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山花

刘文艳

也许因为喜欢“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意境，少年时在家乡，常常在花开的季节，登山入林，寻找“山花烂漫”的美景，却总是有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感觉。

几年前走进新疆伊犁那拉提草原，才切实领略到那“山花烂漫”之大美。远远望去，没腰深油绿嫩绿深绿浅绿相融合的茫茫草原，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绿纱舞女表演曼妙多姿的群舞，随着那由微风演奏而成的轻柔婉转的音乐翩翩起舞。那烂漫的山花便如同绿纱舞女多姿多彩的头饰，装点在茫茫草原上，五颜六色，竞相争艳。

这漫山遍野的山花，各展风采。有的层叠出彩，有的单片弄姿，有的卷曲藏蕊，有的婷婷怒放，真是千姿百态，各有千秋。然而，这些各展其姿、各呈异香的山花，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也不用谁精心耕种，就这样在蓝天白云下竞相开放着。走近每一朵山花都觉得非常美丽，我却不能一一叫出她们的名字。也许从来就没有多少人能叫出她们的名字，可是她们一点也不计较，仍然欢喜地呈现着美丽，慷慨地奉送着清香。

从那时起，“山花烂漫”的美景和芳香，深深感染了我，也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对山花又增添了几分留恋和敬重，以至那“山花烂漫”的景象经常在梦中出现，时常梦见漫山遍野色彩斑斓的山花竞相开放。我期望着哪一天，再去看山花，再去感受山花给这个世界奉送的芳香与美丽。

没有想到，去年夏天，我在一个小村子里竟意外地收到一束山花，这束山花让我喜出望外，以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这件事还得从认识耿秀华说起。

那是一个飘雪的日子。小时候生长在农村，在雪地里玩耍，是我的童年乐事。为此，每当天空飘起雪花，我都会期望雪下大些，再下大些！

按照省委部署，每个党员领导干部联系一个后进村，主要任务是改变后进村面貌，再扶持一至两个贫困户。这天，我迎着漫天飘舞的雪花，来到大石桥市石佛镇聚宝村。

第一次进村，村党支部书记张荣生向我介绍情况，说村里挺困难，欠外债五十多万元。村民吃水也挺困难，急需打一眼吃水井。村里的井已有三十多年历史了，井水污染严重，村民特别渴望吃上符合标准的干净水。我认真记下这些问题后，提出走访一到两个贫困户。张荣生说那就去耿秀华家吧。

雪花还在飘洒，走在村路上张荣生介绍说：“耿秀华是直肠癌、盆腔癌晚期患者，在沈阳肿瘤医院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病挺重的，刚从医院回来时自己不能走，是用门板抬到屋里的。她丈夫是个老党员，本分厚道没多少话。”

这是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三间土房。进到院子，看不到窗户，房前支起一个与房子一样长一样高，约两米宽的塑料棚，棚前的木框小门也缠着塑料。这是严冬时节防寒保暖的土办法。弯腰走进塑料棚，看到棚里堆了些稻草和几盘草绳子。

进到三间土房里，耿秀华已经下地迎我们了。她个子不高，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灰暗，整个人也有些瘦弱。她满脸释放着亲切的笑容，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她说：“你们这么远来看我，这让我太感动了！快上炕，炕上热乎！”看她的精神状态不像个重病在身的人。

我说：“听说你做手术了，赶紧上炕，别在地下着凉了！”我与她拥抱了一下，并把她扶到炕里，我坐在炕边。屋里没有炉子也没有暖气，还真挺凉的。屋子的墙面不平，屋东北面墙角处已经有些变形裂缝儿，看得出主人是干净利落的人，已经用报纸和画报糊过几层了。

耿秀华坐在炕上微笑着说：“我不碍事，好多了，带着这两个引流袋也习惯了！”接着她又解释说：“我做直肠癌、盆腔癌晚期手术，大、小便都改道了，每天就带着这么两个袋子。”说着她把左右两个衣兜里的塑料引流袋提出一些给我们看。接着说：“这袋子要每个月换一次，换一次得一百八十元钱，我就每天打草绳子，一捆六元钱，一天能打三四捆，这样我自己能把换袋的钱挣出来！”说这事时耿秀华依然是满脸的笑容。

