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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过的一盘棋

2015-04-29毕飞宇

北广人物 2015年22期

我刚刚走上社会那阵子,最为流行的东西是围棋。远的不说,就在我们那一排单身宿舍里头,每一间宿舍都有自己的围棋盘。两三个人,或三四个人,也许正说着话呢,也许正吃着饭呢,其中一个拿起一颗黑子,“啪”地一下,一盘棋就算开始了。

高手的对弈大部分是在夜间进行。记忆里,高手的对弈通常都很枯寂,两个人,一言不发,需要很长时间才会下出一手棋。他们的对弈很少有人看,即使有人看了,那都是观棋不语。

而臭棋蒌子的对弈却是围观者众,且围观者一下子就把自己当做了“智囊”,是—个“班子”。这个“班子”不停地作指示、提规划,最后呢,下棋的人反倒成了幸福的傀儡。

我有—个同事,姓严,标准的高智商,属于夜间下棋的那种人。突然有—天,他对我说:“你怎么不下棋呢?”我笑笑,说:“我这样的智商怎么可以下棋呢?”他说:“可惜了,下棋很有意思的。”

暑期到了,学校里放了假,我和他都没有回老家。就在那一天的夜里,他陪着我在足球场上逛到了下半夜。也许是走累了,也许是他的棋瘾又犯了,他黑咕隆咚地对我说:“我教你下棋吧。”一想起空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暑假,我说,好吧。

他是个好老师。不只是绐我讲,还送来了许多书。他说:“我看的就是这些书。”我说:“把这些书看完了我就会下棋了?”他很笃定地告诉我:“那当然。”

大约过了—个月,我给严老弟提了一个方案,我们每天夜里下一盘棋,先让九子,等我赢了,再让八子。严老弟说:“好。”

我人生的第一盘棋就是授九子棋。严老弟并没有像和别人下棋那样,端坐在我的正面。他是侧着坐的,翘着二郎腿。他一直在抽烟。这盘棋就这样开始了,他下一颗白子,我跟—颗黑子。他再下—颗白子,我再跟—颗黑子。还没到—个小时,问题来了,我吃惊地发现,我的棋,也就是整个盘面上的黑子,没有—块是活的。这让我相当紧张,按照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十分钟,棋盘上将是一片“白茫茫大地”。我的脸开始充血,我得想点办法,至少活出—块棋。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企图,对我说:‘你可以先保住—个角。’,这正是我想做的。保—个角,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想‘保住”的是右下角。道理很简单,全棋只有那里,他还没有“打入”。

我不再和他纠缠了,开始补我的右下角。—连补了两手棋之后,我问他:“活了吗?”他看了一眼,很负责任地说:“活了。”

我的心情大好,又补了一手,说:“数数巴,看看我总共有几目棋。”

他却不说话了,坐正了,眼睛开始“盯着”右下角看,往死里看。最后,他提起—颗白子,“点”了进来。我说:“不是已经活了吗?”他很低调地说:“试试看,试试看吧。”

结果也就是七八手棋,我的右下角全死了,一时间我杀人的心都有了。我尽力控制住我的情绪,问他:“你不是说这儿已经活了吗?”

“本来是活了的,可你又补了两手,就活不成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