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与衔接:串起散文神蕴
2015-05-06朱昌元杜勇
朱昌元 杜勇
细细体会散文“过渡与衔接”的方式,我们可以发现,尽管形式不同,但是所产生的作用却有共同之处,它关乎文脉的贯通,更关乎文章情思的递进与转折。可以说,理解过渡与衔接的方式和艺术,对深入把握文章的主旨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因为过渡与衔接之处最能看出文章线索,而只要抓住了文章的线索,就能按图索骥,把作者的情思串联起来,将蕴藏在看似“散”的“形”背后那“不散”的“神”挖掘出来。
好的散文作品洋溢着生气:主旨是她的灵魂,标题如透射灵魂的眼睛,结构如同骨架,内容如同血肉,语言如同肌肤,而过渡与衔接就是她的关节与经脉。如果我们仔细去探究散文衔接与过渡的方式,会发现,其方法与形式是多样的。
有的散文借助特定的载体,跳出“形散”的格式,给人浑然天成的整体感。
散文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形散而神不散”,然而有些散文却能跳出“形散”的格式,从一开始就让文章富有浑然天成的整体感。
苏教版语文教材必修一中的散文《我的四季》,就是以“四季”为载体来阐述自己的人生感悟的,四季的流转变迁是全文过渡与衔接最自然的方式。
文章第一段就开宗明义:“生命如四季。”于是“四季”就成了阐释生命的依托、认知生命的载体。那么,文章谈了哪些生命的领悟呢?既然“生命如四季”,那么“生命”的“四季”特征是不可或缺的。作者说,自己耕种的是“不毛之地”,所拥有的土地,并非旱涝保收,要么干旱少雨,要么冰雹连连;再看所收获的,并非颗粒饱满的稻穗,而是“干瘪的谷粒”。冬天她没有“隔着窗子,看飘落的雪花、落寞的田野,或是数点那光秃的树枝上的寒鸦”,而是冷静地检点一年来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再没有可能纠正已经成为往事的过错。一个生命不可能再有一次四季。未来的四季将属于另一个新的生命。”
作者对四季的生命感悟给了读者丰富的启发,同时,在外在的表现形式上,文章随着“四季”的流转自然起承转合:“春天,我在这片土地上,用我细瘦的胳膊,紧扶着我锈钝的犁”;“夏日,我曾因干旱,站在地头上,焦灼地盼过南来的风,吹来载着雨滴的云朵”;“秋天,我和别人一样收获,望着我那干瘪的谷粒,心里有一种又酸又苦的欢乐”;“到了冬日,那生命的黄昏,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文章没有着意运用什么过渡与衔接的技巧,只是随着四季的运行,表达“我”的经历和感悟,有取舍,有裁剪,有缝合,但给人一气呵成、不着痕迹的感觉。
有的散文运用重章复沓,获得诗一般的韵致与节奏。
散文有时会给我们诗一般的韵致与节奏,在这样的韵致与节奏中我们逐渐进入到作者丰蕴的情思里。作为中国古典诗歌之源的《诗经》,有一种很有韵致的形式叫作“重章复沓”。散文中融入这种形式来处理行文的过渡与衔接,就更能增添诗意与节律的和谐,并在这样的“重章复沓”中漾出别样的深情。
台湾作家龙应台的名篇《目送》就有这样的韵致,文章中有重复出现的“目送”“背影”一幕,更有重复出现的情思顿悟。
第一处: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第二处:
16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乎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第三处:
现在他21岁,……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车来了,挡住了他的身影。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这几次“目送”,几次“背影”的消失,体现出儿子儿时对自己的依恋和成长期显示出的独立、叛逆与沉默,让作者有了诗一样的情思顿悟: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作者进而写到自己年轻时父亲送自己去工作的情形,最后又写到病重近乎痴呆的父亲背影的隐没:
护士接过他的轮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文末又出现了前文提到的情思顿悟:
我慢慢地……不必追。
作家李清明对文中多次出现的“目送”和“背影”这样点评道:“文章中多次提到‘背影既是承上启下的自然陡转,也是在为‘目送的主题进行渲染铺陈,埋下伏笔。先是母子之间,后为父女之间,表面看是‘背影,是‘目送,但真正起连接作用的却是温馨的亲情伦理和无处不在的人间大爱。整篇文章‘目送是主题,是‘纲,纲举目张。然后再围绕主题‘目光为行文的线索,不断‘纠缠,不断抽丝剥茧,让主题不断明晰,不断升华……‘文散而形不散,‘抽刀断水水更流——作者确是此中高手。”
这段点评很好地诠释了“目光”作为线索在散文过渡与衔接上的作用,同时还向我们展示了“重章复沓”在过渡与衔接中的妙处。
有的散文有着丰富而细密的联想,这种联想就是一种别样的过渡与衔接。
散文的美感与意蕴的呈现方式是多样的,其过渡与衔接的方式也是多样的,鲁迅先生的名篇《秋夜》就是以联想的方式行文的。联想过程是:
后园里的两株枣树→枣树上面的夜的天空→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小粉红花→落尽了叶子的枣树知道小粉红花的梦→枣树长枝刺向高空使月亮窘白→鬼眨眼的天空→在天空中夜游的恶鸟的哇鸣→夜半里自己吃吃的笑声→我回到房间→房间里被我旋高的灯火→飞虫扑向灯罩→灯罩上的一枝猩红色的栀子花→猩红色的栀子花开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夜半我自己的笑声→老在白纸罩上的青虫→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这里似乎没有传统的过渡与衔接,但是有着丰富而又前后相连的细密的联想,这种联想就是一种别样的过渡与衔接。透过这些,我们可以梳理出文章的情思来:“有梦想的有战斗精神的枣树枝干”“野花草中粉红色的小花”与“奇怪而高的天空”是对立的,有着严峻的斗争态势;“扑火的青虫”最终变成了苍翠精致的英雄们。这里鲁迅所暗示的人生价值和姿态是:面对强大的黑暗势力,不能像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粉红花那样,老是在做着天真的好梦;也不能像苍翠精致的小青虫那样,总是做着无谓的牺牲;应该像枣树那样,坚持持久的韧性的战斗。
看似闲笔插入,也可以成为别致的过渡与衔接。
此外还有一种“闲笔”插入式的过渡与衔接,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一文中就有着这样的方式。
文章中有一段关于“人对生活做种种设置”的讨论:
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作者本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特立独行的猪是其理想的化身,猪的命运被人设置好,是社会中被设置好生活的人的生存状态的反映。这一段“闲笔”看似和那只“特立独行的猪”没有什么关系,却是一段颇富深意的过渡与衔接,让我们明白了这只“特立独行的猪”与“人”的关系的密切,更突出了文章的关键词“设置”。这在行文中又与文末的论述形成内在逻辑上的呼应,是一种逻辑上的“起点”与“铺垫”,让文章的思想在摇曳闪烁中渐渐地浮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