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福建前线部队公告》出台之背景

姚科贵

1967年，上海“一月夺权”之后，上海“工总司”（工人造反总司令部）派了3人，其中一人叫陈阿大，他们持华东局介绍信，说是张春桥派来。要求福州军区《前线报》刊登他们带来的“上海人民公社”公告;坚持要求见韩司令员，表态支持上海夺权。韩先楚当即予以拒绝。

“一月夺权”的风暴席卷八闽大地。福建造反派夺了中共福建省委、省人委（省政府）的权之后，要韩先楚表态支持。他斩钉截铁地说：“任何组织和个人都不能夺福建省委和省人委的权。夺了权我们也不承认！”

1967年初，自中共中央“任命韩先楚为福建省委书记处书记”以来，他就成为福建省委唯一在台面上的领导人。1967年1月30日贴出的《韩先楚的老虎屁股为什么摸不得》，是造反派剑指韩先楚和福州部队的第一张大字报。

中央及军委发文规诫造反派行为

1967年1月14日发布《中共中央关于不得把斗争锋芒指向军队的通知》，指出“任何人、任何组织都不得冲击人民解放军的机关”。“决不准把事实真相掩盖起来，在幕前或幕后煽动群众把斗争锋芒转向军事机关。否则，就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对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必须负全部责任。”

1月28日，毛泽东批示“所定八条，很好，照发”的《中央军委命令》明确指出：不允许用对待敌人的方法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不允许无命令自由抓人，不允许任意抄家、封门，不允许体罚和变相体罚。院校文体单位外出串联的人应迅速返回本地区、本单位斗批改。不准冲击军事领导机关，军队内部战备系统和保密系统，不准冲击，不准串联等等。与军委八条同时发布的还有中央军委关于《福建海岛和一线地区革命群众不去串联》。

造反派仍然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1月26日，按年度工作计划军区举办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上午8时由南下造反派领头，福州地区造反派和军区卫生学校、军区文工团、福建前线广播电台等单位的造反派200多人，不听劝阻呼喊着口号冲入会场，强行登上讲台打断会议代表发言，抢夺话筒并大喊大叫：“这个大会是反动路线的产物，修正主义的会”，“要砸烂这个大会”等等。顿时，会场举座哗然，代表们义愤填膺，退出会场以示抗议。下午，造反派50多人开着一辆广播车到大会门口，再次冲击会场。警卫战士、机关干部拿着中央关于不准冲击军事机关的通知予以劝导，造反派根本不理睬，一拥而进大会会场，还在大会主席台张贴出：《勒令军区党委靠边站》《大会的权由革命造反派掌握》《当权派随叫随到》《大会代表一个不能走》等大字报。他们还切断了主会场通往6个分会场的播音线路，拿走了话筒。

与此同时，造反派聚集300多人冲击军区司令部，要韩先楚接见他们。军区机关许多干部战士都把造反派当作送上门的群众工作，耐心细致地对其进行说服教育工作。相对于激烈狂躁的造反派，军区机关同志非常冷静，还向他们宣讲《中共中央关于不得把斗争锋芒指向军队的通知》。在做工作过程中许多干部战士挨骂、挨打，但都坚持忍耐，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造反派强行劫持5名军人，执勤的干部战士同造反派激烈辩论，阻拦劫人行为，造反派最终放回了被劫持的5人。

为了商谈韩先楚接见问题，造反派先是派少数代表到司令部第二食堂，紧接着又拥进了一些人。到开饭时间，干部战士给他们端饭送水。一二月份福州还比较寒冷，到了晚间干部战士为没有离去的造反派送去了棉大衣御寒。干部战士表现出的耐心、诚意和一片温情平复了一些造反派的情绪。但是，造反派头头开会商量之后他们的情绪又被煽动起来，对接见地点、人数等问题出尔反尔。他们喊着“解放军是保皇派”等口号，强行冲向司令部办公大楼，直奔作战部、情报部办公室。机关干部、警卫战士努力阻拦，把他们引向司令部灯光球场继续商谈做工作。

1月27日9时多，300多名造反派一起到司令部灯光球场等待接见。韩先楚刚到球场，“首都三司”（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造反派就大声喊叫：“韩先楚在操场接见是个大阴谋。”他们强行主持接见大会，霸占话筒、围攻韩先楚，“炮轰”“打倒”，甚至用侮辱性语言对韩先楚进行人身攻击。韩先楚对造反派表现出极大的克制宽容。

造反派翻来覆去逼迫韩先楚对三个问题表态：一是军区后勤部所属卫生学校造反派和解放军艺术学院南下造反派1月25日揪斗后勤部几位领导游街示众，是不是革命行动？二是造反派冲击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是不是革命行动？三是造反派两次冲击军区司令部，是不是革命行动？

造反派在提问题时摔话筒、拍桌子，训斥、谩骂，表现极为粗暴。在场的群众纷纷议论说，这不是接见大会倒像是斗争会。

尽管如此，韩先楚仍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向他们解释党的一贯政策，直言不讳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他说：“揪斗领导干部游街是违背上级指示精神的，是错误的;冲击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是干扰大会，也是错误的;冲击军区指挥机关更是严重错误行为！”

