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
2015-05-10阿烈
阿烈
夜,很黑很黑。整个下堡村,唯有袁八爷家,透出很亮很亮的光,不时还传出哈哈的笑声。原来,屋内正在说书。
小日本投降了,满洲国跟着就倒了台。庆祝抗战胜利,在下堡村这样偏僻的山村,乡亲们凑到一起听段东北大鼓书,就算是很上讲究了。
说书人是上堡村罗黑子。这个人能说会唱,尤其唱一口好东北大鼓,在方圆百里走红,预约不断。
上堡村和下堡村,还有周围的几个自然村落,祖上都是山东移民,秉性血性,遇事好争吵,满口国骂,谁也不服谁。有一点民智未开的味道。别看他们好争强斗胜的,对文化可都高看一眼,几乎就是一种崇拜。只要是见了有文化的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还会搓着两手咧嘴笑。他们把有文化的人,当成是自己和孩子们的先生来尊敬。村里读过私塾、能看古书的,会写毛笔字、过年可以给自家写对联的,都会被奉为“先生”。说书艺人罗黑子,自然也被村里人当作先生来尊敬。
罗黑子,三十出头,个头不高,黑黝黝的脸色,身穿黑色长袍,不苟言笑。落下个“黑子”的大号。黑子小时候家道还算不错,与弟弟一起念私塾。后来,家里供不起了,辍学跟爹做农活。黑子自幼聪明,喜欢听东北大鼓书,附近村子凡来说书的,他都去听。闲暇时间看遍了坊间能找到手的词话本、古书,还能自己编成东北大鼓词话本。慢慢地他竟可以唱起东北大鼓了。
黑子会说的段子很多,什么封神演义、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水浒传、大八义、小八义等等,他都会讲。当初,杨靖宇领着抗联打鬼子的地方,离上堡村不远,他去那里说书,还专门去采风,抗联的故事,他也能说得出彩。每次说书散场,都会有些人不肯走,围着罗黑子求加点的、问故事结局的。
此刻,书说完了,黑子斯斯文文地听大伙儿向他提出各种问话,笑眯眯地看着大伙,好像格外开心,并不回一言。
大伙嘟囔着怏怏而去。出了八爷家门,就有人埋怨:这个罗黑子是个怪人,每次讲到节骨眼的地方他就敲响那块惊堂木,不讲了,这不存心吊大伙的胃口吗?还有人抢着话说,咳,那就是个怪家伙呀,他身后有一批铁杆“听书迷”喜欢他,也不乏大姑娘,他怎么老还是独身一人?说不定有什么蹊跷事?众人哄笑起来,然后哼着东北大鼓的调儿散了。
不错,黑子的独身并不是他不喜欢女人。在黑子内心深处,有一处隐隐的伤痛:黑子早爱上了本村的岳家姑娘菊花。
黑子打小与菊花青梅竹马,长大了,也是经常往来,两情相悦。这岳家的家境还不如罗家。菊花身下的弟弟,自小病怏怏的,岳家人忙一年下来,也就刚够弄个吃药吃饭的钱。
村里都是以种地为生,碰上个不大懂农活的主,大家会叫他“二八月”的庄稼人。但可别小瞧了这些“二八月”的庄稼人,他们大都有一技之长。家里日子比纯粹庄稼人过得活络。下堡方喜财就是个“二八月”庄稼人,会兽医。十里八村的猪羊牛驴有毛病都找他,赚点活钱。儿子方万成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给下堡大户袁家当长工,日子过得挺殷实。
这年入伏,袁家老太爷年事已高,把当家管事的权交给独苗儿子袁允。袁允在袁氏家族堂兄弟里排行老六,人称六少爷。
