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迹与文献:甲午黄海海战北洋水师中的洋员
2015-05-08马军
马 军
(上海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上海 200235)
·专题论文·
事迹与文献:甲午黄海海战北洋水师中的洋员
马 军
(上海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上海 200235)
参加甲午黄海海战的北洋水师8名洋员,在作战中或受伤或阵亡,他们分别是德员汉纳根、哈富门、哈卜们、阿璧成,英员戴乐尔、尼格路士、余锡尔和美员马吉芬。他们的事迹和相关文献,在成为研究甲午战争重要史料的同时,也存有一些争议。虽然他们不是在为本国而战,也不一定是英雄或勇士,但他们的职业精神是值得赞佩的。对于“洋员群体”,过于拔高或过于贬低的做法都不符合历史事实。他们实质上是一群谋职者,重要的不在于他们是否热爱中国,而在于是否忠于了职守、信守了合同。
甲午黄海海战 北洋水师 洋员 汉纳根 刘步蟾
黄海海战是中日甲午战争中的重要一役。参加此次海战的北洋水师中有8名洋员,据北洋大臣李鸿章奏称:“此次海战洋员在船者共有八人,阵亡二员,受伤四员。该洋员等,以异域兵官,为中国效力,不惜身命,奋勇争先,洵属忠于所事,深明大义,较之中国人员尤为难得。”*李鸿章:《海战请奖恤西员片》,《李鸿章全集》,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912页。对于参与此次海战的洋员,学界曾有研究,*参见拙文:《论北洋海军洋员》,《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5年第3期;相关书籍还有马昌华:《淮系人物列传——文职·北洋海军·洋员》,合肥:黄山书社,1995年;王家俭:《洋员与北洋海防建设》,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孙建军:《丁汝昌研究探微》,北京:华文出版社,2006年;等等。有文章称赞这些洋员为“国际主义战士”*萨苏:《壮节之死——围绕邓世昌的几个疑问及探讨》(上),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6745f6010004za.html.“洋烈士”*陈悦:《沉没的甲午》,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187页。。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洋员事迹和文献及其相关的学术问题,进行整理和思考,发表管见,为深化甲午战争相关问题的研究提供参考。
一、德员汉纳根、哈富门、哈卜们、阿璧成
汉纳根(Constantin von Hanneken)是晚清最知名的来华外国人士之一,其地位在8位参加黄海海战洋员中也是最高的。他是德国退伍陆军上尉,1879年受聘来华,曾任淮军教官和天津武备学堂教官,后又负责设计和督造旅顺口、大连湾、威海卫等地炮台。1891年回国,3年后再度来华。1894年7月23日,他以普通旅客的身份,搭乘中国政府租借的运送增援军队至朝鲜的英商“高升”号轮船,由大沽前往朝鲜牙山。该船在丰岛附近海面被日本军舰击沉,汉纳根凭借游泳幸免于难。
之后,汉纳根应李鸿章之聘,担任北洋海军总查。1894年9月17日下午,北洋水师与日本舰队在黄海交战。正在“定远”舰上的汉纳根与提督丁汝昌、管带刘步蟾一同指挥作战。根据同舰上另一位洋员戴乐尔(William Ferdinand Tyler)回忆,临战前,“冯·汉纳根,来自德国的副提督,在甲板上焦虑并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他曾长期服役于中国,深得信任,且其本人机智勇敢,但他并非海军出身,这显出了他当前地位的可笑”。*[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11年,第40页。交战过程中,“冯·汉纳根也在炮台上督战。他同样也是与水兵们一起留在甲板上的军官之一,虽然他除了以身作则之外也没什么可以做的,而且他还在战斗之初受了重伤”。*[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7页。戴乐尔的回忆表明,在历时5个小时的激战中,汉纳根一直坚持在战斗岗位上,但他毕竟是陆军出身的“外行”,对海战指挥不甚了解。
此战之后,可能是考虑到“专业不对口”,汉纳根离开了北洋海军,但他仍积极向清廷条陈节略,建议购买快船、编练陆军。再之后,汉纳根弃军从商,转而经营井陉煤矿,直到1917年中德断交,1918年底被中国政府遣送回国。1921年又来华,1925年在天津逝世。