听了耿秀华这番不经意的话，我十分惊讶：“你做这么大的手术，应该好好休养，怎么还能做打草绳子这样的体力活呢？”她说：“也没有什么来钱道啊！这活儿我就坐在屋外的塑料棚里干，干累了就上屋待会儿。”耿秀华还是微笑着。

那一刻，我真为她的坚强感动了。有着这样的人生境遇，她竟然还这么乐观。这是一个敢于向无情命运挑战抗争的人，是一个很有志气、很不简单的女人。我说：“你真够坚强的了，下次我再来，给你带几个换用的引流袋来。”她连声说谢谢！临走时，我把从单位带来的大米、面粉、豆油拎进屋里，并安慰她要多休息，别着凉、别累着。

耿秀华坚持把我们送出屋，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走到院子里，我才发现，耿秀华那一头卷曲的黑发原来是发套，她穿着的棉衣外罩是黑地红花的，在太阳的照耀下很是光鲜。这让我强烈地感受到，耿秀华是个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人。大概因为化疗没了头发，可她还那么要强，那么困难也要买个发套戴上，保持自己完美的形象。那件红色的棉衣外罩，不也无言地象征着她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向往吗？

回来的路上，雪下大了，汽车玻璃外的雪花漫天飞舞，茫茫苍苍。此时我一扫过去对大雪的渴望，脑海里浮动着耿秀华的身影和她那已经变形裂缝儿不很暖和的三间房，竟然不由自主地希望着：大雪快些停下来吧，太阳快点出来吧，慷慨的阳光给大地送去更多的温暖吧！

为了帮助聚宝村解决村民吃水问题，我从水利部门了解到，有一项人畜饮水工程，由国家出资为急需打井的村子打水井，保证村民喝上符合标准的水。我和村党支部书记几次去水利部门，反复介绍村里饮水困难的情况和急需打井的请求。此后，经过水利部门实地考察，认为聚宝村完全符合条件，终于被列入人畜饮水工程之中。村里欢天喜地，积极配合打井技术人员确定打井地点，打井工程顺利开工了。

春日，我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到聚宝村了解打井进展情况。之后，又到耿秀华家看望她。她迎出院子，看上去比上次气色好多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把从医院买来的引流袋送给她，并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她说：“我好多了，今年家里的六亩多稻田已经插完秧了，我和老头儿（丈夫）自己干，村里也帮忙，没被别人家落下。”在院子里，耿秀华指着三间土房说：“只是这房子不行了，担心下雨就挺不过去了。”她领我们去她家的房后，看到后东山墙墙角处塌倒一大块，屋里已经透出亮了。再进到屋里去看，已经断裂的西屋房梁，用一根柱子支撑着，东屋烟囱边儿上的墙壁裂了尺把宽的缝儿，再下雨房子就危险了。耿秀华说：“这房子高低也得盖了，再难也得盖了！”听她说话的口气是下定决心了。我又一次感受到耿秀华那病弱身躯中蕴含的巨大能量。村书记、村长都表态说，只要你自己有信心，村里就帮你想想办法。

夏天，村上的饮水井打出了水。初秋，井的配套设施也已经完成，从此村民终于喝上了达标的自来水。村书记兴奋地告诉我：“村民喝上纯净的自来水，高兴坏了！你关心的村文化室也建成了，数字电影也看上了，你啥时再来看看吧！”

正好春节前单位给村上购买了打印机、传真机、电脑、复印机等设备，我和单位同事一并送到村，又去看望一直放心不下的耿秀华。村书记、村长陪同我们到了耿秀华家，一进院，看见旧房子不见了，石头砌的三间房子框架已经矗立起来。耿秀华和丈夫暂时住在低矮的仓房里。耿秀华的丈夫出来迎接我们，说耿秀华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话间耿秀华就回来了。她说：“你们又来看我了，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好多了。刚才，我把亲戚给我送来的食品和药，给李凤鸣她妈送去了。李凤鸣她妈七十七岁了，有病卧床，女儿女婿孝顺，尽心照顾。我去了说，你把这些好吃的给你妈多喂点儿，你妈吃一口就多得一口。我都好了，用不着吃了，你妈吃了比我吃了还让我心里舒坦呢！”