这天,方万成去上堡村给六少爷办事,碰巧遇岳菊花。他见菊花细高挑个,毛嘟嘟的眼睛乌溜溜转,身穿细花布短袖衫,俊俏可人。方万成顿时着迷。他变着法打听得知,这姑娘就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美女岳菊花,便一心想娶菊花做媳妇。方家托媒人到菊花家说媒,答应给笔彩礼,是个不小的数目。
菊花爹妈指望着这婚事成了,能医好家里唯一的男丁。可菊花的心上人是罗黑子,与爹妈冷战抗争。
读书是家境好的男孩子事,菊花是个姑娘家,也就无缘读书。菊花头一次听黑子说大鼓书,就被故事深深的吸引了,那些古代侠客义士、才子佳人的传说让她着迷。每逢黑子在周围村子说书,她必约好邻家的姐妹们去听书,给黑子捧场。日子久了,菊花又变成了黑子的铁杆“戏迷”。姑娘们心里都明白,菊花和黑子好得形影不离,就隔了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菊花爹妈并不懂得姑娘的心事,只当是个聒耳传言。在好说歹说劝菊花嫁给方家无效的情况下,菊花爹一急动了蛮劲,打了菊花。菊花不吃饭,蒙头盖被躺在炕上。一家人弄得没意思,都黑着脸闷坐着。
菊花妈用眼神把老头子和儿子支出去。她坐在炕边沿,哭着求女儿说,爹妈不是不懂你心里难过,这不盼着那笔礼金能够救治你弟的病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爹倒说了,他黑子要能拿出这笔礼钱,你嫁黑子也行。
菊花本来也心疼弟弟,想着法子给弟弟弄好吃的、寻觅偏方滋补他,指望他早日好起来。但这话说到这份上,心想,自己就是一个换钱的摆设。她知道,黑子拿不出这笔钱。就躺在被窝里偷偷的伤心哭了一顿。末了,她向妈妈提出:要让我见黑子最后一面,把话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地害人家,不如我先死了吧。
菊花妈心里一惊,赶忙去说给她爹听。老头子也不敢强拧,嘴上说:就依了她见一面,让他俩都死了这份心。
那日傍晚,菊花约了黑子在上堡村外东山自家柞蚕场的窝棚里相见。菊花见面就哭倒在黑子怀里,把爹妈逼婚说给黑子听,哭着让黑子想办法。黑子拿不出那笔彩礼,急得直落泪说不出话来,两个青年相拥哭成一团。
菊花抹抹泪眼,一狠心脱了衣服说,黑子,俺豁出去了,把身子给你,也不枉俺爱过一回。黑子浑身颤抖着狂吻菊花……两人分别时已是深夜。菊花回到家答应爹妈:嫁给下堡的方万成为妻。
很快,岳家和方家就把菊花与万成的婚事敲定下来。方家怕夜长梦多,选了个良辰吉日热热闹闹把菊花迎娶到下堡。
菊花出嫁,黑子大病一场。多亏家人悉心照料,才慢慢好起来。
转年三月初,六少爷袁允派方万成赶着马车进山拉木柴。袁家养的是够气派的大马车。方喜财说,进山拉柴也要有人装车,不如我和你妈也去,你妈顺道看看你姥家。万成也觉得是个好主意。第二天一早,菊花挺着大肚子,帮助公婆装了些米面肉蛋给万成外婆家。婆婆说,菊花你都快生了,歇着去吧,俺们晚上就回来。
说话间,大马车拉着方家三口就上了路。进山路过饮牛河,冰面已经发白,不时传来乒乓的冰裂声,三匹马拉着车轻快地跑过冰面。方喜财松了口气,回头望着冰面说,七九河开、八九雁来,这冰面险着呢,这趟活该早点来。
方万成挥着鞭子打个脆响,大声回爹话说,安东木柴买卖家刚打发人来,要一车好木柴,价儿不错,六少爷才急着卖。
傍晚,车上装了满满的木柴,要往山外赶路。万成妈本想回来照顾儿媳妇的,她的老爹老妈硬留她住两天,说,等菊花生孩子,就没时间回来了。方喜财对老婆说,也是,你住两天再回吧。
他急急地告别了老丈人,喊万成,走哇,趁天没黑得抢过饮牛河。
