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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云南行

2015-05-06姚霏

青春 2015年4期
关键词:会泽洪峰莫言

姚霏

得知莫言要到昆明出席第13届亚洲艺术节,报社要我做一个莫言的专访,我很痛苦:参加这种规格的活动,莫言自己都身不由己,他哪里还有空接受专访呢!于是忐忑地给莫言发了一条手机短信,说想与他在昆明见个面。

两三个小时之后,还没等到莫言回复。我自以为,作为土生土长、迄今为止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老莫端起了架子也属正常。于是给报社回话,说莫言连短信都不回,指定是见不着啦,更别提做什么专访了。领导很“蛮横”,说那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正郁闷呢,莫言的电话来了,说他刚下飞机,在昆明长水机场,才看到我的短信。我惊喜,问要不要开车去接他,他说不用了,主要是因为会务组已经有了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日程安排。我又问他将入住哪家酒店,待我晚上前去拜访。他说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即将入住哪家酒店,等他安顿下来了,再与我联系,说是定要见上一面的。电话里,莫言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悠缓、随和、亲切,只不过多了一丝长途奔波之后的疲惫。还是早年那个写《红高粱》的莫言嘛,作家本色并未因获诺奖而“变异”,我想。

于是又给隐居在会泽的洪峰去电话,告诉他莫言已经到了昆明。洪峰一听也是大喜过望,但又说,由于他正因感冒卧床,不能亲自到昆明拜会老友莫言了,言语间喜不自禁与黯然神伤相互交杂的那种情绪,真的不易言传。但到晚间,当莫言给我发来这条短信:“我与老伴后天去看看洪峰。你那车挤不挤?我老伴腿不大好。如果你的车挤,我就跟会议要车。请勿告诉媒体,以免骚扰洪峰家人。”我把这消息转告洪峰后,洪峰的语音里,倒是只留存了惊喜和感动,可我自己却犯了愁:怎么才能跟莫言解释清楚,我正在媒体工作呢。

之后我想,真正使莫言这个名字响彻华夏文坛的,还得数1995年发表在《大家》杂志上的长篇小说《丰乳肥臀》和当年举办的“首届大家·红河文学奖”——须知,那个奖金10万元的文学大奖,可是当时的“中国文学奖之最”,比现在的100万只重不轻——而当时编发这部作品的《大家》主编,也正是2013年初《大家》复刊后再度出山、年逾古稀的现任主编李巍。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既是中国文学的荣耀,也应该是《大家》杂志和李巍老师的荣耀啊,那么,前往拜会时,叫上李老,想必莫言也不会责怪,而我多少也可洗脱一点儿“卧底”的嫌疑。但18日夜,回复短信之后,我的手机一直开着,却没听到它再度叫唤。我暗自揣测,是因为长途奔波劳累,会务组老早就安顿莫言歇息了吧。又想,反正明早就能见面,也不急于一时,我也就心安理得了。不料,当晚会务组还在晚餐后安排莫言等嘉宾观看了云南少数民族歌舞表演……由此看来,我这“卧底”虽然不是特别称职,但面对莫言时,倒似乎可以减少一分愧疚。

次日清晨电话再度响起。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我试着接听,得知对方是莫言此番云南之行的助理王伟先生。他说,上午莫言在亚洲艺术节的文化论坛上有个题为《既要传承更要创新》的讲演,估计得到11:30分才能结束,还说莫言先生交代了,让我11点半左右到云南民族村里面的滇池花园酒店的小会议厅稍候,然后一起共进午餐。我大为振奋,当即给李巍老师电话,让他在出版大楼门口等着,我去接了他一块去见莫言。李老自然也是喜出望外,还在匆忙间搜罗了送给莫言的几本《大家》杂志。

我们是11:20分到达滇池花园酒店的。在大会议厅下面的小会议厅门口,莫言此行的助理王伟先生已经在等着了。这是一个干练、帅气,看上去很有内涵的年轻人。略作寒暄,得知他是文学博士,现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下属的由莫言担任院长的文学研究院。王伟说,莫言在大会议厅的演讲估计还得过几分钟才能结束,让我们在小会议厅里稍等。过不多久,穿着一身对襟衣裳的莫言来了,照例的握手、寒暄、吞云吐雾。莫言还是那个莫言,大巧若拙,貌似木讷实则慧敏,偶尔狡狯其实质朴。某一刻,我竟猝生了某种一闪而逝的感觉:他身上,似乎某个地方很不协调。到底哪儿不协调?却又把握不住。

