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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古道 沧桑往事

2015-05-04

云南画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高黎贡山虹桥古道

从南方丝绸之路所经历的路线看,虽然从巴蜀地区多头并出,但到了保山境内,就成了独一无二的一段道路,这段道路被史书称之为永昌道。走完永昌道,南方丝绸之路再次多头并进,因此,永昌道成了南方丝绸之路上的纺锤柄,被人们喻为西出印度的咽喉。作为古南方丝绸之路上最关键的一段,这里充满了历史中的往事和往事中的细节,要读懂这条穿境而过、历三千多年历史沧桑、有些衰朽但仍不失其尊贵的道路,读懂她颓废但不失凝重的每一个细节。要发现和探索这个古老而年轻的神话,就要去打开那有着浓厚的旧时光气息和浓厚的人间烟火味道的古老的门窗,去感触那让人还能感触得到的古道旁一个个小镇的那种沧桑。

消逝的霁虹桥

从永平县的杉阳镇出发,就走上了鼎鼎大名的博南古道,2000多年来,这段道路没有什么变化,就连地名都没有变。“汉德广,开不宾。渡博南,越兰津。渡兰沧,为他人。”这首东汉永平12年(公元69年)所作的歌谣中,博南山、兰津渡、澜沧江就在我的眼前。作为蜀身毒道上最为重要的一段,历史也随着澜沧江上的晨雾渐渐散去揭开了面纱。

沿途都是工地,大保铁路将从这里通过,而古道难以寻到踪迹,只能摸索着前进。2个多小时以后,我来到了澜沧江边。古老的歌谣里,兰津渡就已经成为蜀身毒道上的要冲。我没有沿澜沧江考察过,为什么要选择这里渡江,但直到滇缅公路上的功果桥修通,这里都是唯一的渡口。在我的眼里,这并不是一个好渡口,且不说两岸山高坡陡,东边是博南山的“九曲十八盘”,西边是罗岷山的“梯云路”,而是这里澜沧江受两山挤压,水流湍急。在1986年至1999年霁虹桥毁坏未建的时间,就有20余人在渡江时船倾人亡。那么两千多年前呢?

澜沧江上的桥已经变成了一座可以通汽车的简易吊桥,站在上面望下去,古老的霁虹桥孤独而苍凉地横在江面上。桥板已经腐朽,应该是许多年没有人走过了,桥头的石屋和摩崖石刻被渣土几乎淹没。其实这座吊桥并不是真正的霁虹桥,早在1986年古桥就被冲毁了,到了1999年,当地人在原址旁边10米修建了我所见的吊桥。

辗转来到保山一侧的桥头,桥头有一个拴铁链的铁柱,被称为“万年桩”,形状像个蘑菇,顶上被摸得光滑如镜。巨大的桥墩和那些依旧缠在岩石上的铁索,500多年的风霜仍不能使它们锈蚀,长长地拖入江中,隐没而去。

其实引人注目的不是桥,而是桥头石壁上壮观的摩崖石刻。那是七八十米高的崖壁,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布满了文字。最早的题字早就被后人的所掩盖,而最新的文字是现代人低俗的“某某到此一游”。古人的文化修养显然要比我们高的多,“西南第一桥”“沧水飞虹”“壁立万仞”“金齿咽喉”“天南玉尺”……还有20多首诗词,大的字有2米见方,小的也是数十厘米,字体有隶、草、楷多种,这些还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还有多少呢。这就是历史吗?两千多年关于兰津渡、霁虹桥或者蜀身毒道的历史?山无语,江无语。面对着这苍凉的石壁,我惟以沉默。

现在这座霁虹桥也许是它最后的存在,小湾电站蓄水以后,兰津渡将彻底被淹没,霁虹桥和摩崖石刻都不复存在。面对着那座苍凉的崖壁,要读懂古道,只有如一个朝圣者艰难跋涉之后,来到崖壁的面前,心怀敬仰地凝视着它,古道的秘密都书写在上面。但它和兰津渡,霁虹桥,很快就要消失在江底,然后随历史就此湮灭。

古道街市兴衰事

蜀身毒道开通以后,四面八方的商人涌入保山这座中国最早对外开放的城市。他们随着马帮而来,携带着大量货物,每到一地都贩卖、收购,于是在永昌道经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街子,它们像一颗颗明珠般,把古道串联起来。这些街子有的在今天依旧辉煌,有的已经消失在荒草丛中,但故事仍在。

