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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样的大众,就有什么样的“大师”

2015-04-29

现代阅读 2015年1期

2013年有一位很知名的所谓“气功大师”被打回原形之后,有个网民如此评论说:“先有大师还是先有信徒,也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我倾向先有信徒。亟须被骗的人积累到一定程度,街上随便哪个变戏法的都能化作大师。”这位网民说得很理性,很深奥。说白了,其实就一句话:大众造就了“大师”。那么,在“大师”炼就的过程中,大众到底起了怎样的作用呢?

当然, “大众”是由众多的“小众”构成的,“大师”的炼成,“小众”是“罪魁祸首”。

先讲两个故事。战国时期,齐国有一位大臣,叫邹忌,身高8尺有余,长得相当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高富帅”。邹忌早上起来,梳洗打扮后,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的确长得不赖,但还心存疑虑,因为当时齐国的都城临淄城北有一个姓徐的“男神”,家喻户晓,美名远播。自己与城北徐公相比,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于是,邹忌先后向老婆、小妾、来访的客人求证,结果他们都说,徐公算个屁,他比你差远了。邹忌很得意。巧的是,第二天徐公来了。邹忌亲眼见到了徐公,反反复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徐公美,再照照镜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才真正算个屁,比人家徐公差远了。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邹忌就在想:明明是我长得没人家徐公好,但老婆、小妾、客人却一致说我比徐公美多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老婆说我比人家美,是因为爱我;小妾说我比徐公美,是因为怕我;客人说我比徐公美,是因为有求于我。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但戏剧性还不够,毕竟邹忌本身还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虽比不上“男神”徐公。

比邹忌稍微晚一点的一个叫列精子高的齐国人,是个“矮矬丑”,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列精子高是齐湣王时期的大臣,因为有才华,齐王很信任他,对他言听计从。不过,列精子高这个人长得不够好看,打扮也很“另类”。一天大早,他穿着绢做的衣服,绢做的帽子,这是好衣服、好帽子,但是,却穿着一双很不好的鞋子。这就像现代人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下面穿着一双拖鞋,总之,很不搭。他一大早起来出去碰上下雨,淋了个“落汤鸡”。就这么一个样子,他撩起衣服在房廊下走来走去,问身边的人:“我这个样子不错吧?”身边的人说:“美极了,帅呆了。”列精子高来不及拿镜子照照,匆匆跑到井边,要一瞧究竟。尽管井水的分辨率不是很高,但依然清晰地映出了一个丑八怪。列精子高由此悟出,不是自己长得美,而是因为他有才华,齐王看中他,所以手下人才如此夸他貌美。

其实,我觉得列精子高还没有悟到家,他领悟得还不完全正确,手下人之所以如此夸他,是因为他们是“手下人”,还仰仗着主人生存呢。这两则故事中,邹忌、列精子高头脑还算清醒,或者说,他俩并没有成为“大师”的想法。但话说回来,一个“大师”的炼成,最初是这些“妻子、小妾、客人、侍从”造就的。现实世界中与“大师”联系密切的高级官员、知名富豪、媒体明星、企业家等,就是炮制“大师”的“小众”。

在社会转型时期,因为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有某种危机感,缺乏真正的信仰,所以“大师”的神异功能恰好契合了这种需求,能够获得某种精神安慰。“大师”能指点迷津,“大师”能让人富甲天下,能让人官运亨通,能让人延年益寿。总之,“大师”能让人避免一切灾难挫折前途一片光明。老实说,这些“小众”中的确有“胸无点墨”、没有多少评判能力的人,直接促成了“大师”。但不见得所有的人对“大师”的特异功能都发自内心地顶礼膜拜、心悦诚服。他们的这种做法有的是“聊以自慰”,有的则是别有用心。

有一次,齐景公宴请各位官员,古代宴饮与射箭是不分的,就像今天喝了酒再唱唱歌一样。齐景公在宴饮期间,亲自表演射箭,结果脱靶,根本没射着。这本没什么,但在座的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喊:“射得准,射得好。”宋康王筑起高台,用大皮口袋盛上血,给它穿上盔甲,悬挂起来当做天帝,站在下面射它。左右侍从高喊:“商汤、周武王只能胜人,如今您能胜天,您的贤明无法超越了。”齐景公宴饮的官员并非眼瞎,宋康王的侍从内心里也不真觉得自己的主子能够胜天,但依然异口同声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当然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别有用心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些“小众”,就是邹忌身边的妻妾与朋友,就是列精子高的侍从,就是齐景公宴请的各位官员,就是宋康王的侍从。这一批人,为“大师”的出炉创造了至关重要的条件。后果是很严重的。

前段时间看到一则新闻,新疆阿达克草场一只领头羊,在百米高的山崖上看到呼图壁河干渠里有水,带着羊群准备下去喝水,突然七八级阵风袭来,领头羊不慎坠崖,结果后面的羊也跟着一一跳下悬崖,44只羊当场死亡,15只羊重伤。动物学家解释,领头羊做了什么,羊群一定会跟着走。心理学家解释这就是“羊群效应”。

“大师”炼成的第二步,就是“羊群效应”在起作用。一些社会名流追捧大师,这就发挥了“头羊”的效应,越来越多的人会加入追捧的队伍,“小众”变成了“大众”。人都有一种从众的心理,会盲目追随大众,自己并不思考事件本身的意义。前面讲宋康王“射天”表演后,侍从祝贺,康王一高兴就设宴饮酒。室中人高喊“万岁”,堂上的人都应和。堂上的人一应和,堂下的人也都应和,门外和院中的人听到了,没有一个不应和的。这样,“小众”变成了“大众”,大众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这个成语,与屈原有关。屈原一生,坚守节操,努力想把楚国带到国富民强的康庄大道上,一生在为自己的美政理想而奋斗,当然不可避免地会触犯一些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结果到处碰壁,头破血流。屈原在被贬期间,碰到一个渔夫,感叹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渔夫劝解他说:“圣人才不会拘泥于社会习俗的干扰,不会一根筋,不会死脑筋,而是能够与时俱进。既然整个世界都一片混浊,为什么不随波逐流呢?”“随波逐流”不过是渔夫安慰、劝解屈原的话,后人用这个成语表达一种从众的心理,比喻没有坚定的立场,缺乏判断是非的能力,只能随着别人走。

在中国文化中,偶像崇拜的心理、随波逐流的从众心理是很普遍的,所以,“大众”崇拜“小众”,进而形成羊群效应,很多的人则会随波逐流,然后“大师”就问世了。

除此之外,中国文化中一直存在鬼神的观念。如果一个社会法制不昌,人们不清楚规则到底是什么,缺少可以明确确定的预期;如果信仰缺失,精神虚无,就会胡乱信仰,就容易信鬼神,信“大师”,不信自己。

总之,“大师”的产生离不开产生“大师”的文化土壤,中国自古以来产生了无数的“大师”,原因都在于中国大众。文化造就了大众,大众养成了“大师”。

“大师”,一般都是在妻妾朋友侍从各种权威力量的裹挟之下,层层包装,多次炒作,最终实现华丽转身的。各种权威力量,或是被“大师”蒙在鼓里,或是与“大师”同流合污,他们在“大师”需要的时候会推他一把,在“大师”危难的时候会拉他一把。更多的大众则是“不明觉厉”,随波逐流。

(摘自大象出版社《王立群智解成语2》 "作者:王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