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笑出腹肌,深一步叹出悲悯
2015-05-07July
July
看似滑天下之大稽,却又借着蛮力,把阿根廷政府从失职到低效、从迂腐到贪腐诸多方面的现象喷了个体无完肤。
虽然在戛纳电影节上只是陪太子读书,但浑身透着鬼才气息的《蛮荒故事》不容小觑。导演兼编剧的达米安· 斯兹弗隆堪称电影界的最佳段子手,六个平均长度20分钟的小故事,情境奇突,机关诡谲,超浓缩的情节更迭着乱流般的冲击,一抽一抽地,打在脸上的是耳光,是鞭笞,更是人性的矛与盾、世相的讽与刺。
一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强拆官员就在眼前,粗鄙的乡下人竟在我的豪车上拉屎,儿子撞死了孕妇我有大把特权可找人顶包,我老公在婚礼上公然跟小三搞暧昧……人生的困局Duang地砸下来,全都卡在“睚眦必报一时爽,玉石俱焚火葬场”的抓狂时刻。拉仇恨拉到阈值,就揿动人性与兽性的开关,啪地一下,人类退化到无政府无秩序无逻辑的蛮荒态,命运便开始晃动魔鬼的步伐,步步紧逼。在命运肆无忌惮的推搡下,事态的发展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吊诡的方向一路狂奔到黑。最后,只能仰天长叹: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来得太刺激了。
《蛮荒故事》虽然放浪形骸,但谋篇的逻辑是很明晰的,第一个劫持飞机的故事最为荒诞,先敲响定音锤:这是一部关于复仇、非常疯狂的电影。然后从个人复仇上升到报复社会,对自身的嘲讽也跟着上升到对社会和政府的抨击,最后由一个类似于《消失的爱人》的故事留下貌似圆满(实则癫狂)的结局,抡回一个圆(这本身就很讽刺)。娱乐化的外壳下,私欲私怨、深仇大恨、针砭时弊兼而有之,极易引发共鸣。“地狱之路”里弥漫了《无人区》的飞沙走石,“钞票”里有“我爸是李刚”的指涉,整部电影怀着《天注定》的郁结,也手持更直接的矛头。看似滑天下之大稽,却又借着蛮力,把阿根廷政府从失职到低效、从迂腐到贪腐诸多方面的现象喷了个体无完肤。而它最难得的地方,在于没有因暴戾恣睢的题材而把电影搞得充满戾气,令人望而生厌。创作者拨弄人物的命运、暗度自己的洞见和价值预判时,人物没有被压扁成符号,而是附着在情节上,具备十足弹性,向内探索向外延伸皆可,而不是沉溺于一种情绪无法自拔。退一步,可笑出腹肌,深一步,又叹出悲悯,给了观众更奇妙、更愉悦、更深刻的观赏体验,在主旨的传达上也更具策略。
六个故事拥有相同的主题:复仇心。关于复仇,“引刀一决快意恩仇”、“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非君子”,鼓动和挑衅里,透着心照不宣的默许与放任,复仇仿佛最正义的罪恶,亘古长存。报复心来自于本能,它是一种原始反应,暴烈、执拗、蔑视伦常、无谓道德,蕴藏巨大的能量,是人生之荒谬有力的证明。但人性是一个中性词,非常脆弱,易受挑拨。反观电影里那个不搭调的片头,一派动物世界的景象,正是在暗示人性还未进化到完全脱离兽性。内窥人性的深处,唤醒沉睡的野兽,观众除了感受到电影里强烈的生命力搏动,也接受到了具有嘲讽意味的警示。
貌似情有可原的举动,实际上是极端的利己主义作祟。经文明开化,人类讲求体面、遵守秩序、顾全大局,服从集体意志和主流判断,可是当“小我”在极端环境下失控,放任原始冲动,就好比社会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被拧得滑了丝,从平稳运转的正道脱轨,变成投掷在命运轮盘的骰子。六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局,要么是两败俱伤的死敌死状竟似缠绵的同志情侣,要么是“报社”的爆炸犯翻盘成了人民英雄,要么是婚宴上“你淫乱啊我淫荡”的狂欢……结局不可控、难辨悲喜黑白,充满巧合和荒谬,似乎是另一种“适者生存”的赌博。夸张的艺术手法,当然不啻训诫我们向善、向忍、柔和地面对世界,更在揭露人性之幽暗、世事之险峻、命途之无常。
《蛮荒故事》的“过瘾”,很大程度上因为它的“局限”。甚或说,这些“局限”的故事寄托了创作者纯粹的理想主义:电影对某些人来说,是生命摆脱重力的肆意飞扬。电影的空间是培养皿,排除杂质和干扰,对人性提纯。风声鹤唳的空气里填满对抗、挤压、摩擦,才能去芜、浓缩、走火,从狭小的空间升腾无以伦比的亢奋与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