万成忙抡鞭子打马,那三匹马劲劲地拉车上路了。天已经暗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好像命里注定一样,走了的爷俩和马车再也没有见着个影子。
住在饮牛河边的一个乡亲说,那晚他听见河面上轰的一声响,看见拉着满车木材的大马车掉进河心里,瞬间没影了。
万成妈是从娘家回来的路上听说,有马车掉进冰窟窿里。她隐约觉得凶多吉少,心慌意乱地往家里跑。
菊花迎在大门口,扶着门问,妈,你们怎么才回来,他爷俩呢?万成妈一听,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向袁家大院跑去。
袁允紧锁着眉头,正站在院里发呆。见万成妈来了,赶紧上前扶住,低声说,婶子,喜财叔和万成兄弟的不幸,我也是刚得的信啊。万成妈听了,如遭雷击,当即昏死在六少爷的怀里。
袁家大院笼罩着不安的气氛。这次车祸自家损失不说,也给方家造得家破人亡。袁家老太爷骂了六少爷,吩咐安葬方家父子,厚待方家老小。
袁允带着对方家的愧疚,来看望方家婆媳,厚葬死者,给了方家一笔钱财。
令六少爷意想不到的是,方家媳妇菊花面带泪痕,却如雨打梨花的美,心肠也好,并没有给袁家出任何难题。六少爷回老太爷话时,不住地哽咽着说,怎么也得对人家好点。老太爷长叹,说,人死不能复生。袁家觉得对不起方家,老太爷提议,让袁允认万成妈为干娘。袁允心里窃喜,他愿意拜这个干妈,更想赢得菊花的芳心。
原来,六少爷比万成略大几岁,家境好,经常出入风月场,也不着急娶亲成家。但六少爷懂得女人,自从认识了菊花,他自然明白菊花是个出众的好女子。于是,他选择一个良日拜了干妈。
不过,由于死去了丈夫和儿子,万成妈常常以泪水洗面,精神恍惚,有些癫狂的样子。
菊花在失去亲人不久,为方家生下了一个男婴。万成妈给孙子取名明旭。孙子的到来,添加了新的生命和希望。
万成妈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清醒之时,抱着孙子亲,感激菊花给方家留下一条根了。糊涂时,总说这孩子黑啊,不像方家后人。菊花头回听到这话,吓得半死。自己算算时间,也弄不清是谁的种。那天她与黑子的事和结婚的时间,挨得太近。
每次婆婆唠叨起来,她总是温和相劝:妈,你瞎说些什么呀?不过,她内心里承认,这孩子属实像黑子。
方家婆婆的干儿子六少爷经常来看望她们老少三辈人,隔三差五接济方家。菊花也觉得六少爷心眼好、人不错。但她对六少爷看自己的暧昧目光,有点不安。她总躲过那目光,佯作不解风情。
一晃过去半年。六少爷看与菊花一点没有进展,心想,干妈是菊花的婆婆,疯疯癫癫的,在她面前接触菊花有许多不方便。不如让菊花到袁家做零工,天长日久的对她好,还怕菊花不动情?隔天来看望干妈,他特地准备了两件礼物,给干妈带来槐花蜂蜜,给菊花带一块东洋细花布。万成妈接下了礼物,菊花却不肯收。菊花说,少爷对方家已经很照顾了,不敢再让少爷破费。
六少爷见菊花不接也不好勉强,便把花布也放到干妈旁边。坐个半天,陪干妈和菊花俩聊天。临走时,他说,干妈,我家还缺人手,不如让菊花去做零工,赚点家用吧。
万成妈听了低眉垂泪,又开始呜咽起来。菊花并不想去袁家打零工,便趁机说,谢谢六爷,婆婆有病,孩子还小,做零工的事还是拖些时日再说吧。六少爷心里不快,盯着菊花看了一会,面上笑眯眯地说,好吧,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媒人,跟万成妈说,你干儿子六少爷喜欢菊花,他要娶了菊花为妻,这样,你们就真成一家人了。
