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遇到的几位读书人
2015-04-29
对于阅读,我是衷心希望追求高层次的。这也许是源于“书香门第”的最后一点不可救药的遗传。无奈先天有余,后天不足。不要说读破万卷书,就是大学问家胡适先生为中国好学青年开出的中国古典必读书目,我亦仅仅是涉猎一二。从前是无书可读,后来是必读的书太多,时间却太少,好在我享受过精神上“瓜菜代”的恩惠。的确是恩惠。
在农村时我有幸遇上了几位读书人,他们偷偷借给我些零散书籍,滋养和救助了我本应枯萎的精神世界。我认识的第一个乡村小知识分子是一个地主的儿子,当时在大队小学当赤脚老师。我从他那儿借到了一本《俄罗斯文学史》,几本《莎士比亚戏剧集》。为了借到这些书,也因为同病相怜,我对这个一直被人歧视的青年表示了同情和理解。这大约使他很激动,不仅敢于将书借给我,还给我写了一封类似情书的信。这是16岁的我所没有想到的。信中有一段将“李清照”误写成“李自清”,当我将借来的书读完之后,便写了一首讥讽的诗,连书带信还给了他。这大约是我创作的第一首诗。我记得其中的4句是:“可怜李清照,竟被自清弃。如此丈夫志,猪圈倾愁思。”因为我听说他家的猪生病了,那几天正忙着给猪治病。现在想起来,我这人太坏了,竟伤害了一颗本来就已遭到伤害的心。
我认识的第二个乡村知识分子是公社中学的老师。他是县中学“老高三”毕业的。书都是“造反”时得来的。从他那儿我借读了不少书,有《中国文学史》,有4卷本一套的《马克思论文艺》,甚至有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第一次到他家去玩时看见书架子上100来册书,我真是欣喜若狂。记得我还给当时在赣中山区插队的哥哥写信,告诉他我发现了一个“书库”!我们的友谊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我上调回城,他还到城里来看过我。
最后一位读书人,严格说来不是乡村的,是城里下放的一位老编辑。下乡时他居然偷偷带来一箱书,里面有《红楼梦》,有傅雷翻译的巴尔扎克的全套译本。我到公社宣传队时,他正好也从另一个大队借调到公社写宣传材料。因为他曾经是我父母的同事,所以敢偷偷地将书借给我看。这在他,在我,都需要勇气。因为当时有一个年轻的现行反革命,罪名便是偷阅《红楼梦》!
在那些疲惫的夜晚,我躲进巴尔扎克的人世间,躲进曹雪芹的红楼,忘记了自己的宠辱悲欢……那位老编辑最终没有逃脱厄运,他被卷进一桩冤案判刑5年。出狱后为平反奔波未果,找不着工作的他便流浪四方,至今不知下落。
那时候,我不可能系统地读书。就像“瓜菜代”的岁月,只要能吃的就吃下去。我甚至从头至尾地研读过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这本书至今还放在我书架的一角。我最早的人体知识和植物常识来源于此。
现在,我已拥有了上千册书籍。很多书买来就没有时间去翻动过。但我像一个曾经流浪过的乞儿,对贫穷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尽管书架已经放不下那么多的书,尽管已没有时间去读遍世间的好书,但看见好书,我会依旧忍不住搬回家来,然后欣赏自己的富有。
我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能够摆脱手头所有的俗事,躲进林中一间与世隔绝的书房,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只将古今中外优秀书籍,一本本随意读来,或者是听听先哲们对宇宙人生的洞察,或者,仅仅是享受那语言文字的音节……
哦,那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摘自湖南人民出版社《中国最美的生活散文》 "主编:林非 " 本文作者:郑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