作为甲午战争特别是丰岛海战和黄海海战的见证人,汉纳根留下了一些对战史研究颇有价值的文献:1.《德国汉纳根军门语录》或《德汉纳根军门语录》*此文被收录较多,可参见:《万国公报》第80册(林乐知译述,蔡尔康札记,1895年9月)、《中东战纪本末》卷7(上海广学会译著,铸版本,上海:图书集成局,1896年初编、1897年续编、1900年三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71辑(沈云龙主编,影印本,台北:文海出版社,1980年)、《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7)》(中国史学会主编,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之一·中日战争文献汇编(七)》(杨家骆主编,影印本,台北:鼎文书局,1973年)。;2.《日舰击沉高升号实况文件三种——汉纳根大尉关于高升商轮被日军舰击沉之证言》*此文被收录于下列文献:《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6)》(中国史学会主编,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之一·中日战争文献汇编(六)》(杨家骆主编,影印本,台北:鼎文书局,1973年)。;3.《汉纳根向北洋大臣报告全文》*《海事》第8卷第5期,1934年11月。;4.《西方人士对中日战争的评论:汉纳根的书信》*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88—289页。。
以往不少研究汉纳根的论文,比较关注汉纳根与甲午战争的关系,如谢俊美的《汉纳根与甲午中日战争》*戚其章、王如绘:《甲午战争与近代中国和世界:甲午战争100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81—594页。、戚海莹的《甲午战争中的德籍洋员汉纳根》*戚俊杰、刘玉明:《北洋海军研究》第3辑,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30—541页。《汉纳根在北洋舰队的短暂生涯》*孙建军:《丁汝昌研究探微》,第142—150页。、刘悦、张畅的《中日甲午海战中的汉纳根与北洋舰队》*《传记文学》2011年第1期。。但汉纳根在华活动远不止此。一些专著则弥补了这一缺失。如《大清洋帅汉纳根——一个德国贵族在中国的传奇》*小钟:《大清洋帅汉纳根——一个德国贵族在中国的传奇》,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2009年。《李鸿章的军事顾问汉纳根传》*刘晋秋、刘悦:《李鸿章的军事顾问汉纳根传》,上海:文汇出版社,2011年。《李鸿章的洋顾问:德璀琳与汉纳根》*张畅、刘悦:《李鸿章的洋顾问:德璀琳与汉纳根》,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等等。其中又以《李鸿章的军事顾问汉纳根传》最具学术价值,该书作者在“前言”宣称:“为了找到研究汉纳根的第一手资料,从2000年起,我们多次奔赴欧美,访问各大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采访了散居于各国的11位汉纳根的后裔,记录和拍摄了他们的讲述,翻译了他们珍藏的大量信件、文件、书籍,并追踪到德国北部拍摄了汉纳根故居和墓地。特别是在与汉纳根后代及其亲友的接触过程中,得到了他们的热情支持和帮助,为我们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刘晋秋、刘悦:《李鸿章的军事顾问汉纳根传》,前言部分。
另一德员“济远”舰总管轮哈富门(Gustaff Hermann Hoffmann)是8位洋员中唯一在战后未受奖赏的人,这与“济远”舰管带方伯谦的“临阵脱逃”有关。作为“济远”舰上唯一的洋员,他的证言历来颇受重视,但以往曾出现过两份意旨截然相反的材料,被“挺方派”和“贬方派”分别取证。
其一是:
济远总伡洋员哈富门以船炮俱坏,无所御敌,力争于汉纳根,不听,遂辞总伡之职,不与行。*中国史学会:《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6)》,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90页。
其二是:
其管机西人登岸后,自言不幸而遇方伯谦,两次逃避,从此永不愿与之为伍。*中国史学会:《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1)》,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90、168页。
