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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土的诗

2015-05-05

诗林 2015年3期
关键词:条路路灯站台

厄土,1985年生于甘肃,毕业于南京大学。写诗兼或译诗。出版有诗集《舌形如火》,翻译有齐别根纽·赫伯特和詹姆斯·芬顿等欧美诗人作品。现居上海。

失 眠

他躬身,双肘撑起泛白的窗台

像俯瞰的教宗。黑暗攒动,等待一场降福

一夜两次,从鼻息匀称的缺席中醒来

对视微亮的事物——意义的天花板

偶尔,会被窗外无声的梦话拖拽

翻身下床,拉开一半的窗帘。

他和时间共枕,恐惧于相爱的感官,一种

纯粹的匮乏。甚至,都不敢在梦中说一句话

被触碰的每一秒,都会分娩无数的自身

黧黑的头顶轻轻晃动,夜晚无边。

他想祈求一些光,一些说话的理由,

然而,更沉重的力量似乎要消逝了。

他沉沉睡去,像躺在黑暗里的

一把提琴,等待一双犹疑的手掌,弹响。

冬末,结束一场旅行

向南更冷。强忍的光勒紧远山,几乎

要把根扎进冻土里。旅人才是

宇宙此刻的中心?当天空从远处旋回,

他向车窗的倒影乞灵,呼吸出另一个静止的

邻居。停顿以精确的分秒,整理

短暂相逢的城市、道路和人,在预定的次序里

他起身,挤压季节的寒冷

记忆坚硬的行囊——永不解冻的冰原?

他走进熄灭风的

家门。猫拱身,捕捉旅途尾随的讯息。

一扇打开的门,锁住哑光的城市和道路的轮廓

一只静止的猫,咬死所有跃动的声音

把一个家拆开,悬挂在每个经行的站台

栽种玫瑰的山坡覆满昨天的雪?

当所有偶遇的家,在此汇合……

它们均匀地盛开,在每张属于过他的床上?

他从未忠实过任何地名,即便

要在那里停靠,反刍吞没的铁轨。

啜饮最轻的一句话,触碰这个世界

就像触碰消失了的每个人

他借分割自身的光影校准钟表,

与时间同步。当移动的身影逐渐沉重,他缄默于

影子纯粹的速度。这是未终结的远行,最后的站台

怀揣他,等待夜晚。等待那些短暂的道路、城市以及模糊的人——被梦囚困的,一如他自身,

在某个时刻突然起身,步入另一种自由的

旅程。

夜行人

在更深沉的夜色里,道路施舍沉闷的光

灰黄,仿佛乞讨自最短暂的白天。

人群冬眠。法桐在睡梦中搓响失去的手掌。

他快速穿过路灯闪烁的瞬隙,像在躲避记忆

中的行人

哼唱一些含混的旋律,双脚击打完全错误的

节拍。

自身迎面的反对,驱逐眼角应该被遗忘的门牌。

这儿,山茶替代了悬空的金雀花,单调的暗红,

他随手折取过的每个夜晚,似乎都比今夜温暖。

但今夜,他已经独自拥有了这条路。

就连水杉粗疏的树顶上,也不再有人俯瞰

他快速跃上天桥,消失在路的另一面,比平时

更矮些,把不被铭记的生活遗弃在高处,在风中。

早 餐

或者,它被终止时,正准备

盛开四十朵鹅黄的小十字花

他调动刀叉,细察如

解剖过昨日的娴熟法医

翻动一盘沙拉,凝视一根

口感欠佳的西兰花

“至少,存在两个错误:

过早或过晚采摘记忆

将它们盛放在命运的餐桌上

而今天,内心的主人并不悦纳”。

重返建国路

像并肩驶向记忆的客车,在熟悉的站台停下,

那些人——我们过往的叠影,渐次走出自身

的车厢。

园林工踞坐在树顶,清退昨日多余的枝杈,

观察先于砍伐。它们顺从地跌落,自高处

冬日的道路更加开阔,我们能看到遥远的风景。

如果所求不多,是否,它会通向另一种完美?

它悖逆过我们自傲的意志,放任转身作别的背影

而它的顺从,也短暂如树冠相逢的荫凉

但是,无论离开多久,这条路的形状都不会改变

只是偶尔,因生活行进的逼迫,在无关紧要处

略略退让——地图上才能细察的弧度。

我们可曾停下来思考过,它的寓意?

当路灯陷入倒数的轮回,我们仍和过去一样

因自身而滞留,等待在限时穿行的岔路口

街角匆忙的脚步,鲜有停驻,一如不断消散的人

但当它们折返,走向我们自身,或许,也意味

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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