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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必然沦陷

2015-04-29宋石男

环球人物 2015年6期

对故乡的感觉,不论离开多久甚至不再回去,都一直存在。我佩服那些有抱负的人,他们与故乡决裂,冒险开拓,并看不起平凡。但我并不嫉妒他们。我的故乡,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一切平凡事物,都是我生命的源泉。对我而言,一个人能真实描绘出对故乡的爱,必定述说着凡人和天使的共同语言。缺乏这份爱,他便只是会出声的电子琴。

故乡是一个人的起源地。他对食物的口味,对风景的喜好,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基本都是在故乡形成的。这些不是不可以改变,但终其一生,都会保留在他的身体里。

大年初四,我在出生的小镇漫游,在熟悉的方言喧哗中,忽然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就像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被茶点唤起记忆一样,我童年的故乡记忆,也在这味道中一一浮现。

唤醒童年,并不意味着故乡未变。我两位朋友推出的新书,主题均与故乡有关,基调又都是哀挽的。一本是冉云飞的《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一本是十年砍柴的《找不回的故乡》。

我想说的,不是故乡正在沦陷或找不回,而是故乡必然沦陷,必然找不回。故乡意味着人物、水土与风俗,这一切如果不变,那就是安全的。但这一切,都必然改变。我们的故乡,就像被大头针钉住的蝴蝶在死亡里飞。

以前人们很少迁徙,哪怕大饥荒也无法逃离。如今许多人的迁徙某种程度上又是被强迫的:不是为了什么梦想,只是为了稍微体面的生活。他们很难在城市里扎下根。

人外出了,水土被强行改变乃至摧毁,原来那些风俗也多半被抛弃或调整了。我并非反城市化,城市带来效率,也带来特殊的自由。在城市中,一个人可以摆脱传统对人的束缚。但与此同时,人们又因没有传统的护佑而孤独。城市的自由否定了传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它的自由是孤独和令人无所适从的。为了掩饰这种不适,人们只好在迅捷且碎片化的娱乐中枪毙时间。

城市给人们带来的孤独,故乡并不能提供解药。因为故乡不是位于空间中,而是位于时间里。普鲁斯特早说过,空间是几何学,时间是心理学。重返故乡的人,心理在时光中不断变化,以致即使他回到与从前完全一样的地方,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与故乡亲近了。

更重要的是,故乡也许从未属于我们。无论守着还是远离,我们对故乡发生的变革都无法参与其中。对它而言,我们只是旁观者。

于是,就像法国作家贡斯当说的那样,在地方生活遭到破坏的国家,一切利益都被集中到大城市。个人迷失在违反自然的孤立状态中,对自己的出生地茫然无知,与过去失去了联系,只是生活在急速变化的现在。甚至整个祖国对他们来说也已成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他们在它那里找不到任何地方能够寄托自己的感情。

找不回故乡的人进入城市,就像灰烬飞入新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