样打进来灭吴的!”说完,无畏地弯腰拿起地上闪着寒光的属镂剑,用剑锋抵住自己的胸膛,再一用力,将剑深深地刺入胸中。血立时溅出丈外,溅到了越王勾践和随行的大臣们的袍襟上。

在伍子胥将剑刺入胸膛的那一瞬,吴王夫差惊惶不已,将头扭向一侧,不忍再看一眼伍子胥因激愤而怒睁着的眼神。

时在公元前484年。

天空低垂,狂风怒吼。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物伍子胥倒在了成就了他的吴王属镂剑下,他的生命化作了胥渎、胥浦、江南运河、邗沟……永恒在天地之间。

踩着伍子胥的血迹,吴王夫差亲率水军自吴城大本营出发,沿江南运河越过长江,在邗城稍事休整后,再沿邗沟运河北上入淮。吴军乘“水”而来,游弋江湖,横行水上,剑锋指处,所向披靡,大败齐军于艾陵(今山东泰安),第一次在北部诸侯国面前显示了吴人的强大,显示了“水”的威力。

伍子胥指挥开筑的邗沟,可以由淮河向北进入泗水和沂水,抵达齐、鲁,并不能由泗、沂向西入济水与晋国争霸。

“凿通它!”

吴王夫差威严地对身边的人下令说。

“遵大王命!”

吴王夫差原以为身边站着听令的还是伍子胥,然而,抬头一看,不是,而是大将徐承。夫差一阵唏嘘,接着挥挥很无力的手低声命道:

“去吧……”

水师大将徐承带领兵士放下手中的斧戟,拿起镐锄,选择泗水与济水相距最近的地方“阙为深沟,通于商(宋)、鲁之间,北属之沂,西属之济。”(《国语·吴语》)就是从今天的山东菏泽引济水东流到今天的山东鱼台附近与泗水相接。

因为这条运河的水源来自菏泽,因此,史称“菏水”。

菏水运河的开通,在中国的大地上第一次出现了淮河流域与中原沟通的局面。

伐齐得胜后的夫差并没有回师吴都,他就驻扎在艾陵,等待徐承开通西去的运河,急着西去攻晋。

公元前482年,菏水大通,吴王夫差连夜拔寨而行,亲率精锐大军沿菏水西进,与诸侯会盟于黄池(今河南封丘县南),与晋定公争夺霸主。

带着连战连胜的霸气,带着一身运河水赋予的冲天伟力,吴军阵容严整,声势雄壮,竟使晋军不敢对阵。最后,“吴子先歃,晋侯亚之”,吴王得以称霸各国,实现了他朝思暮想的夙愿。

菏水的开通,形成了以吴都所在的太湖为中心的水网——

向东,沿胥浦可以通向东海;

向南,由百尺渎而入钱塘、杭州,折向东,可达海宁;

向西,溯胥渎入长江,由濡须口进入巢湖,经施水、肥水达于淮河;

向北,沿着古江南运河过长江而达邗沟,越过淮水与泗、沂、菏、济水相连,可达于黄河。

胥浦、百尺渎、胥渎、古江南运河、菏水5条运河成功地将长江、淮河、黄河、济水四大水系连在了一起,形成了华夏东南部的水网,作为九州水网梦的一个局部,它们凝聚着民族的智慧、民族的意志;作为南北大运河的雏形,为战争而生,因战争而不断扩展、延长,助推着王者的霸业。

大败齐、晋,吴王夫差忘乎所以。他哪里想到,黄池之会是吴国极盛的标志,同时也是走下坡路的开始,致命的危险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就在吴王与晋侯争霸时,“后院”起火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越王勾践趁吴王倾全国精兵北伐、只留残弱兵士防守之机,大举攻吴,俘吴太子友,焚姑苏台,把吴国都城抢劫一空。勾践号召他的军师:“以前吴国从我们这里拿走多少,我们就从他那里加倍地拿回来!”无尽的金银财宝,被越军搬上战船,一艘接一艘,沿吴王当年炫耀过的沟通越地的运河,运往越城。

闻得越军攻破都城,吴王大惊失色!夺取霸主地位后迅速回师。然而,威风凛凛的“霸主”哪里想到,自己的归路早已被自海道入淮的越军所截断。一场生死搏杀,夫差虽得以逃回吴都,可从此吴国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越国抗衡。公元前476年,越王再次兴师,攻破吴军防守,前后三年,吴师自溃,雄霸一时的吴国灰飞烟灭。

面对国破家亡,吴王夫差仰天长叹。

他想到了伍子胥,想到了伍子胥当年的忠告,时隔短短8年,真是兴也瞬矣,衰也速矣。城门上伍子胥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是自己不听忠臣良谋之言酿成的这千古之恨吧?夫差大喊:“我岂有颜面在九泉之下见伍子胥?!”说完,他用衣服遮住自己的脸,吻剑自杀。

战船航行在邗沟之上,站在战舰甲板、手握王剑的是得意洋洋的勾践。吴王夫差自吻之后,勾践将吴国属地尽入越国的版图之中。此时,意气风发的他沿着古江南运河北上,会诸侯于徐州。

站在船头,近看远眺:运河两岸林木葱茏,翠竹丛生;河底蚌螺蠕动,河中鱼儿游,湖清蒲茂,野禽鸣唱……

大恶大善洗性灵。在春秋战国的舞台上,诸侯争霸,净土难觅。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千古留话柄,恨事满东周”,一个非凡的年代,不知汇聚了多少烽烟血泪!然而,如今,吴王的霸业在哪里?越王的霸业又在哪里?装满了他们的雄心、他们的意志的运河,帮助了王者的霸业,也淹没了王者的霸业。胥渎、胥浦、古江南运河、百尺渎、邗沟、菏水……它们见证历史,日夜奔流

无疑,运河是战火中涅槃的凤凰,是战神的翅膀。然而,运河一旦筑成,它们就获得了王者霸业之外属于自己的生命,属于自己的全部责任,在中华文明史的最深处流淌……

作者简介:

蔡桂林,江苏省金坛市直溪镇舍田村人。武警部队政治部干部。著有文学理论、思想随笔、散文、长篇纪实文学等各类著作22部,先后获几十种文学奖。《冲浪:在军事文学的海面·中国军事文学走向深化的理论构想》系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部军事文学理论专著;长篇历史纪实文学《东方际遇——中国犹太人千年历史纪实》被译成希伯来文出版;散文《最后一匹军马》入选2004年度中国优秀散文排行榜,收入多种文学选集;散文《爱情的守望》收入20世纪中国经典散文文库;有作品选入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六年级《语文》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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