一支烟罢,王伟招呼大家上车,说是去赴午宴。我和李巍老师懵懵懂懂地上了车,到达留筠馆后,方知设宴者是省里的某位领导,作陪的有云南文投集团和出版集团的主要负责人。待莫言给留筠馆留了墨宝,大家才换了包间围桌而坐。在那样的场合,我一般只负责吃喝与倾听,当听到莫言与领导谈及云南文学时,我有些振奋——莫言说,他特别欣赏云南省委、省政府对全国品牌《大家》的关心和扶持,更相信在云南这块民族文化蓬勃兴盛的地方,既然能诞生了像杨丽萍那样的艺术家,就一定会涌现出最优秀的文学作品和文学大家。

据我观察,虽然本质没变,但言谈举止间,作为公众人物的莫言,说他一丝没变也不尽然,比如,他文雅了,也稳重了,这让人不能不想起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时候的那个莫言,某次在讨论某著名小说时,面对大家众口一词的赞美,小伙子莫言“大拽拽”地发言,说该作品“有点像宣传材料”,使得全场一片哗然!但正是年轻莫言的狂妄,把自己逼入了必须以作品证明自己实力的绝境。从此,莫言由狂妄转向日夜写作的狂热,饿了就用“热得快”烧水煮方便面吃,听说方便面要涨价,一次买回80包!《透明的红萝卜》等成名作就诞生于这般狂热。或可说,正由于从狂妄到狂热的这个拐点,成就了他的诺奖人生。因生感慨:云南作家,狂者几何?

由于下午2:30安排了“莫言媒体见面会”,时间紧凑,午餐时间不能太长。饭后众人争着与莫言合影留念时,我没去凑热闹,因为此前我和莫言之间,已经有了一个“不足与外人道”的小秘密:20日一大早,到会泽去探望我们共同的老朋友洪峰。

如果用自己的卧车车,那确实挤,所以我事先跟朋友两辆越野,约好2013年11月20日清晨7:30分在我家楼下集合。8点,我与李巍等一票人马,准时到了莫言下榻的滇池花园酒店。得知我们尚未早餐,莫言让我们就在酒店里“随便解决”——这细节虽小,但小裴等人还是感动不已,“人家可是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啊!”他们自是不知,莫言为人处事,一贯谦恭良善。

之后驱车200多公里,中午11:20分,我们终于抵达了洪峰长期“隐居”的会泽县金钟镇马武村的珞妮山庄。老友相见,莫言与洪峰的激动之情难以形容。洪峰说:“我们22年没见了,一直很牵挂的。他一直是我在文学圈那些年欣赏和敬重的人,比我大两岁多,是兄长。去年,我盼望他获诺贝尔文学奖,惹得一些人笑我‘皇上不急太监急’。原本我们在去年初约好了见面,但他得奖之后就不指望了:我知道一两年内他都会被‘绑架’起来。我也不想他专程来,太累了。他这次云南的行程被安排得十分紧密,我本以为来不成了,但他还是来了。一想到往返7个多小时车程的折腾,我是真的不忍,但太想见一面了。在这种纠结心情中一夜未眠,早晨起来就琢磨给他弄点啥可口的东西吃。想来想去会泽还真没有啥可以炫耀的食物,只有虹鳟鱼可以拿得出手。心里稍稍安稳了一点儿,就等着了。今天看见他的身体状况不错,也就放心了。和22年前一样,他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很淡定的老莫。我也希望自己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直来直去的老洪。”莫言则只是开心地笑,一直抱着洪峰的下个月将满3岁的女儿珞妮合影,“珞妮比我外孙女只大半岁,这般大的孩子太可爱了,让人的心都会融化。”莫言说。

当洪峰夫人蒋燕送给莫言一双自己亲手缝制的漂亮的彝族传统绣花鞋,莫言穿着连声称赞时,我猛然醒悟,当初在滇池花园酒店的小会议厅,为什么会隐隐觉得莫言身上似乎有个地方很不协调了——他穿着最民族化的服装,写着最富于大汉民族精神的作品,却穿着一双真皮皮鞋!

