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阅读的丰盈时代

深圳小刀

你或许拥有无限的财富，

一箱箱的珠宝与一柜柜的黄金。

但你永远不会比我富有——

我有一位读书给我听的妈妈。

美国人吉姆·崔利斯的《朗读手册》，以克斯克兰·吉利兰的诗歌《阅读的妈妈》中的段落作为全书的开头。这一段平实的诗句，打动了无数中国的母亲，让她们捧起书本，大声地读书给孩子听。无数的孩子，因为拥有了“读书给我听的妈妈”，他们的童年从此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他们的人生也可能因此而完全改变。

回顾国内儿童教育领域刚刚过去的十五年，“亲子阅读”无疑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话题。儿童阅读，以及由此引发的家长、教师乃至社会公众对儿童观念和家庭教育的思考与实践，正在悄悄地改变儿童教育的生态。伴随着这一现象，儿童书籍的创作、出版和评论等各个环节也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更多的小读者正在成长，更多的父母开始关注孩子的阅读，更多的学校正在将阅读引入课堂，更多的专业机构和公益组织正在研究和推广儿童阅读、提供阅读指导，更多优秀的童书正在源源不断地被引进和出版……国内的儿童阅读，正在进入一个丰盈的时代。

在这样一个人心浮躁、急功近利的年代，儿童阅读成为喧嚣之中一处安静的角落，允许孩子们从容地生长，也让成人世界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学会思考和等待的机会。三十年来物质上的满足，并没有同时带来人们心灵上的富足。成人世界的精神虚弱，不可避免地投射到他们的儿童观念和家教方式上；他们对未来的恐慌，从他们对孩子的成长缺乏信心的种种表现中清楚地展示出来。成人的眼中，成功常常只有一个一成不变标准：能否获得尽可能多的金钱、权力和地位。他们迫不及待地将孩子送上起跑线，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们塞进各种补习班、培优班和艺术教育机构，送进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的各种名校。如果有抢跑的机会，他们决不错过；如果有捷径可走，他们决不反对一夜成名。在这样的气候下，对儿童阅读的关注，让很多父母放慢了拖着孩子狂奔的脚步。虽然读一本书并不能立竿见影地看到结果，他们在图书带给孩子的快乐中看到了收获。当故事像种子一样落进孩子的心中，这些父母们慢慢地学会了等待，而不再是急切地盼望看到花朵和果实。和孩子一起读书，让大人们渐渐放松下来，也让他们学会理解和倾听孩子的声音，学习如何做合格的父母，懂得为人父母真正的责任所在。每天晚上睡前的故事时光，那个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让父母和孩子的心紧紧依偎，无比温暖。那一刻，风尘仆仆的日子里所有的纷纷扰扰，都显得无关紧要。

在这样一个电子媒介在大众的身心攻城掠地的年代，纸质童书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持续地为成长中的下一代展示传统书籍的芬芳和纸页翻动的美妙舞蹈。从电视机的出现，到卡通动漫的风行，到电脑和手机应用的极速发展，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尼尔·波兹曼所说的“娱乐至死”的时代。电子图像正在以势不可挡的迅猛速度，占据人们的有限的注意力。以感官的直接满足为主要导向的电子媒介，正在强有力地挤占复杂思考和专注沉淀的时间与空间。正当传统媒体和纸质书籍在衰败和消亡的威胁之下挣扎求生之际，童书特别是儿童图画书的异军突起，意外地为传统阅读保留了一片阵地。最近十年的国内图书零售市场，童书销售同比增长远超整体市场的平均水平，每年出版的童书品种超过4万种近5亿册，市场份额持续扩大。童书出版热潮的出现，与公众对儿童阅读的关注度升温密切相关，两种因素的相互作用带来了童书市场的繁荣。但其背后起决定作用的，却是童书本身的特点及其对阅读方式的要求。以最引人注目的图画书为例，作为一种强调图文互动的艺术形式，纸质图画书讲述故事的方式，以及它在亲子共读中所具备的特有的亲和力，都是电子图书暂时无法替代的。在孩子面前或将孩子拥在怀里，家长们更愿意打开一本纸质的童书，与孩子共同享受指尖翻动书页的乐趣。与电子书相比，纸质书蕴含着更多引发复杂思考的潜在力量，而这一正在被忽略和遗忘的价值和功能，在以图画书为代表的童书阅读中得以保存下来。在童书阅读中成长起来读者，也让我们对传统纸质书的继续存在拥有了一份美好的愿望。

在这样一个自我迷失、进退失据的年代，美好的童书让无数成年人找回久违的纯真感觉，激发出他们无私分享的热情，也让孩子们感受到这个世界难得的善意。日本作家柳田邦男曾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机会读童书：小的时候，被家长抱着读；当了父母后，抱着自己的孩子读；年老时，带着无数人生经验自己读。但是在这一代父母的成长过程中，他们往往早早地被告知，童书是专属于小孩子的东西，而成长就意味着要尽快地变成像大人那样。所谓长大成人，就是远离或丢弃那些据说会使自己变得“孩子气”的东西，比如玩具，包括童书。整个成人世界之所以对儿童和童书抱持盲目的傲慢与偏见，这便是主要的根源所在。成人世界对儿童本身需求的漠不关心，由来已久。但是那些读书给孩子听的父母和不经意间再次捧起童书的成人，常常如同找回多年前丢失的珍宝，他们不仅在与孩子的共读中得到了快乐，而且在童书中获得了重新审视自己的良机。他们中的一些人不由自主地成为了童书迷，对童书的热情继而激起他们将美好的东西分享给更多人的愿望。一些热衷于分享的阅读公益组织纷纷出现，在一些城市，每个周末都举办大大小小的亲子阅读分享活动或讲座课程。他们还通过网络论坛和各种交流平台，为有需要的家长提供阅读资讯和答疑解惑。紧跟着民间公益阅读推广活动，一些城市的公共图书馆开始陆续建立儿童图书馆或设立儿童阅览区。专门面向儿童阅读的研究、指导机构和经营性童书馆，也如雨后春笋般渐渐遍布全国。成人世界对童书的关注和热情，帮助无数的孩子爱上阅读，读到了好书。更重要的是，在重新认识儿童阅读的过程中，一种观念的变化已经出现：尊重儿童，承认童年本身的价值。借由童书，冷漠已久的成人世界向儿童世界表露出诚恳的善意，这或许是整个社会儿童观念、教育观念发生根本转变的基础。

当然，在过于迅猛的洪流中，难免泥沙俱下。包括满怀分享热情的阅读推广人和推广机构在内，许多成人对儿童阅读本身的认识还非常有限。彻底消除成人世界对儿童和童书的傲慢与偏见，道路曲折而漫长。但毕竟，我们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当下更应该关注的现实或许是：在无数的家庭，在学校的课堂，在偏远的乡村，还有无数孩子正在远离优质童书的岁月中度过他们的童年。在一个儿童阅读的丰盈时代，无论物质上是否富足，这些孩子们都无异于生活在贫瘠之中。因为，他们不曾有过一位“读书给我听的妈妈”。