一个是为方伯谦辩护的哈富门,另一个是鄙夷方伯谦的哈富门,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孙建军是研究哈富门的第一人,他撰有《寻找哈富门》和《哈富门之有趣》二文*此二文均载于孙建军:《丁汝昌研究探微》,第96—109页。,揭示了以往档案、文献中所见到的哈富门以及其证言不同版本的差异和矛盾。周政纬则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详密的资料收集与更深入考证,他在《甲午战争中济远舰上德籍船员哈富门及其相关史料研究》*戚俊杰、郭阳:《北洋海军新探:北洋海军成军12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275页。一文中,编制了一份“1894年9月至12月的上海、香港报章哈富门报导列表”。该表如下:
报章名称报章出版地刊载日期附注CelestineEmpire《华洋通闻》上海10月19日英文报章周刊《申报》上海10月19日中文日报NorthChinaDailyNews《字林报》或《字林西报》上海10月18日英文日报NorthChinaHeraldandSupremeCourtandConsulateGazette上海10月19日周报,与《字林报》同一集团,内容也跟《字林报》一样HongkongDailyPress《剌报》香港10月24日英文日报ChinaMail《德臣报》香港10月23日英文日报HongKongTelegraph《士篾新闻》或《香港电闻报》香港10月24日英文日报
原来,黄海海战刚一结束,哈富门即向北洋海军辞职。10月间,他道经上海,入住礼查饭店(Astor House),即今浦江饭店,等待回国的船只。就在此时,上海中外各报记者闻讯纷纷前来采访,并在报纸上迅速刊登了他参加丰岛海战和黄海海战的证言。*《申报》的报导刊于1894年10月19日第1、2版,题为《纪济远兵船两次开仗情形》,内开:有西人名哈富门在济远兵船办公,现已分手,将回本国。道出沪上小住礼查客寓,询问战事者踵接于门。哈君答以济远船两次开战,仆均在船中。第一次在两国尚未宣战之前,天明时从牙山出口与广乙、操江同行,将近九点钟时侍者告以有日舰三艘远远驶来,一系吉野,余二艘不辨何名。此时两国尚未宣战,不虞其有战事,一切均未预备。忽见日舰开炮,我船赶紧预备,将炮架装好。已阅半点钟时候,见日舰分作三起,一与我船鏖战,一与广乙,一与操江相搏。后广乙搁浅,操江被掳,我船战至一点钟时,吉野受我炮弹小有损伤,展轮径去。待修理后重又折回,与我船奋力攻击。我船运炮之机器被炮弹击坏,俄而船首之机器亦坏,不能施炮,遂回威海。此役济远船上死十三人,伤二十三人,因并未预备战事,故医生及医伤之药均未带去。及回威海旅顺始得请医诊治,并修理被损之器。此第一次开战情形也。第二次开仗在鸭緑江外海面,我船亦出力攻击,至前后炮位均被敌炮攻坏,方统领始命退回。是日十二点钟后,接奉帅令,起锚不多时已见倭舰驶来,两军放炮交攻,我船所放之炮甚速,连环攻击略不停止,炮位因此受损。共放十五生的美敦之炮三十五响,机器亦受损,不能运动。有廿一生的美敦之炮一尊,机器亦已损坏,炮架不能运动。方统领见已如此,只得退回旅顺。阅六点钟,其余各兵船始陆续回来。我船虽受伤并无大碍,回旅顺后先行修理。俟修竣卽至大连湾欲将广乙船上之炮取出,未能如愿。我于此时业已离船。当日在鸭緑江开战,我船死七人。方统领退回时未免太早,及回去上宪询明情节,欲将方统领正法。我闻此信卽至方统领住处欲图一见,及至其处,方统领已身首异处矣。后由船上水手将尸首缝合纳入棺中。是战倭舰受伤不少,此第二次开战情形也。惟不知南洋各兵船迟延观望,不赴北洋会合一处力剿倭人,诚有索解而不得者。”相比黄海海战中的其他洋员,哈富门应是第一个公开向世界透露甲午海战战况的参战洋员。
周政纬的研究表明,各报刊的报导虽有一定差异,甚至还有彼此矛盾之处,但“哈富门在众多的访问之中,都对济远管带方伯谦投信任票”,“哈富门不认为管带方伯谦是贪生怕死之徒”。“有资料表示哈富门因为不幸遇到如此无能的舰长,而不愿意继续留在济远舰服务等语”,其实是一种“误导”。*曾有学者认为,那种借哈富门之口贬低方伯谦的说法,应该源自于参加黄海海战的北洋水师中的美员马吉芬。参见戚其章:《方伯谦甲午海战临阵脱逃真相考实》,《北京日报》2009年3月16日,第19版。
周文还考证出哈富门以往的一些经历,他于1877年来华,此前曾在德军服役。1890年7月,当哈富门向丁汝昌请半年假回德国时,他已是“济远”舰上的总管轮了。
此外,参与黄海海战的北洋水师中德国洋员还有哈卜们和阿璧成二人。