告别水寨,从罗岷山的另一面逶迤而下,就进入了保山坝子。这个澜沧江以西最大的坝子,是一个辽阔富饶的地方,创造过璀璨的哀牢文化。古道从山上下来,如水银泻地一般,沿着一条条沟箐,进入了人烟稠密的一个个集镇:板桥、金鸡、河图……最后汇集到保山城。

金鸡是这片大地上出现的第一座城市,汉武帝在云南设置的第一个县不韦,县城就在金鸡,后来又成了永昌郡城。在金鸡我是很想找到吕氏家族的后人,但是一个也没有。谁能想到,第一批移民到这里的汉人是著名的吕不韦的后人,不知道汉武帝为什么要在吕不韦已经死去100多年以后还要把他的家族赶到边远蛮荒之地,还要“彰其先人之恶”命名为不韦县。更没有想到的是,一代奸臣吕不韦的后人吕凯,成了三国蜀汉的忠臣,南中叛乱时,他孤忠绝域十余载,为蜀汉保住了永昌郡。

吕凯成为了金鸡永远的象征,村口的石碑上写着“汉阳迁亭侯云南太守吕季平先生故里”,季平是吕凯的字。村西北凸起的台地是吕凯的点将台,上面的老树是他的拴马桩……金鸡的每一个人都能为我们讲几个吕凯的故事,四方街的古戏台每年都要上演三国戏,颂扬蜀汉的功德。但吕氏家族从此就销声匿迹,两千年后,金鸡再无吕姓。

丘梁玉和董胡子大概是南方丝绸之路上有记载的最早的两个商人。西汉时期,蜀身毒道繁盛一时,途经益州永昌郡时有一“梅花古渡”。传说中,这两个从内地到边疆做生意的商人,他们在“梅花古渡”架板为桥,又以质优价廉的货物吸引四乡八邻的人们来此交易,从此板桥形成了集市,不仅辐射周边各地,还扼南方丝绸之路的咽喉。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称这里为“板桥孔道”。至民国年间,板桥已成为区域性的商品加工集散中心,“逢甲巳五日一街,入市约四万余人,繁盛为全县之冠,为迤西一大集市”。

青龙街是板桥街的代称。乾隆以前,这里火灾频发,请相士看过以后,认为板桥的街道象一“火”字。于是全镇捐款,在街中段建魁阁,以断火源;又扎一条青龙,每年七月初七当街舞龙,以龙治火。说来也怪,从此再也没有发生过火灾,青龙街这一名称也就沿用了下来。过去青龙街十分繁华,各行“堂”“店”“号”“记”悬挂铺面,马帮商旅不绝于道;今天,这里仍是赶街的地方,往往水泄不通。商旅的发达,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其中顶有名的就是:万家的顶子,马家的银子、赵家的牌子、戈家的饼子、董家的包子、丁家的馆子、宗家的骡子……在这条街上,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古道上有了名气。

这些家族依靠古道为生,至少都在百年以上,像马家的“德兴号”,经营棉纱、棉布,往来于昆明和瓦城等地,从古道上驮来的财富使马家成了板桥的首富,被称为“马家的银子”。

马家还是一个适应时代变迁的家族,滇缅公路通车以后,马家成为板桥这个古道旁的集镇上第一户购买汽车的商家,一辆美制道奇大卡车驶进了古老的青龙街。但时代变迁,这些家族大多已经改行了,放弃了他们祖传的手艺,成为了农民、工人、国家干部等等。唯一没有变的是戈家和董家,他们的“芝兰轩”和“桂香楼”两家糕点铺,依然还在青龙街上对门竞争,各领风骚。这两家有着100多年历史的糕点铺,他们的蛋糕和芝麻饼,我敢说在云南是最好吃的,任何能坚持那么多年的产品,必然有过人之处。

板桥已经被列为省级历史文化名镇,这里景点很多,龙王潭、光尊寺、卧佛寺、北庙湖……当然,不要忘了青龙街,不要忘了戈家和董家的饼子。

有的街市已经不复存在,像怒江边的双虹桥街,高黎贡山上的旧街,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街是路的灵魂,因为街上有人,有了人就有了悲欢离合的故事。街又是路的一部分,路变了,街也跟着搬迁,看看公路边的那些新兴的街市,新的历史已在上演。

