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莫里哀的《太太学堂》
2015-04-30宫宝荣
宫宝荣
对中国观众来说,莫里哀这位法国喜剧大师是位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说熟悉,是因为莫里哀作为世界级的艺术巨人,在中国不说是妇孺皆知至少也是位耳熟能详的,其作品早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就被译成中文,至世纪末更有中文版全集问世。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前身——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在1980年代还曾上演过《吝啬鬼》,深受观众的喜爱。说陌生,则是这位给世人留下了30多部作品的喜剧作家,其在中国上演的剧目与数量都极其有限,主要集中在《伪君子》、《吝啬鬼》等个别作品。虽然2011年也曾有过《无病呻吟》在国家大剧院隆重献演,但那还是 “莫里哀之家”即法兰西喜剧院带来的原汁原味之作,能够有机会观赏者本身有限,又因为有着语言这道障碍,其接受的效果自然就有折扣。因此,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在中法两国建交50周年之际,将莫里哀的代表作之一《太太学堂》列为其“经典戏剧·上话重绎”系列,并邀请法国导演Vincent Colin等主创人员与中心演员周野芒、张琦等上海戏剧艺术家们合作,共同打造一部风格别致的法国喜剧,不仅在中法戏剧合作史上书写了新的一页,更是在两国文化交流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太太学堂》虽是莫里哀的代表作之一,但在中国却几乎还没有专业剧团正式搬演过,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此举无疑是一次突破。此剧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它在莫里哀创作道路上是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里程碑。众所周知,莫里哀生长在巴黎,自幼深受来自意大利艺人的假面喜剧以及法国本土的闹剧、木偶剧等戏剧形式的熏陶,其放弃父亲为其保留的王室装饰商名号而甘愿走上表演这一在当时为人不齿的道路,也与这些民间喜闻乐见的戏剧形式有着不可分隔的联系。可以说,喜剧乃是作为艺术家的莫里哀与生俱来的基因。然而,作为一个凡人,莫里哀又难免随俗。随的又是什么俗呢?那便是自古以来重视悲剧、抑制喜剧这一西方传统。自亚里士多德以来,欧洲人就认为悲剧高于喜剧,高尚的诗人写悲剧,只有低俗的人才去写喜剧。志向高远的莫里哀当然不愿自甘堕落,纵然走上的是一条被人鄙视的戏子道路,至少也要成为一位高尚的悲剧家。怀抱这一理想,莫里哀在经过十多年的外省闯荡磨练之后,不顾自身积淀的乃是厚重的喜剧经验之实际,依然做着伟大的悲剧诗人之梦。然而,无情的现实很快打破这一美梦:面对由其剧团同时上演的悲剧和喜剧,观众用掌声和笑声很快做出了坚定的选择;而当“太阳王”路易十四做出的是一样的决断时,莫里哀终于清醒了过来。于是,世界戏剧史上诞生了一位伟大的喜剧作家,而少了一位平庸的悲剧匠人……
当然,莫里哀对法国喜剧所作的转型努力并非一帆风顺的。之前的《可笑的女才子》虽然赢得了观众的欢迎,却招惹了保守势力的非议。经过了这场历练之后,莫里哀明确树立了为池座百姓创作的戏剧观,同时也坚定了提升法国喜剧艺术品位的决心。1662年,《太太学堂》上演成功,标志了法国古典主义喜剧的正式诞生。此剧相对高乃依的古典主义悲剧开山之作《熙德》(1636)晚了30多年,无疑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莫里哀所走的道路之崎岖艰难,但它的地位却并不在其之下。在莫里哀的努力下,《太太学堂》脱离了以往那些只注重插科打诨的低俗喜剧的窠臼,开始注重反映其所处的法国社会现实,通过表现尖锐的社会矛盾,提出了艺术家独特的思考。难能可贵的是,莫里哀在赋予了喜剧以深刻的内涵的同时,又坚守了喜剧应有的娱乐本质,并在形式上彻底改造了法国旧喜剧,尤其是采用了悲剧所特有的五幕诗剧的样式,真正做到了与高乃依、拉辛的作品平起平坐,从而大大提升了法国喜剧的地位。因此,《太太学堂》(及其所引起的批评)不仅在莫里哀的创作生涯中举足轻重,就是在法国戏剧史上也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性事件。
就其剧情而言,《太太学堂》的剧情乍看起来有些荒诞离奇,世上竟有阿诺夫这样因噎废食的男人,只因为怕戴绿帽子就不敢讨个正常女人成家。为了达到既能结婚又不当王八的目的,他早在十三年前就从穷苦人家中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又把她送进修道院让人按照他的意志把她变得又笨又傻。然而,机关算尽,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阿诺夫最终还是落得个人财两空,徒然成为笑柄。其实,在这不可思议的表面故事之下,乃是17世纪法兰西社会现实的写照。其时的法国,虽然经历了文艺复兴的变革,社会有了进步,但是迷信宗教、歧视妇女等现象依然根深蒂固。莫里哀借用阿涅丝的遭遇,深刻揭示了男女不平等这一社会问题及其对妇女造成的伤害。不难看出的是,莫里哀的矛头指向是双重的,一方面是以阿尔诺夫为代表的男人世界,另一方面则是为虎作伥的宗教势力。在批判讽刺的同时,这位伟大的喜剧家又通过阿涅丝与贺拉斯一见钟情并不断挫败阿诺夫的破坏企图歌颂了人类美好的爱情,使得全剧充满了欢乐与笑声。而阿诺夫对阿涅丝最后所作的真情表白则是不可压抑的正常天性的复苏,则证明了我们一向以为莫里哀戏剧人物性格单一乃是一种偏见。
显而易见,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太太学堂》所表现的主题并没有过时。放眼世界,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在许多地方仍然没有实现。哪怕是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妇女地位也仍然存在着不少的提升空间,而爱情如何在物欲横流之中保持坚贞更是对每一个青年男女的巨大考验。因此,搬演这出戏对今天的国人无疑富有深刻的启示。正是为了消弥17世纪的莫里哀与当下上海观众的隔阂、拉近远隔千山万水的中法两国之间的距离,导演才将剧情场景设置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某个摄影棚。与此相应,演员也不再像莫里哀时代那样带上冗赘的假发、穿上臃肿的服装,而是手握雪茄、穿上牛仔,形象与今人十分接近。当然,他们更不会拿腔拿调地朗诵所谓的亚历山大体的诗歌,而是亲切自然、非常接近日常的现代语言。简洁的人物造型、流动的舞台装置、电影化的场面调动以及十分现代的音效,再加上演员们的生动演绎,使得全剧洋溢着青春的色彩和欢快。
所有这一切都令我们深信,这台别出新裁的《太太学堂》一定会给上海的观众带来无比的快乐与满足。我们殷殷地期待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