造反派对韩先楚的答复非常不满。他们逼迫韩先楚承认他们的行为是革命行动，是真正的左派。

韩先楚坚持耐心地告诉他们：“真正的左派要经过运动的考验，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要群众公认的。一个人说了不算数的。”

这次接见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多才结束。

接见刚结束，又一拨造反派七八十人不听劝阻冲进营门，一定要韩先楚接见。当时韩先楚已经被围攻了六七个小时，老胃病又犯了，身体疲惫不堪。经机关干部向他们反复说明情况，他们才答应派6个代表见韩先楚。

韩先楚支撑着病体由人搀扶着同他们见面，他们又提出许多问题逼着韩先楚回答。韩先楚坚持对他们进行劝说教育。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1月29日8时许，造反派500多人又冲向大会，撞开了会场大门，砸了话筒和喇叭，拿走了录音机和扩大器，把会场的全部门窗贴上了封条。说：“这个大会犯了方向性、路线性

错误。”

以上就是震惊福建的“一·二六”事件。

对此事件，造反派之间存在着不同看法。一派说“一·二六”行动好得很，一派说“一·二六”行动糟得很。还出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有的机关门口放着一副木架子，架子上的木牌可以翻转，木牌一面写有“好得很”，另一面写有“糟得很”。依街头形势变化，时而翻过来“好得很”，时而翻过去“糟得很”。造反派之间的矛盾对立愈演愈烈，由贴标语、撒传单、写大字报、开辩论会等文斗发展到火烧“交际处”（福建省委、省政府宾馆）、打砸福州文化宫、围攻华侨大厦等武斗。造反派之间相互指责对方，甚至提出“反军倒韩”和“拥军保韩”的口号。

连夜发布公告遏制乱象稳定社会

韩先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前线出了问题拿你是问！”周总理的电话使他寝食难安。

福建对峙台、澎、金、马，是全国唯一的前线。1962年国民党反攻大陆气焰嚣张。蒋介石还任命了福建省南安县、晋江县等沿海几个县的县长。我军实施紧急战备，以逸待劳，国民党军没敢来。可是国民党军派“小股”和“水鬼”（蛙人）抓一把就走的偷袭、破坏、骚扰、侦察等从未间断。由于我沿海岛屿拒止部署得当，军民联防严密，警惕性高，社会安定，国民党偷袭行动屡屡失败。

可是，当时全国内乱，社会动荡，造反派横冲直撞。前沿海岛、坑道、海军基地也常有造反派冲击的报告。谁分得清是造反派还是“小股”、“水鬼”或两者都有？这么乱下去怎么行呢！

韩先楚想到肩负的重担，他说：“无论如何军队不能乱！前线更不能乱！”

1月30日晚7时，军区党委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韩先楚开门见山，讲了近来发生的乱象和当前形势。他习惯性地用他那残疾的左手夹着香烟吸了一口，然后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接着右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怎么办？我想过了，也和几位常委碰过头，要遏制这种乱局，要出一个公告，以福建前线名义公告社会各界。福建前线部队广大指战员坚决贯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抓革命、促生产、搞好战备。公告要强调福建面对台、澎、金、马，是军事斗争最前线。军队要稳定，社会要稳定，就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要讲大局、讲政策、讲团结。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特别是对那些受蒙蔽不明真相的青年学生，要做好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但是对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决不能姑息迁就。”

出席这次军区党委常委扩大会议的约20人都发了言。他们情绪激昂，一致赞同韩先楚的意见，认为韩司令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韩先楚从来就是确定了的事情要立即办。公告起草的任务由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石一宸和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李改负责。他要求公告文字简练、精确、强硬。石一宸、李改领着几个人就在会议室挑灯夜战，反复修改、斟酌、三易其稿。午夜，《福建前线部队公告》终于诞生了。

军区将《公告》连夜上报党中央、毛主席和中央军委，连夜印刷。天亮之后在福州大街小巷张贴散发。

《公告》首先引用毛泽东语录：“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公告》的核心内容：“正当中国人民解放军执行‘支左任务，加强战备的时候，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对福州部队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进行造谣污蔑，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冲击军事机关，乱抓军队干部进行斗争，实行体罚，侮辱人格等等。公开违抗最高统帅毛主席批发的中央军委命令，这是严重违犯纪律的行为，应当受到纪律的制裁。”

《公告》最后申明：“为着维护最高统帅命令的尊严，对军队内部极少数违抗中央军委命令的违法分子，实行了纪律处理。外部如有借此造谣污蔑，或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继续冲击军事机关，丑化中国人民解放军者，我们一定按照最高统帅的命令，坚决采取必要的

措施。”