跨越怒江的那些桥

从古至今,桥梁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它们在将天堑化为通途的过程中,起到的不仅仅只是沟通经济的作用,更重要的是,由于它们的存在,异地文明超越了江河的险阻,得以自由地传播与弘扬。

潞江坝的晨雾里,一座新桥如长龙般出现在眼前。我不知道这座桥有多高,也不知道它有多长,只知道它从怒山的隧道里钻出来,从空中跨过整个潞江坝,进入到高黎贡山的隧道。这座桥是保龙高速公路的怒江大桥。

离它不远是320国道上的曼海桥,一座雄伟壮观的斜拉桥。这座桥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是前些年通往德宏州以及腾冲、龙陵等地的必经之地。桥头曾经十分繁华,宾馆、酒店应有尽有,排成长龙般的大车等待着边防武警的检查。来自内地的各种货物,来自缅甸的木材、矿产,通过这座大桥运往各地,古道的辉煌可以说在这里延续着,但它已经让位给旁边的高速公路大桥了。

有的桥还活着,有的桥已经死了,也许它还在那里,但没有了使用功能的桥只是一件供人凭吊的文物。惠人桥是一座彻底死去的桥,因为它只剩下了两个桥墩。这座建成于1839年的铁索桥,仅仅存在了一百零几年的时间,当我在怒江边一片乱石滩上乍见这有如城堡一般的废桥时,不免为它的气势所惊惧。江中心的兀然突起,那不像是桥墩,而是一艘正在沉没的巨轮。高耸的哥特式门楼,层层砖石垒起的十数米高的城堡似的桥墩构成了这艘巨轮的船首,一直保持着沉没时的样子,岁月的荒草和杂树覆盖了它的顶部,给人一种无比苍老的感觉。实际上它死去的时间只有几十年。

比惠人桥更古老的桥——双虹桥仍然活着,这座怒江上第一座铁索桥已经屹立了226年,附近的村民每逢街天就要赶着骡子、背着农产从这座古桥上跨过怒江,去进行交易,并接触外面的世界。双虹桥是一座充满中国文化的桥,就连作为桥墩的礁石上都建起了雕梁画栋的亭子,显然是文人过往这里的不少,需要一座亭子来欣赏风光,吟诗作对。若干年以前,双虹桥就是现在的曼海桥,商旅、马帮络绎不绝,南方丝绸之路的主道从这里通过,然后翻越高黎贡山南斋公房去往腾冲。桥西岸的台地过去叫双虹桥街,是整个上江(包括保山芒宽和怒江州)地区最大的街子,但我没有看到一点踪迹,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芒果园。

怒江上最有名、最伟大的桥是惠通桥,它还在那里,但成了供人凭吊的文物。巨大的钢骨架横跨在怒江上,发着冷冷的寒光,寒光里映射出血与火。看过《大马帮》的人也许还记得这座桥是怎样建成的,所有的钢索、钢梁都是靠人扛过来的,数百人排成一条长龙,数百米长的钢索把每个人的肩头磨破,古道变成了一条血路。就这样滇缅公路的咽喉,中国的命脉——惠通桥建成了。当然,我们也不要忘记梁金山,是他个人捐资建成了这座中国第一的钢索吊桥。1942年的5月5日零时,惠通桥经历了它一生中最为悲壮的时光,当日本侵略者已经冲上桥头,千钧一发之际,那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守桥的远征军营长一声“炸桥”,惠通桥永远铭刻在了中国人的心中。抗战胜利后,惠通桥重建通车,一直使用到1977年。

血肉铺成的翻山路

南斋公房已经成为一个充满意象的符号,它不再仅仅是高黎贡山上的一座丫口,而是代表着一条古道的苍茫岁月,一场血与火的战争。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为每一位到达南斋公房的旅客都要颁发证书,不论是征服了3150米的海拔,还是见证了二千多年的历史,这一张证书也是一个符号,代表的是一段永生难忘的经历。清晨6:30,我在黑暗中起床,为翻越高黎贡山作最后的准备。7:45,到达旧街子,海拔1900米,曾经是“蜀身毒道”翻越高黎贡山前的最后一个驿站。据说从腾冲方向来的客商惧怕怒江边的瘴气,就选择在半山腰进行交易。自明清以降,南来北往的马帮商队朝暮不绝,赋予这密林中的街子浓浓的烟火气。一直到了1952年,挑担赶马、四方行脚的客商才渐渐从历史的画幅里绝迹,“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昔日的段家马店、腾家马店、范家马店,以及打铁的“看马老六”,都消逝在高黎贡山的密林中,再也没有一点踪迹。