万成妈瞅菊花。菊花拒绝,说,家里刚摊上大事,婆婆整天恍恍惚惚的,我哪有嫁人的心思。
媒人劝说:人糊涂点,日子才好混。菊花说,你就回话,谢谢六少爷不嫌弃,菊花不敢高攀大户。媒人带着一脸可惜走了。
打从方家出事,黑子就开始担心菊花,心里生暗火,嘴上起燎泡。想去接近菊花,又碍于寡妇门前是非多,怕给菊花带来不便。
一九四八年春天,村里来了土改工作队,轰轰烈烈的搞土改。到冬季,土改尘埃落定。袁家损失了一挂大马车,家里只落下十几亩地,被划为富农。黑子家定为中农,是团结对象。黑子弟弟已经结婚另过。黑子未娶亲自己单过,因为会说书,日子还过得可以。方家则被定为雇农成为依靠对象,土改工作队动员菊花做妇女会干部,菊花以病婆婆和孩子小为由拒绝了。
土改以后,农民翻身做主,各村都有了新的生机,自然要庆贺一番。文化土层贫瘠的山乡,罗黑子唱的东北大鼓又成了首选节目,各村排队请他,黑子成了大忙人。
轮到下堡村唱大鼓那天,黑子刻意收拾了衣着。一袭黑色长棉袍,内穿对襟白色布衫,留着那时流行的分头。
夜晚汽灯下,听书的人早坐满了屋。黑子显得格外精神利落。他一拨起三弦琴,满屋里鼎沸的人声就静下来。人们熟悉的琴声,以悦耳的旋律飘荡在会场屋顶,飘响在下堡的夜空。
那晚,黑子说唱的故事是《薛平贵与王宝钏》。黑子的目光在书场内游弋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寻到他思念的人,顿感有些失落。他还是镇静地拍惊堂木、打架子圆鼓、敲节子板,字正腔圆地说着唱着,屋里一遍一遍响起叫好声。讲到王宝钏十八年苦守寒窑,才终得破镜重圆,满屋一片抽泣、叹息声。跳跃的汽灯灯光下,黑子的脸腮上流淌着一串晶亮的泪珠。
黑子并不知道屋外的黑暗处,站着一个女人,她是岳菊花。她知道今夜黑子来说书,安顿好婆婆和孩子睡下,才蹑手蹑脚地来偷听。听到伤心处,掩面悄声抽泣。一阵冷风袭来,菊花觉得自己浑身在发抖。她移步寻一处避风处等待黑子。
夜半,鼓声停下,曲终人散。黑子掇拾好行头,告别众人,踱出屋子回家。走到村头,黑暗中闪出一人拉他。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朝夕思念的菊花。
当晚,菊花回了上堡。不过她没有回娘家,而是去了黑子家。两个人接续了他们所有的故事。黑子商量菊花,要明媒正娶她过日子,也好正式地认下亲儿子。菊花说,婆婆疯疯癫癫的,那不是要她的命吗?咱先这样好几年,等过几年她明白事理了,我就嫁过来。黑子觉得菊花心眼好使,说的也在理,没说二话就依了菊花。黎明前,菊花从黑子家悄悄离开,回到下堡家里。
菊花恢复了活力。她对婆婆更加孝顺,老太太犯糊涂时常骂骂咧咧的,菊花也不计较。一年后,老太太终于经不住痛失两位亲人的煎熬,撒手西去。
土改后的袁家,不再似从前那么威风。好点的姑娘,一听说六少爷是富农成分就摇头。差点的,六少爷也不愿将就。袁允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又想起美丽可人的菊花,要与菊花结亲的心思就更强烈起来。但是,每次试探都被菊花拒绝,袁允内心对菊花渐生恼怒。
菊花与黑子还那样一往情深。菊花与黑子的恋情,虽说于伦常无碍,也不是可以张扬的。在上堡、下堡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寡妇守寡,一直被视为妇人大节。半道嫁人,为人耻笑。祖宗规矩,民风习俗,岂是一场土改能改变得了?