临离开山庄时,莫言特别为珞妮留下墨宝:“十月秋光好,驱车到山庄。洪家有小女,一见暖我心。人生因此而温馨。”落款为:癸巳年莫言。

由于艺术节的日程安排太紧,莫言下午必须赶回昆明,在洪峰家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大家就又驱车到会泽的堂琅故园,品尝洪峰“拿得出手”的虹鳟鱼。临别时,我问洪峰有何感怀,他说:“匆匆一面,临别时很是不舍。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个我懂。只能期待来日再见了,我相信。”

在回程途中,莫言告诉我,他与洪峰从1988到1990年,在由鲁迅文学院和北京师范大学联合开办的“作家班”上是同班同学,但“洪峰太散漫了,没好好上过几节课,就爱踢足球”。轻淡的笑语中,凝聚着深厚得难以割舍的兄弟情谊。我就莫言所说的话短信求证于洪峰时,他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也是在回程途中,我问莫言:如果只能选择3部作品的话,那你最喜欢自己的作品是哪三部?莫言丝毫也没犹豫,说:“那应该是《丰乳肥臀》、《生死疲劳》和《酒国》。”我说这与我想的还真不一样,可能是个人口味不同吧,我最喜欢的,第一是《生死疲劳》,其次是《丰乳肥臀》和《红高粱家族》,《酒国》我很不喜欢——象征味太重,收尾也不太从容。莫言笑笑,也不反驳,只是透露,当初诺贝尔奖的评委们,主要就是因为读完了《生死疲劳》才把这个奖授给了他。“他们调阅了那时还没出版的《生死疲劳》完整的英文翻译稿,最终才决定了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归属。”

莫言的话让我对自己的“鉴赏水平”有点儿沾沾自喜。

莫言专程到会泽探望洪峰的消息见诸媒体后,我特意让与他作品渊源极深的著名作家、《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叶开对此事发表看法。曾经出版过专注《莫言的文学共和国》的叶开欣然回复:“我记忆中的莫言是幽默有趣容易接近的人,聊天好友,会倾听,也会出语惊人。他是我女儿喜欢说的人品好——过去他给我女儿在《生死疲劳》上题字:小乔将来可读。但去年俺家闺女就读了两遍,还专门挑小说里‘莫言’丢丑露乖的片段看。在小说里自嘲的莫言和在小说里高大全的其他作家是不一样的。莫言是一个很看重情义的人,有些梁山好汉的气质,他和洪峰的聚会一定很有意思。真希望我在场。”

而谈及莫言的此番云南之行,《大家》主编李巍则念念不忘:“莫言非常关心云南文学期刊,当《大家》2013年第五期要做‘70后、80后新锐专号’并请他题词时,莫言借录了清诗人赵翼的七言绝句:‘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莫言深知,文学从来是处于永远的传承、流动和超越之中,何况中国是有着‘李杜’和曹雪芹的泱泱文学大国。莫言借诗告诫自己也告诫国人,如果文坛仅有‘万口传’的一二大家,那么再‘李杜’再‘曹雪芹’再经典,也有‘不新鲜’的时候。‘新鲜’永远属于专号里的新锐。莫言巧借‘各领风骚’,和《大家》一起吹响了主推70后、80后新锐作家群的集结号。如果全社会都能像莫言这么激发和关注文学,关注新锐,全社会都义伸援手,就一定能迎来云南文学和中国文学的繁花似锦!”

莫言已于21日中午飞回山东,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老家高密,因为22日乃是他老父亲的90寿辰。为老父过完90大寿之后,他23日又返回北京,为画家范曾的艺术馆开张“站台”……他实在是太忙了,忙得兴许都来不及读到我为他写的这篇散记。但也正因为忙,莫言花6个多小时专程赴会泽探望洪峰,更彰显了“情义”二字在他心里沉甸甸的重量,我也就不用再做多余而苍白的评价了。

最后揭个“隐私”:“因为有时领取稿费特别不方便”,莫言早已把身份证上原来的姓名“管谟业”改为“莫言”了,呵呵,这也算“剧透”吧?只盼莫言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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