古道上附满了绿绒般的苔藓和千年枯叶,更加显得苍幽。时间长了,古道的很多路段被落叶化做泥土掩盖着,稍留意还依稀辨得出一行深浅不一的马蹄印。我走在这座大山时,没有看到什么大的动物,鸟到是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一路上,让我很感叹的还有古道上的那些马蹄印。经过历史的苍桑,这些留在石板上的,一个个装着浅浅的水的坑,向我们描绘着当年穿越者的足迹。

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大风包。大风包是阳光覆盖下的高山草地,走出了阴暗的如隧道般的森林,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周围是大片的鸢尾花,盛开着蓝色的花朵。这种叶片很像兰花的植物,在高黎贡山上只要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它的身影。古道从花丛中穿过,而鸢尾花也伴随着古道走出很远很远,连绵不绝。

接下来是一段很平坦的道路,随着山势转来转去,又一个小时过去了。10:30,到达黄竹河,海拔2470米。这里有一座新建的供行人休息,做饭的房子。河上有一座被青苔和藤蔓完全覆盖的小桥,从风化的痕迹看,小桥犹如古道一样,历史久远。

10:53,第二个洒满阳光的草地——黄心树,在草地的尽头是一棵开满黄花的含笑。在冲击南斋公房的漫长征途上,这里是最后的宿营地,再往上就是陡峭的顶峰,一直不停地上坡、再上坡……树木也从温带的阔叶林转化为冷杉、杜鹃为主的寒温带混交林,那些曾引发人们赞叹不已的参天古木,在这里已经“泯然众人”了,在这些由各种树类浩浩荡荡组成的汪洋大海中,人终于恢复了在大自然中本应的渺小与谦卑。

最后的艰难历程,艰难在心理的承受,之字形的小路没完没了地拐来拐去,一刻不停地向上,不知道南斋公房在什么地方,向前一步是否真的意味着向目标的接近?丧失了目标感的行走,往往使人感到绝望。谁也不说话,只剩下节奏不一的喘息声。

12:45,道路的旁边突然没有了一棵树,只剩下高山草甸和低矮的灌丛。当海拔表指向3150米的时候,一座小屋出现了,屋门上还悬挂着“南斋公房”的牌匾,不经意间,我们已经站在了高黎贡山的顶部。斋公房背后有一座碉堡,上面已经覆满了70年来丫口冲刷下来的淤沙,淤沙堵塞了入口,也差不多填满了碉堡内部。被高黎贡山密林所隐藏的不仅仅是一条古道,还有70多年前的一场残酷的战争。我站在碉堡上,任来自两个大洋的风吹拂着。在这强悍到足以刮走人类历史的大风中回忆那场战争,远比读教科书第xx页的文字更让人沉重。从海拔750米的双虹桥到海拔3150米的南斋公房,我们乘车加徒步大约5个小时,而70年前中国远征军是23天。那时,向山顶进攻的远征军战士没有骡马驮行李,更没有蛋糕、饼干和防水的GORE-TEX材料的衣服,他们在大雨磅礴里一边无望地爬山,一边要面对日军密集的炮火……

站在雪冲丫口的碉堡上回望蜿蜒的来路,一股历史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无论是两千多年来南方丝绸古道上倒下的赶马人,还是无以计数在战乱中殒殁的灵魂,仿佛每日里都随着莽莽山林逸出的云泽雾霭,飘拂徜徉在高黎贡山的每一个角落。在古道的记忆里,每每纠集着人世的悲欢离合,即使是人们都已经忘记了苍凉的历史,那些春风吹又生的荒草,却已是深深刺下了濡血的遗痕。

下午16:00,我们终于翻越了高黎贡山,到达腾冲县的林家铺子,这是高黎贡山脚下一片宽敞的丘陵地带,再前面是长长的山麓地带。山下是阳光灿烂的曲石坝子,一个个村庄在麦浪中美丽而生动。回望高黎贡山,山体显得巨大而黝黑。我在剪影一般的山峰轮廓中寻找我们走过的南斋公房和曾经穿越的森林,寻找那深深地镶嵌在大山身体上的历史,它们让我心怀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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