当晚，军区抓了后勤卫生学校造反派5人和解放军艺术学院南下造反派18人。

2月6日，经毛主席批准，中央军委副主席兼秘书长叶剑英将《公告》签发“各军区、各军兵种、各基地并各总部”，“参照执行”。

中央对《公告》的批转对遏制混乱局势，稳定社会秩序是很正确、很必要的，起了积极

作用。

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说，看到《公告》心里特别兴奋，受到巨大鼓舞！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跷起大拇指说：“老韩有胆量！”

然而，福建稳定的局势好景不长。

不久，全国掀起来势汹涌的反击所谓“二月逆流”的高潮。福建顿时又乱了起来。造反派说《公告》是“私告”，是“大毒草”。“中央文革”说“不知道有这个《公告》的事”。“坚决击溃自上而下的资本主义复辟反革命逆流”，“揪出福建的谭震林”，“炮轰”、“打倒”、“闽老谭”

等等。

《公告》公布之后，军队抓了一些“造反派”头头，取缔了几个造反派组织。许多头头表示认错，有的表示“请罪”，写了书面检讨。但是由于《公告》后续政策措施没有跟上，下面也抓人。3月18日、28日韩先楚召开了两次常委会。对已觉察到的批判“一·二六”事件打击面过宽问题提出了一些纠正措施，但尚未及时贯彻。

团结大多数 做好两派群众的工作

3月29日至31日，中央召集福建党政军领导干部和各派群众组织代表赴北京汇报福建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工作进展情况和“一·二六”事件抓人、解散群众组织情况。会上“中央文革”的陈伯达、王力等人沆瀣一气拿“民主”说事。依照会上反映的情况，周总理说：“你们是好人办了错事。”并指示：停止抓人，停止请罪，取消检查，取消处分。被停止工作的恢复工作。不准哪个革命群众组织命令另一个革命群众组织解散等等。

韩先楚对周总理的指示完全赞同。他想了很久很深。他说：“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军队不能同群众对立，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做好不同观点的两派群众组织的工作。要善于处理社会出现的问题。”他一直按照这个思路做着工作。

4月2日，军区领导召集省、市机关干部、工人、学生、群众组织代表开座谈会，就“一·二六”事件听取大家意见。韩先楚对《公告》执行中的问题承担了责任。4月3日在福州五一广场召开万人大会，韩先楚在大会上讲话：要正确对待两派群众组织，对喊过“打倒韩先楚”口号的人不要追究，不要扣“反军倒韩”的帽子，再次强调“反军倒韩”提法是错误的。一切革命群众要团结起来，各革命群众组织之间如有意见分歧应该通过摆事实，讲道理逐步取得一致，不要群众斗群众。革命群众组织应该体现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气量和风度。千万不能用强制的方法、武斗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革命群众组织之间不准武斗，不准打、砸、抢，不能一派宣布解散另一派群众组织，等等。

之后，造反派仍用一系列极左行为造势。5月17日，福建省成立军事管制委员会，党中央、毛主席委任韩先楚为省军管会主任。韩先楚在广播大会上强调：战备任务十分艰巨，完成和超额完成国民经济计划，更好完成“三支两军”工作任务，拥军爱民、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军民团结，希望广大群众监督我们做好“三支两军”工作。

8月1日，《红旗》杂志第12期社论指出全国揪“军内一小撮”是斗争大方向。福建造反派“揪军内一小撮”的标靶直指韩先楚。9月2日，造反派数百人先后抄查了韩先楚的家和办公室。另一拨造反派抓走中央调查组游街示众。

10月1日晚上，在京西宾馆毛主席接见在京军队高级领导干部。当毛泽东紧握着韩先楚的手，对他说：“先楚同志，他们不是要打倒你吗？不要紧，你是打不倒的！”时，韩先楚心底感觉一阵轻松。

接见活动结束后，韩先楚对我和警卫员小马说：主席接见他时说的话不要传，有利于做好两派的工作。

由于韩先楚和军区党委按团结、稳定、发展的思路积极并富有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自1968年福建省成立革委会之后，各项工作发展比较快，比较扎实。九一三事件发生后没有出什么乱子，说明落实政策是好的。坚决抵制了极左思潮，对两派群众做了大量谈心工作，团结大多数，巩固发展了大好形势。

1973年12月八大军区司令对调，韩先楚任兰州军区司令员。1974年初，福建许多人给韩先楚写信打电话，有的表示不舍，有的表示理解，说“名将往西对付苏修”，有的表示惜别，说“晚走几年福建的经济发展会更好”。

“文革”中曾经是“揪军内一小撮”，“不打倒韩先楚死不瞑目”搞极左比较厉害的一派群众的几个头头也先后在元旦、春节给韩先楚写信说：“由于受极左思潮影响，十分错误地下了坚决打倒韩先楚的决心，说了许多错话，做了许多错事，今天在您远离福建的时候，我回想起这些来，心中感到格外难受。的确很对不起您和军区一些领导……回想这8年来韩司令对我们的关怀、教育和鼓励，使我们的心情难以平静。对您的离开，我心中十分惋惜。”“您走了之后，福建并没有什么波动，也没有什么谣传。”

（编辑 杨 琳）

（作者是装甲兵指挥学院原政治部主任，曾担任韩先楚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