哈卜们(A. Hekman)原本是荷兰人,于1883年加入德国国籍,曾任海军炮兵士官。1876年来华,直至民国初年仍在为中国服务。1913年底,中华民国海军部曾呈请大总统褒奖哈卜们,并对其在华服务有这样的评述:“查该洋员哈卜们于前清光绪十二年秋,经前北洋海军督操琅威理由克虏伯厂聘请前来,历在中国军舰管理炮械,又赴直、东、宁、浙、闽、粤等省考验炮台、修理炮械,于上海、德州等处制造局试验火药,甲午中东之战且有受伤。计今就役已历二十五年之久。伏乞大总统念其服役已及年格,拟请给予京平银三千两,以彰劳绩。”*杨志本:《中华民国海军史料》,北京:海洋出版社,1987年,第700页。该呈请随即获得了批准。黄海海战“镇远”舰那枚重创日舰“松岛”号的炮弹,有资料说就是“镇远”舰炮务总管哈卜们发射的。在此战中,哈卜们受伤下舱。英员戴乐尔称其是“最有才能的人”。*[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38页。
同是德员的阿璧成(J.Albrecht)自1889年起一直担任“定远”舰的总管轮。黄海海战时,他的双耳被震聋,但仍然毫不畏避,奋力救火。
二、英员戴乐尔、尼格路士、余锡尔
戴乐尔(William Ferdinand Tyler)原为英国海军后备少尉,来华后在中国海关从事缉私工作。1894年甲午战争前夕,他自愿加入北洋海军,以求为英国海军部获取战争的实相。他在旗舰“定远”号上服役,先后参与黄海海战和威海卫保卫战。战后又重返海关。辛亥革命后,一度任北洋政府交通部专门顾问。1920年归国。
依靠自己留下的战时日记,戴乐尔于1929年在伦敦出版了其旅华30年的回忆录PullingStringsinChina(London: Constable & Co.Ltd)。1931年清华大学派赴美国斯坦福大学的留学生张萌麟将该回忆录涉及甲午海战的第2章第3节和第3、4章译成中文并予刊发,即《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英]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张荫麟译,《东方杂志》第28卷第6、7号,1931年3月25日、4月10日。此文后来又被载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6)》(中国史学会主编,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2011年,PullingStringsinChina的全译本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译名为《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2011年。
戴乐尔的回忆录比较详备,是以往研究甲午海战史的重要材料。他对黄海海战的描述既细致又惊心动魄,令读者犹如亲临其境。在戴乐尔看来,北洋海军“在甲板上和轮机舱中工作的士兵战斗素质是一流的,把总们的素质基本尚可,而上层军官素质则最次,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例外。正是官僚习气导致了以上这种斗志的差异”。*[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0页。而双方交战时,“就装甲与火炮而论,至少是与敌军旗鼓相当的。我们的炮术水平也不错。训练中虽然还存在一些不足,但水兵依然可谓善战。但我们最糟糕的问题是弹药的严重匮乏。我相信这不是由于疏忽,而是军械局总办通敌卖国所造成的”。*[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3页。戴乐尔回忆,战斗伊始,他便从飞桥坠落受伤,双眼一度失明,两耳鼓膜破裂,除短暂就医外,始终在甲板作战。
戴乐尔还对身受重伤、仍坚持留在甲板并以此激励官兵作战的丁汝昌提督给予了诸多赞美之词,“丁提督是一位令人敬畏的上级,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官员和朋友”*[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0页。,“他因为负伤而无法站着,也无法走路,但在他坐的地方,他能看到水兵们来来往往。他向他们微笑,用话语激励着他们”*[英]戴乐尔: 《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7页。。
耐人寻味的是,戴乐尔对“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却批评颇多,指斥他“实为一个病态的懦弱之徒,不仅在危机面前吓破了胆,而且他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机苟且偷生”*[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3页。,甚至认为他是北洋海军战败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具体来说,刘步蟾在中日双方接战之前,故意“挂出了错误的信号旗,这是以旗舰居中的并列横阵”*[英]戴乐尔: 《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2页。,从而使得己方的若干弱舰位于两艘铁甲舰(“定远”“镇远”)的两侧,这实际上是使弱舰位于危险位置,用以掩护“定远”舰自身的自私做法。
