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在牛尾巴上的绿色
2015-05-05秦禄元
秦禄元
在湘南,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见到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起伏不平的丘陵和横竖交错的田野。那遍山遍岭遍河湾的绿色,在断断续续清脆悦耳的布谷鸟叫声中生长。插完早稻秧,绿就更稠更浓了,几乎看不到一点黄土地的颜色。
拣一条田埂走上陡坡,便有了树,树丛里住着两三户人家。泥砖墙、小黑瓦。泥砖墙里还埋留着不知哪年的禾蔸,犹如一朵朵小白花。房子被吊竹和灌木厚厚实实地围着,树根连着屋基,竹梢勾着屋顶。一只或黄或黑的家狗伏在门前的台阶上。道路像网一般地向四周撒开,格儿大的套住丘,格儿小的套住田,然后九九归一地打个结,系在农家小院里。
一对泥脚,树棍似的立在黑色的田埂上,十个和泥土一般颜色的脚趾,紧紧地扣进泥里,像凸出地面的树根,千百次地望着田里的禾苗。
路旁的草长得很快,尖尖的茎叶一个劲儿地往上爬,想把小道搂进自己的怀里去,小道拼命挣扎,将身子扭得弯弯曲曲的。
牧童赶着水牛,有几个孩子在挖泥鳅,腰间斜跨着一个篾篓。
山坡地里,不时地拱出一尺多高的岩石,底边缘生出一圈圈青苔,毛茸茸,嫩油油。它为何不去那松软的泥土里繁衍,而却要在岩石上附生呢?岩石上经常放着老人的烟斗和牧童的竹鞭,一个在追忆那过去的时光,一个要将岁月一天天地赶到山那边去。
日头当空,该吃午饭了。四方小木桌,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中间。桌下是三五双长短不一的泥腿。桌上面摆着几只蓝边粗瓷碗,红的腌辣子,青的酸豆角,冒气的是一碗鸡蛋汤,还有一碗红白相映、线条分明的冬至腊肉。大小主人们只管大口大口地扒饭,个个的腮帮子都是鼓鼓的,鼻子尖下挂着的汗珠子久久不得落下。年长者有时从嘴里的饭团中滚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家常话,其他人或抬眼或点头或“嗯”一声,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几束阳光从屋顶亮处直射到地下,像几枚金灿灿的铜钱。
门口台阶上有女人在喂鸡鸭,手里的响竹吧吧响,嘴里的吆喝声拖着清亮的长音像歌一般的美,白细的手臂将金黄的陈谷扬出去,那些钩的扁的嘴啄得地面咚咚作响。
春天里雨水多,只听老天爷一吼,那豆大的雨点就下来了。没两天工夫,田里水淌了,河里水涨了,这个时候,村里男女老少一起出动,披一件蓑衣,荷一把锄头,日夜守卫在田头河沟。扎起裤脚打着雨伞的县乡里的干部们出来了,挨家挨户地问候一番。干部们握握那粗黑的手,村民们感动得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天终于放晴,城里又来了剧团,慰问抗涝英雄。人们如醉如痴地听着那浑厚的祁腔和优雅的花鼓调,如果谁能弄个招待演员的差事,那是再美不过的事了。
禾苗变得深绿的时候,人们从田里走出来,半忙半闲得干着其他营生活计,加固粮仓,修补农具,织箩编篓,有的邀上七八个人到山坡上打窑烧砖。那炮筒子式的砖窑,青烟袅袅,炉火通红,窑脚下一张张灰黑的脸在嘿嘿地嬉笑。
从犁套里解脱出来的牛,被孩子们赶上了山,一对对弯弯的牛角,顶着青草往上拱;一个绿色的三月被拴在牛尾巴上,晃晃悠悠地上了山……
(选自《人民文学》)
散文包点评
三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庄稼抽芽,万物复苏……作者的三月不同于别人,是一个“拴在牛尾巴上”的三月,“晃晃悠悠地上了山”。他精心选取了湘南农村这一独特的观景点,南方三月的“绿”就成为最富特色的亮点。那绿是田里的禾苗,路旁“一个劲地往上爬”的野草,岩石底边一圈圈生出的青苔,展现着春天植物的朝气蓬勃与生长的迫不及待;那绿是午饭桌上“红的腌辣子,青的酸豆角”、大小主人们鼓鼓的腮帮子和喂鸡女人嘴里长长的吆喝,这些平凡的生活场景彰显着农家人的勤劳朴实和对美好生活孜孜不倦地追求与向往;那绿也是春雨里涨起的河水和日夜守卫在抗涝前线的村民干部,唯有团结一心、齐心协力的劳动才能盼来那深绿的禾苗和欢乐的丰收……文笔清新写意,描写生动细致,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浸于这绿色的湘南三月图画中,被那诗意而葱茏的绿所覆盖。作者笔下生机勃勃的意象也表达了他对乡村三月的陶醉与依恋之情。(崔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