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记
2015-05-12苏禾
苏禾
爷爷奶奶家的餐桌造型简单而朴实,一张一米高的原木小方桌,没有上漆,从我记事以来,就一直放在爷爷奶奶家的厨房里。使用了数十个年头之后,承受了无数汗水、污渍、菜汤、虫蛀以及孩子们顽皮捣蛋的刻刻划划之后,桌面上早已经千疮百孔,桌面完好的部分已经变成了油亮的黑色,经过岁月的打磨,似乎上了一层蜡,倒显得异常光滑平整。
这张小餐桌,见证了爷爷奶奶大半生朴素的生活,一年四季,每日三餐,摆在桌子上的,总是一些很平常的粗茶淡饭,夏天的时候是豇豆、毛豆,冬天的时候是萝卜、青菜,有客人来时才会见到荤菜,出现难得的丰盛景象。
那张桌子一面靠墙,三面开放,供日常使用,靠墙的桌沿放着爷爷奶奶的茶杯、一块抹布、一个类似鸡毛掸子的小笤帚,以及一些琐碎的家常物品。爷爷坐的位置是固定的,象征他一家之主的权威,奶奶每次帮他盛好饭,都会放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爷爷总会气定神闲地端起碗,微微眯着眼,安详而专注地开吃,奶奶则会任由孩子们先坐好,再随意捡剩下的座位。有时候,客人多,小方桌坐不下时,她就干脆不上桌吃饭,夹点菜,默默坐在一旁,一边吃,一边看着一大家子说说笑笑。
小时候最爱在这里吃饭,坐在这张小方桌前,总觉得饭菜都格外香。渐渐长大一些,开始发现,小方桌实在太小,而且那么简陋,甚至会对曾经如此迷恋这里感到讶异。现在再回味,才发现,这张小方桌的意义,无关外形,它所承载的,其实是平凡、素朴却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以及最温馨、最纯净的亲情。
后来,父母在县城买了房子,选餐桌似乎成了一件十分纠结的事情。
老家吃饭的桌子基本都是标准的正方形桌子,按照老家的风俗,方桌东南西北的方向不同,对应着宾主的身份的尊贵程度,不能随意乱坐。另外,因为一张方桌通常只能坐八到十人,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备一个圆桌面,客人多时,就将圆桌面放上去,见缝插针补上几个凳子,解决人多位置少的窘境。
县城单元房里的餐厅面积实在无法与老家相比,只能放下现代样式的餐桌,再用以前那样的方桌也不现实,父母也只好适应新潮流,最后选了一个枣红色略带复古的实木餐桌。过了两年,可能觉着这张桌子用起来实在不方便,他们顾不得美观,仍然还是买了一张圆桌面,放在长方形的餐桌之上。对于他们来说,无论如何,实用都要放在第一位。
即使如此,桌子还是嫌小,过年的时候,先把爷爷奶奶安置好,然后按照年龄长幼顺序依次安排,能坐多少,就坐多少,姑姑婶婶们一般都会主动让男人和孩子们坐,自己夹菜在旁边吃,一家人将这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夹菜非得站起来不可,吃饭时杯盏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再后来,我在省城买了房子,餐厅的面积更小,连类似县城那种大小的餐桌都摆不下了。装修时选餐桌成了一件极为考验智商的事情,既要时尚,又得实用,还得考虑到与酒柜、沙发等其他家具的协调。家居商场里餐桌款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不过,餐厅太小,决定了可选择的餐桌必须首先要小,一张桌子,六把椅子,成了标配,千挑万选之后,最后选择了一张白色烤漆的实木餐桌。对我来说,时尚美观显然是摆在第一位的,实用什么的在其次,偶尔客人太多,就直奔酒店,根本不需要为餐桌太小的问题而纠结。
这个餐桌微不足道的进化史,让我的思绪在爷爷奶奶家的那个小方桌、父母家的餐桌以及我自己的餐桌之间反复切换,然后觉得,相比之下,我的餐桌似乎更像餐桌,也似乎开始有那么一点不像餐桌了。 (罗开新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