戴乐尔的这些记录黄海海战现场的文字,多年以来一直被视为权威描述,以致刘步蟾在历史评价中长期被视为反面人物,几与“逃将”方伯谦同列。直至戚其章发表《英人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质疑——兼与童蔡时同志商榷》一文,凭借扎实的考证,揭示出戴乐尔的回忆颇有不少抬高自己、贬低他人的不实之词。“不难看出,泰莱对刘步蟾怀有深沉的成见和愤恨”,“对刘步蟾信口诬陷之词俯拾即是”,“涉及到黄海海战的几个重大问题,都歪曲了事实,且有不少捕风捉影之谈,是不可尽信的。”*戚其章:《英人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质疑——兼与童蔡时同志商榷》,《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4期。由此,刘步蟾的历史形象才得以扶正。
戴乐尔另一个颇受中国学界批评的“污点”是,作为8位洋员中唯一一个于黄海海战后重返战舰的人,在威海卫保卫战的后期,曾参与劝使丁汝昌投降日军的活动。其实他并非是这一事件的要角,在兵败无望的情况下放下武器,也许在西方人看来是合乎逻辑的。
“定远”舰炮手英员尼格路士(Thomas Nicholls)是一位“声如洪钟”*[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38页。的洋员。在黄海海战中“定远”舰中弹起火,他在灭火时被弹片击中,身受重伤。戴乐尔描述了尼格路士的最后时刻:
可怜的尼格路士躺在一片废墟上。“疼?不,我不疼,但我知道我快死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别把我带到装甲甲板那儿去,让我就安静地,在这儿看着战场死去。去干你的活吧,别管我了。”
这就是这位英国水手的所言,我答应了他,但为他扎上了止血带和衬垫。也许可怜的尼格路士在甲板上能与在军医院里一样平安。但我每次回来看他,他都逐渐变得虚弱,后来他疼痛难忍,就索要吗啡。注射了吗啡后,他念叨着他的女儿以及对她的期望,离开了人世。*[英]戴乐尔:《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47页。
由周政纬的《1894年报纸信息中的北洋舰队阵亡外籍“援兵”小考》*大连市近代史研究所、旅顺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大连近代史研究》第6卷,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3—121页。一文得知,尼格路士原系英国退伍水兵,1881年随中国在英订造的“超勇”舰来华,任该舰炮手。次年被委派到“康济”训练舰任炮术指导,后又在刘公岛的炮术学校任教官。甲午战前,自愿到“定远”舰效力。阵亡前,他的妻子已经逝世,只有一个15岁的女儿和一个13岁的儿子。
英员余锡尔(Alexander Purvis)是黄海海战中另一位阵亡者。根据周政纬上述文章考证,余锡尔的父亲是英国皇家海军舰队的工程师。余锡尔于1887年随“致远”舰、“靖远”舰来华,任“致远”的二管轮,1894年升任总管轮。甲午战前,他已经获准离职,但却自愿留下参战。结果,与“致远”舰、邓世昌同沉海底,年仅29岁。与其有过接触的戴乐尔称赞他“在我们中间人缘极好”。*[英]戴乐尔: 《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38页。
黄海海战结束后不久,北洋海军将尼格路士和余锡尔埋葬在旅顺港某地。在葬礼上,戴乐尔朗读了祭文。灵柩上覆盖着中、英两国国旗,但其中一具是空棺,是余锡尔的。
需要指出的是,以往书刊中常出现的一张邓世昌及若干“致远”舰水兵的合影照,其中可见到一位身穿西方海军军官制服的人,多年以来他一直被认为是余锡尔。但最近有专家指出,此照大致摄于1887年,其中的西人应为琅威理(William M.Lang),而非余锡尔。*陈悦:《历史教科书误认“致远舰”数十年》,http://news.qq.com/a/20101116/000864_3.htm.
三、美员马吉芬
除了刘步蟾之外,戴乐尔在回忆录中还将轻蔑的笔调指向了在另一艘巨舰——“镇远”舰上服役的美国洋员马吉芬,称其战前“心不在焉”“为人怪诞”,战时,“大脑受了些创伤”,以致后来行事古怪,变成了“海战狂”,最终可怜地举枪自尽。*[英]戴乐尔: 《我在中国海军三十年(1889—1920)——戴乐尔回忆录》,张黎源、吉辰译,第38、48、49页。
马吉芬果真是如此不堪之人吗?