我夸赞她说：“你真是个热心人，自己有病，还想着关心别人！”她说：“你们这么大老远来帮我，我哪怕能帮上别人一点点，也要尽力呀！”我指着房子说：“你真是不简单啊！把房子盖起来了。”她满面笑容地说：“多亏村里帮助，村长给我出车、出力，书记帮我争取补贴，我跟亲友借了些钱，好歹把房子盖上，还得好好过日子啊！”

我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她快言快语地说：“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老头儿骑摩托把我带到村外打草绳子，从家带点干粮中午垫一口，一直干到晚上才回家。一天能打十来捆，能挣几十块钱。我得多干点，好快点把借人家的钱还上，欠人钱我心里不得劲！”停了一下，她又说：“你们这么关心我，我更有精神头了！一定得把日子过好，让你们放心！ ”

看她满面笑容，笑得灿烂，我的心里也像开了两扇门一样敞亮。我说村里这么关心你，你自己又这么努力，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临走时我把资助款递给她，她很是激动。她家的邻居王玉华也满面笑容地说，真是好人有好报，耿秀华不容易，人善良又要强，这回有村上帮，有省里的人关心，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这年夏天，我来聚宝村与村里研究建立水稻生产合作社的事儿，又去看望了时常惦记着的耿秀华，她和丈夫已经住进了新房子，只是门窗还没安装上。耿秀华给我们切西瓜，邻居王玉华也在，她热情地说，耿秀华这回行了，住上新房了，还有门窗什么的到冬天前也能弄好了。

前几次来，我一直觉得，耿秀华看上去五十多岁，因为生活艰辛让她有些显老。这次见她，觉得状态比以前好多了。仔细看她的头发，依然很浓密，但已经不是发套，而是她自己的头发，脸上也有了微微红晕。我问她多大年纪了？她爽快地说，今年六十七，属牛的！她的回答让我惊讶了好半天！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直肠癌、盆腔癌手术，大小便改道，穿红衣、戴发套，披星戴月打草绳，一手张罗盖新房，这些词语能实实在在地放到一个六十七岁的女人身上！我说：“不像，你一点也不像过六十的人，我得向你学习，勤劳坚强，热爱生活！”我把单位扶持的一些生活用品给了耿秀华，她推说不要了，我已经好多了，不能老花你们的钱了！我说这也就是一点心意，你能挺过来就是一个奇迹！

走出耿秀华的院子，心里很多感慨。耿秀华和她丈夫及邻居王玉华坚持送我们到村口，一路欢声笑语。这时我才注意到，路边有许多盛开的鲜花。王玉华一边走一边随手摘那些艳丽的花朵。快走出村口时，她手中的鲜花已经集成了一束。她满面笑容，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个腿弯曲一个腿向后绷直，身子前倾，双手把那束鲜花送到我手里，并说：“这束鲜花送给你，特别感谢你这样的好人，这么关心咱们农村人，祝你永远年轻！”

接过这束鲜花，真是喜出望外，内心着实激动了一阵子。这是我印象中最新鲜、最美丽的花朵，这束鲜花连同这份真情太珍贵了！

然而，当感受到这束鲜花飘散出的芳香时，我马上意识到，应该把它送给耿秀华。她不就是一朵美丽的山花吗？坚强地默默生长在无垠的大地上，欢快地、毫无所求地为家庭、为社会呈送着馨香。我转身把那束鲜花送给耿秀华，在阳光的映衬下，那束山花显得格外艳丽。

回来的路上，我眼前又浮现出一派“山花烂漫”的景象，万紫千红，如梦如幻。漫山遍野的山花随风摇拽，芳香四溢，绚丽无比！

责任编辑 李 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