初始,两人做事比较谨慎,不敢白日来往,多半在黑夜。打从菊花婆婆去世后,黑子经常黑夜偷偷来看菊花。每次,菊花都很担心,怕被明旭撞见。虽说明旭是黑子的儿子,黑子是明旭的爹,可明旭并不知情。菊花怕孩子小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世道新变,国家有了新《婚姻法》,提倡自由恋爱。这让菊花、黑子两个人心里好个高兴,商量着决定再等些时光,就去扯结婚证。这样,两人来往也就稍放开了些。不久,就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了。
明旭刚上学念书。路上碰见了袁允。六少爷站在明旭面前,看着明旭黑脸膛和眉宇,真有些与黑子像,想起了耳朵里听到的菊花与黑子的传言,内心顿生妒意。他拉着明旭的手,说,大侄子,你奶奶是我干妈,咱可是一家人。有句话,六伯我不能不跟你说,村里人都说你妈漂亮,还说她偷人。大侄子,以后晚上睡觉精神点,可别让不正经的男人欺负你妈。
明旭问,六伯,啥叫偷人?有人欺负我妈?六少爷拍拍明旭的头,神秘地笑一笑,不语,转身走了。
明旭年幼,是一个稚气蒙心、不谙人事的孩子。六少爷的话,他不大懂。但他心里不舒服,恨恨地暗想:谁敢欺负妈妈俺就和他拼。
放学回家,吃了晚饭,做完作业他也不睡。陪着妈妈。菊花问儿子,怎么不去睡觉?明旭说,妈妈,六伯说有人欺负你,叫我保护你。
菊花听了,心里扑通着一阵乱跳。她拉着儿子手,说,儿子,别听他瞎说,没有人欺负妈妈。明旭点一点头,起身去睡了。
事情也凑巧。当晚深夜,黑子又悄悄地来会菊花。两人温存了一番,便相拥而眠。本来明旭觉大,睡下去就是一觉到天明。偏偏那晚上他喝多了稀饭,后半夜起身小解。尿完尿回炕上睡觉,突然想起白天六伯的话,就向妈妈的被窝瞄了一眼。
明旭看到有个黑影和妈妈睡在一起,惊得大叫起来:妈呀,你怎么偷人了?这一声喊,把菊花、黑子吓醒了。
明旭初生牛犊,转身从厨房拎起了菜刀,就向黑子砍去,叫你欺负我妈!
菊花抱住明旭喊道,黑子快跑。黑子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身子跳后窗跑了。菊花松开明旭,举手打了儿子耳光,明旭放声大哭。
菊花也顾不得儿子,把黑子的衣服抓在怀里,出门追黑子。她爬上房后的山坡,看到黑子光着身子卷曲在大柳树下。她刚要把衣服递给黑子,突然,旁边一盏手提马灯亮起,灯光照亮了菊花与黑子俩,还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笑声。菊花仔细看,原来是袁允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再细看,周围多出不少人影。
菊花对黑子大喊,快走吧。
天色已微明,黑子跃起踉跄着夺路而去。
菊花这才发现,黑子的裤子还在自己手里。他对六少爷怒喊,袁允,你这样使坏,是方家欠你的还是我岳菊花欠你的?袁允不阴不阳地说,我要让村里人都知道,你偷汉子!
菊花回到家里,抱着明旭痛哭起来,原想她与黑子快要出头了,不料却被人摆布出丑,无颜见人。她认定都是自己命不济,也害了黑子和儿子。她想到了用死来求得解脱。
菊花面色凝重地端详儿子,搂过亲了又亲,流着泪嘱咐孩子:去找姥姥,告诉姥姥说妈妈病了,让姥姥来看看妈妈。明旭点头,低着头走了。
菊花把家里东西收拾利整了,打开杂物柜子,摸索出了做豆腐用的卤水,她看着卤水瓶子,悲愤地默念道,黑子啊,菊花不怕做王宝钏,也不怕十八年寒窑苦,可惜是今生无缘了,咱们来世再做夫妻吧。
她理理衣衫、头发,然后,平静地举起卤水瓶子……
菊花自杀了。这消息像那瑟瑟的秋风传遍山野。袁允得知,大骇。一天没吃没喝没有说话。第二天,他偷偷出门了,去外地谋生了。
菊花下葬后,一天夜里,黑子偷偷来到菊花墓前,扑通跪下,两眼流泪,不说一句话,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从此,无论是上堡村还是下堡村,再也听不到黑子唱东北大鼓了……
〔责任编辑 廉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