马吉芬(Philo Norton McGiffin),祖籍苏格兰,其祖父曾参与美国独立战争,父亲则参与过美国南北战争。1884年马吉芬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United States Naval Academy)。由于没有当上本国海军军官,他于次年辗转来华,受李鸿章之聘,先后在天津水师学堂、威海水师学堂任教习。1894年,面对即将到来的中日海战,已在华服务了9年的马吉芬放弃了回国休假的机会,来到“镇远”舰上服务。在9月17日的黄海海战中,他头部、眼睛、肺部、手腕、臀部均受伤,耳朵鼓膜破裂,全身残留有几十处弹片。此战之后,马吉芬到天津养伤。不久回国。回美国期间,他应邀作了多次公开演讲,并接受新闻界的采访,着力介绍黄海海战的实况,在向西方宣传甲午海战的过程中,马吉芬留下的战争见闻不止一篇。1895年8月,英国《画图月报》发表了对他的采访稿,并附有5张照片。此文很快被译成中文,即《美国麦吉芬副将语略》。*林乐知译、铸铁生述:《美国麦吉芬副将语略》,《万国公报》第80册,1895年9月。后来又以《美麦吉芬游戎语录》之名,被载入《中东战纪本末》*上海广学会:《中东战纪本末》卷7,铸版本,上海:图书集成局,1896年初编、1897年续编、1900年三编。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71辑,影印本,台北:文海出版社,1980年。和资料集《中日战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1)》(中国史学会主编,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之一·中日战争文献汇编(一)》(杨家骆主编,影印本,台北:鼎文书局,1973年)。。
差不多同时,即1895年8月,马吉芬又在美国CenturyMagazine(《世纪杂志》)第50卷第4期发表了他撰写的TheBattleoftheYalu:PersonalRecollectionsbytheCommanderoftheChineseIroncladChen-yuen(《鸭绿江之战:中国铁甲舰镇远指挥官的回忆》)一文。此文通常被认为是马氏最重要的回忆文章,因而曾被多次译成中文,仅笔者所见就有5种,依发表时间先后分别是:归与翻译的《中日海战评论撮要:美国海军少校马格奋躬历是役之述评》*《海事》第10卷第3期,1936年9月。《麦吉芬所记鸭绿江之战》*郑天杰、赵梅卿:《中日甲午海战与李鸿章》,台北:华欣文化事业中心,1979年,第96—105页。,胡玉铮翻译的《西方人士对中日战争的评论:鸭绿江外的海战》*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271—286页。,张黎源翻译的《鸭绿江外的海战》*戚俊杰、郭阳:《甲午纵横》第3辑,北京:华文出版社,2010年,第351—370页。《大东沟海战》*[美]李·马吉芬:《他选择了中国:大东沟海战亲历者、北洋海军洋员马吉芬传》,张黎源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3年,第102—116页。。其中,第1、2、3、5种均有删节,第4种是全译。除第1、3种转译自日文外,其余均直接译自英文。
马吉芬的这篇回忆文章与戴乐尔的回忆录PullingStringsinChina在许多方面颇有相似之处,写得扣人心弦,能让读者感知战争的惨烈。事实上,马吉芬印证了戴乐尔的一个说法,即北洋舰队战前虽然士气昂扬,但弹药不足,“我舰队于数周以前就希望决一快战,每天战斗训练不懈,整饬准备也无遗憾,但只感弹药供应极为不足,责任完全由于天津当局者的怠慢,我们毫无补救的办法。舰队纵然受有陆上官吏贪污腐化的余毒,但将校士兵上下一致,可谓竭尽全力,准备迎战。”*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274页。在双方激烈的交战中,“连续五小时的战斗,几乎是每一瞬间都充满着利害,并经常交织着单独血战。其间各将校都无暇观察本职以外的事态的变化,特别是战斗末期,我二三处负伤,其中之一几乎夺去了我的视力,我始终留在甲板上,但目光朦胧,视力不清。”*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271页。对北洋将领丁汝昌、邓世昌、杨用霖等人的英勇表现,以及广大水兵“不屈不挠,坚持奋战”的精神,马氏均不吝赞美之词。
马吉芬还描述“镇远”舰发射一枚巨弹重创日本旗舰“松岛”号的情节:
三时许,松岛距镇远约一千七百米。镇远乘机从十二吋二的一门巨炮,打出装填九十磅火药五口径大(即弹长5×12.2吋)的钢铁榴弹,炮弹正好命中敌舰。爆炸后白烟滚滚,笼罩全舰。我炮手莫不手舞足蹈,皆大欢喜。这一打击给敌人以可怕的重创。据日本舰队报告,这一弹使十二吋的“加农”式巨炮报废,并且横扫甲板。堆积在甲板上的火药也受榴弹的余威而爆炸,造成用自己利刃刺自己腹的惨状。结果一发榴弹击毙敌人官兵四十九人,负伤五十余人。*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279—280页。
在谈到双方胜败的主要原因时,马吉芬认为:
日本军舰比较优良,舰数多,武器弹药质量精良而且供应充足,加之将校士兵训练有素。然而在炮术上,尽管双方尽皆拙劣,但正如日本人自己所承认的那样,相信清军胜过日军。因为除六磅以下的轻炮外,日军的命中率约为百分之十二,而清军为百分之二十以上。但在战斗中清舰的速射炮只有广丙的五十磅炮三门,而敌舰却独占弹注如雨之利。而且济远和广甲几乎一弹未发便逃走。加之超勇、扬威二舰早就起火沉没,由此观之,实际上敌以十二艘对我八艘,众寡悬殊实不可同日而语。*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281页。
若从海军技术角度而言,马文对海战的描述比戴文更具专业性,因为马吉芬毕竟是真正的海军军人。他对火炮口径、装甲防御力、指挥塔、信号索、鱼雷等在此次海战中的表现均进行了总结和归纳,旨在为此后世界海军的发展提供经验教训。不容否认的是,正是通过这篇文章,西方海军界较早也较为真切地了解了蒸汽机时代第一次大海战的概况,它甚至还是很多权威人士撰写海战评论文章的主要资料,*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286—289页。就连美国著名海军史专家马汉(A.T.Mahan)也不例外,马汉曾褒扬有加地写道,“马吉芬少校是作为泰西文明国家的海军军官亲临使用新式锐利武器进行海战者之一,他在硝烟弹雨之中体验颇深”,“我不能不对少校深表谢意”。*戚其章:《中日战争》第7册,第315页。
有关马吉芬的第一本传记著作,由其侄媳李·马吉芬(Lee McGiffin)所写,1968年出版于美国,即YankeeoftheYalu——PhiloNortonMcGiffin,AmericanCaptainintheChineseNavy, 1885-1895(E.P. Dutton 7 Co., Inc.)。确切地说,这是一份纪实文学作品,作者由于受所处环境的限制,不得不过多地依赖其家族收集的有关马吉芬的通信和报章资料,而没有利用原始文件和档案。2013年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了此书的中译本,即《他选择了中国:大东沟海战亲历者、北洋海军洋员马吉芬传》。除了10个章节的正文外,还包括了一些附录。书内全文援引了1894年9月23日马吉芬给其母亲的一封长信,这被认为是马氏描述黄海海战的最早文字。
中译本出版后,马吉芬在中国——好比他当年在美国一样——霎时间名声大噪,在一系列以纪念甲午战争120周年为题的报章宣传活动中,他被誉为“北洋舰队中的美国勇士”“镇远舰上的‘白求恩’”“为大清海军而死的美国青年”“甲午海战中的美籍战士”,等等,大有不拔高不罢休之势。但如果读过十多年前马幼垣发表的《马吉芬与北洋海军》*戚俊杰、刘玉明:《北洋海军研究》第2辑,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第435—458页。一文,便可知持此种论调尚需谨慎。因为根据马幼垣对马吉芬家书的精密考证,马吉芬是一个“说谎大王,编起故事来,不计老本”,他在给家人的信件中,当描述到自己的在华经历时,常常是“真言假语相混”,“夸张至凭空构想竟是时有之事”。而这些信件有许多被载入了其侄媳为他所写的传记中,甚至被作为重要史料来引证。*例如,在一份材料中,马吉芬把镇远管带林泰曾描绘成一个怕死鬼,说自己和杨用霖是黄海海战时“镇远”舰的实际指挥者。但这纯属孤证。详见[美]李·马吉芬:《他选择了中国:大东沟海战亲历者、北洋海军洋员马吉芬传》,第125页。
当然,马幼垣批评马吉芬撒谎成性,主要针对的是他给国内家人的信件,而并不延及他发表在CenturyMagazine上那篇著名的海战报告。不过,马幼垣仍认为:“马吉芬的报告再重要也仅是一家之言,而非中方的综合报告(中方根本没有这层次的报告)。这是一人在一舰,从某一观战角度所得的印象的记录。舰只方位、相互距离、阵形变化等容所察有误判的可能。加上马吉芬喜夸功,好梦幻的性格,所言是不能照单全收的。”*戚俊杰、刘玉明:《北洋海军研究》第2辑,第450页。
马幼垣的这篇论文,直至今天仍然是有关马吉芬研究的最好的学术成果*另外还可参见王家俭:《洋员与北洋海防建设》,第163—170页。[美]班福德:《麦吉芬与中国海军》,戚其章、王如绘:《甲午战争与近代中国和世界:甲午战争100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第532—539页。,涉及“中文著述中见到的马吉芬”“马吉芬研究在美国的热闹程度”“马吉芬的生平大略及其性格特征”“马吉芬所述返后方后诸事之可疑”“马吉芬黄海海战报告的问题”等诸方面,且以考证功夫见长。作者的贡献还在于开列了一份清单,列举了英文世界里有关马吉芬研究的一部分文献。*-- 具体有,Robert Harding Davis, Real Soldiers of Fortue,New York: C. Scribner’s Sons, 1906,pp. 147-175.Cyrus Townsend Brandy, Under Tops’ls and Tents,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17, pp. 26-38.Earle R. Forrest, “Captain Philo McGiffin at the Battle of the Yalu”, American Neptune, 8: 4(October 1948), pp. 267-278.R. C. Anderson, “Captain McGiffin and the Battle of the Talu”, American Neptune, 9: 4(October 1948), p. 301.Richard O. Patterson, “A Commander for China”, United States Naval Institute Proceedings, 80: 12(December 1954), pp. 1366-1375.Eames L. Yates, “Philo McGiffin Lore”, United States Naval Institute Proceedings, 81: 9(September 1955), p. 1051.Richard H. Bradford, “That Prodigal Son: Philo McGiffin and the Chinese Navy,” American Neptune, 38: 3 (July 1978), pp. 159-169.John Laudermilk, “I Fought at Yalu”, Naval History, 8: 5 (October 1994), pp. 22-27.
马吉芬最终因不堪战伤的痛苦折磨,于1897年2月11日自杀身亡,他的墓碑上写着,“谨立此碑以纪念一位虽然深爱着自己的祖国,却把生命献给了另一面旗帜的勇士”。*[美]李·马吉芬:《他选择了中国:大东沟海战亲历者、北洋海军洋员马吉芬传》,第141页。他的一部分遗物,最近已在旧金山的一场拍卖会中被香港海事博物馆拍得,将来可望展出。
结 语
伴随着“舶来品”——近代化海军在中国的建立,从19世纪70年代起,一大批外国军事人员在北洋海军各部门服务。进入90年代以后,由于中国自己的海军人才日益增多,相应地洋员数量逐渐减少。至甲午战争前,北洋各主力舰艇上只剩下8位洋员。他们虽情况各异,技战术水平也参差不齐,但在枪林弹雨中,或战死或战伤,忠实履行了雇员的责任。尽管他们不是在为祖国而战,也不一定是英雄或勇士,但他们的职业精神值得赞佩。总之,笔者认为,对“洋员群体”过于拔高或过于贬低的做法都不符合历史事实。他们实质上是一群谋职者,重要的不在于他们是否热爱中国,而在于是否忠于职守、信守合同,这应是最简便也最明晰的判断标准。值得注意的是,与北洋海军几乎同时起步、同受洋员“哺乳”的日本海军,似乎在本土化方面要做得更迅速一些。黄海海战中,日方舰艇内并无一名洋员。
(责任编辑 张 陈)
Foreigners Employed by the North Fleet in the 1895 Sino-Japanese Navy Battlein the Yellow Sea
MaJun
(History Research Institute, Shanghai Social Science Academy, Shanghai, 200235)
In the 1894-5 Sino-Japanese Navy Battle in the Yellow Sea, eight foreign employees who fought for the North Fleet died or got wounded. Among them were Von Hanneken and Gustaff H Hoffman, William F Tyler and Alexander Purvis from Britain and Philo Norton McGiffin from the United States. Their deeds and documents concerning them have become important historical records in the research of that war, but they have also incurred different views. Although they were not fighting for their own countries, nor were they heroes or warriors, their professionalism deserves admiration. For this foreigner group, any intentional overpraise or belittlement will not be in conformity with history. They were in fact a group of employees, so what is important is not whether they liked China, but whether they were devoted to their duty and honored their contracts.
the 1894~5 Sino-Japanese Navy Battle in the Yellow Sea; North Fleet; foreign employees; Von Hanneken;Liu Buchan
马军,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现代史”创新型学科团队首席专家。
K252; E295
A
1009-3451(2015)04-01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